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城破
“娘娘,城破了?!眱仁烫O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紗帽被風吹落在地上,滾了滾,停在墻角。 城樓上的風很大,可站在城樓的春夏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 城破了。 她看著城樓下黑壓壓的軍隊,感覺到了窒息。 春夏想即便她與他的開始是因為權利的聯姻,可結束了起碼也應該是體面的。 “看~皇后在城樓上?!辈恢钦l說了一聲。 他聞聲抬起頭,金黃的盔甲像是剝開烏云的日光,一瞬間春夏同他對上了眼。 馬上的他戎裝精練,手持長劍,要是回到初時的年紀,她還是會心動,情動的。 他定定的站在門樓上,遠遠的能看見他眼里的冷,他向來這樣,不曾給過任何溫度,永遠是捂不熱的石頭。 她這顆棋子……從來都身不由己。 忠孝難全。 樓下的男人喚人送上了弓箭。 春夏閉上眼然后緩緩睜開,“過來?!彼钢蛟诘厣系奶O。 那太監看了春夏一眼,跪著爬過來,她順勢一腳登上了城樓的圍欄。 她是丞相在外的私生女,及笄之年被鄉下的嬤嬤送來相府,本以為是一步登天,從此錦衣玉食,吃穿不愁。 后來...... 她還記得,嫡母的眼神,嫌惡得像見到一只惡臭的老鼠,哪怕后來穿上了美麗的華服,戴上貴重的首飾,厭惡依舊只增不減。 還有父親。 他無視母親的訓斥,無視惡毒言語,無視動輒打罵。冷漠的,似乎春夏只是一只毫無關系的螻蟻。 后來皇帝指婚,在眾多女眷里選擇了她,她又抱著同幼時回家的心情,做了太子妃。 一如既往。 還是厭惡。 有時她會跪在佛前,思想著或許這是前生積攢下的業障,以至于今生不得不償還。 也對! 她該知足的,無論權勢還是地位,這天下能有幾個女人可以擁有。 后來,皇帝病危。 丞相以邊境不安為由,支開了太子。 皇帝駕崩,父親又以當朝丞相為由暫理朝政。 不知是哪里的捷報說太子戰死沙場,滿朝上下泣不成聲,唯獨父親位居高堂聲稱還有希望。 太子不曾碰過她。 父親是知道的,他眼線眾多,對于此事絕不可能不匯報。 十月懷胎終終是瞞不過眾人的。 解決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懷孕。 室內站著一排排的男人,眼神明目張膽帶著欲望。 她瞬間作嘔。 堂堂太子妃,堂堂宰相千金,像是勾欄隨時被踐踏的女人,“父親,可否讓春夏休息幾日?!笨畡傊?,他皺眉看著春夏不得不點點頭。 從小到大,她無依無靠逆來順受,做父親更是知曉這顆棋子扇不出妖風。 之后的幾日她想了許久,同父親袒白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眷戀太子妃的權利,又如何如何享受一朝國母頭銜,若他日誕下麟兒,便讓父親主持大局。 父親看了看春夏,第一次流露出歡喜的神情。 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年及笄的小姑娘,會因為一個動作一個神色,而高興一整天。 父親興致高起。 她趁著空檔叫內侍端來酒,然后清走了內官。 “父親,女兒敬你?!钡股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彼虻乖诘?。 用最大的叩拜儀式,五體投地,整個臉幾乎埋在地上,寬大的袖袍像傘一樣打開,俯首稱臣一般,表明衷心。 她記得初當太子妃時,教習的嬤嬤訓斥總做不好,不是袖口打不開,就是裙擺被壓住了。為此她半夜起來偷偷練習,生怕被別人發現資質平庸,難當太子妃之名。 父親更加開心,他一杯接著一杯,酒過三巡便說漏了一個秘密。 原來當初她不是太子妃第一人選,皇上想要的是嫡妻之女,因為酷似大姐才被父親從鄉下接回來。 母親是大將軍之女,而皇帝想要用大姐來牽制兩家,春夏的存在實則是替代大姐。 父親說完,她的心涼了半截。 他說要不是春夏這么聽話,這么能忍,或許計劃不會那么順利。 春夏也笑了,笑得很開心,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 一個棋子。 一顆異想天開,天真爛漫的棋子。 自覺的幸運,卻一無所有。 父親終于喝醉了。 春夏笑著拍拍他,說吾皇萬歲萬萬歲。 父親不理,沉沉的睡過去。 宮殿里沒有刀劍,春夏一直都知道,不知是父親怕她謀逆,還是怕她自斷。 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春夏抽出頭上的簪子,尖端處早已被春夏磨的鋒利。 原本是為自己準備的。 但……現在又不甘心了。 “爹~”春夏又拍拍他,這是第二次這么叫了。 尤記起第一次見他,結果硬生生的挨了巴掌。 他沒正眼瞧她,就痛斥了嬤嬤。 “爹~”春夏又叫了一聲,他沒反應,春夏抬起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簪子整根沒入。 父親募的睜開眼,表情痛苦,他還有力氣抓住春夏的手,險些將骨頭折斷。 簪子前端刺破了手。 “爹~” “爹~” 她笑著一遍又一遍叫他,另一只手騰出來捂住他的嘴,他張開嘴要咬,春夏單手緊握成拳一遍遍的砸向他。 牙齒斷裂的聲響。 血rou模糊。 沒有來的暢快感,高舉落下,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 丞相終于不動了,就跟先前喝醉酒了一樣,只是眼睛還睜著,死死的看著,他張著嘴,看不到牙齒,嘴里滿是血。 簪子邊沿的縫隙里源源不斷的冒出紅色,血水浸濕衣衫。 春夏用錦緞擦拭右手里的血漬,關節卷翹的皮rou滲出血珠,右手手腕處一整塊青淤,已經動不了了,外衣斑斑點點的全是血。 一下子春夏像是被抽干了力氣,恍恍惚惚,如同行尸走rou。 她脫掉了外衣,可里面仍舊有血跡。 又脫掉了一件。 依然有。 索性換了一身白,然而宮人卻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是啊,太子妃,一朝國母怎能穿白。 他們私下議論紛紛,以為春夏是替死去的太子守孝。 也對,死了人,是該守孝的。 春夏看了看父親死的那間宮殿,告訴下人們不要去叨擾。 早在皇帝病危,父親代理朝政之時,就已經搬進了宮,名義上是方便請示皇帝,順便照顧太子妃。 母親自然而然是陪同一起過來的。 春夏假借父親命令,叫人傳大姐進宮,與母親敘舊。 而她早就讓御膳房備好了酒。 這世上最好的酒。 即是長眠,亦是忘憂。 再好不過了。 現在她站在圍墻之上,風很大,吹得衣衫作響,吹的她真不開眼。 而馬上的他拉起長弓,箭頭直指。 亂臣之女。 他……不會給她活下去的機會的。 就算她能以大義滅親的殊榮活下去,也不過是茫茫余生無盡頭。 他不愛她,只會厭棄她。 或是成為另一個人的棋子,但是,她已經厭倦了。 何必呢。 離弦出箭的聲音劃破長空。 她縱身一跳。 這一生春夏活的茫然,雖衣食無憂,卻身不由己,但于他,是問心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