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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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沉的眼睫終于顫了顫。 他的指尖微動,嶙峋的指骨在茶盞上劃過一圈濕痕。 而后他勾了勾嘴角,抬起頭來時,眼里已經沒有波瀾:“既然尉遲尚書有死志?!?/br> 楚凌沉的聲音緩慢從容,一字一句從舌尖吐出,帶著刁鉆的傲慢。 他道:“孤不介意……” 他的話未說完,余光卻見到一襲暗紅色的裙擺在他面前閃了閃。 那是顏鳶。 她忽然站起了身來,緩緩走出紗亭。 楚凌沉一怔,眼睜睜看著那一襲暗紅色的朝服沐浴在了陽光之下,忽然變成了一片刺眼的金色。 顏鳶就站在紗亭的邊界處,俯下身去攙扶磕頭的老臣。 “這位……尉遲尚書?!?/br> 顏鳶攙扶住老臣的胳膊,朝著他笑了笑。 她輕聲細語:“尉遲尚書年事已高,于國于民都是有著累世功勛人,本不該在這里吃這苦頭的?!?/br> 她個子不高,聲音向來柔軟,不論如何也拗不出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來。因為并無壓迫,反倒讓老臣愣了愣。 顏鳶嘆息:“本宮該不該罰,陛下自會明斷,不過尚書要是把頭磕壞了就不好了呀?!?/br> 尉遲尚書:“你……” 顏鳶真誠道:“磕壞了頭顱,人便會變得蠢鈍瘋癲,兩朝老臣一代肱骨,落得吃飯都要人喂食的結局,不大好?!?/br> 尉遲老頭瞪大了眼睛,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被戲弄了,頓時眼里拂袖推開了顏鳶的攙扶。 他怒道:“你……老臣本就是死諫!娘娘不必巧言恐嚇混淆是非!” 顏鳶道:“原來尉遲尚書是在死諫啊?!?/br> 她的目光落到尉遲老頭手上捧著的物件之上,涼颼颼道:“可真沒看出來?!?/br> 他手里頭是一柄短刀,這短刀她家顏老頭手里也有一把,是當年先帝親手所雕用來贈予不二功勛的。短刀并不稀奇,不過隨著短刀附贈的還有一道先帝的圣諭,攜此刀者,后代不論有何過錯,可免一死。 這柄短刀是先帝效仿古時的丹書鐵券。 四舍五入約等于是免死金牌。 此刻他舉著短刀在楚凌沉面前磕頭,還真是雙管齊下,怎么都死不了。 “尉遲大人真是思慮周道啊,可比……” 顏鳶站起身來,在他們身邊慢慢游走而過,目光輕飄飄地掠過他們身上。 為首的是尚書令,帶頭大哥。 第二排是幾個白發老頭,看起來是德高望重的功勛之臣。 第三排想來應該就是與廢后休戚相關之人,比如終于達成合作默契的新舊戚黨。 再往后就是一些追名逐利站隊摸魚的賭徒,以及可能根本就沒有親自出面的幕后謀劃者。 顏鳶站在第三排身側,淡聲道:“比某些沒有免死金牌的大人要聰明得多了?!?/br> 她本來也并不是想要舌戰群雄,只是不忍心看見狗皇帝傻乎乎地自己往暴君的坑里跳,然后躺平了被史官揪小辮子。 這狗東西雖然平日里是不怎么干人事,但今日這鍋子,本不該他背的。 顏鳶說得風淡云輕。 后兩排的人卻變了臉色。 他們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條,豈會不知其中要害? 他們今時今日會站出來,也并非一時沖動。廢后一事難得新舊戚黨與清流三足同力,又有藍城舊事這樁實打實驚天大案作為后盾,怎么看顏宙都不再是一個好合作對象,太后和皇帝豈會不知道其中要害?他們恐怕也是想要盡快甩脫了顏侯的。 按理來說,他們只需要將場面做足便可。 可是如果沒成呢? 他們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臉上露出了幾許蒼白。 今次可并非鑒秋宴上替太傅請命,今日他們借蓮燈之事要挾廢后。 一旦事敗,可是沒有活路的。 尉遲尚書怒不可遏:“妖后!你休想動搖人心!”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來,收起手中短刀,嘶聲怒吼:“老朽今日可以對天發誓,如若圣上降罪,只要今日請命之人有一人獲罪,老朽愿與他同罪,同生共死!” 驕陽似火。 蒼老的絕望的聲音回蕩在佛骨塔前。 老頭的臉上早已經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混雜著血水沾濕了衣襟。 顏鳶一直低著頭,在聽見尉遲老頭慷慨激昂的話語后,她才遲遲抬起頭來,對著浴池老頭笑了笑。 她輕緩道:“好的呀?!?/br> 聲音干脆利落,輕松爽快。 仿佛是就在等這一句。 “……” “……” “……” 局面已經陷入僵局。 但是尉遲尚書的頭卻忽然磕不下去了。 他被皇后用激得拋出了最大的誠意,就好比一臺戲先唱了尾聲,既然已是同生共死的死諫,那堂前磕頭的過程便好像是畫蛇添足之舉了。 皇帝還沒有發話。 他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不論進退都甚為尷尬。 顏鳶輕聲問他:“不知尉遲大人有何憑證,證明本宮是妖女呢?” 老頭重新獲得了臺階,頓時血紅的眼睛瞪著顏鳶:“皇后梅園拜鬼,長明燈滅,皇后還能如何辯解?” 顏鳶道:“倘若本宮能把梅妃請來這里呢?” 老頭冷笑:“梅妃早已經香消玉殞多年,如何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