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洗手間里嘔吐不止，胃部痙攣翻騰，朝外吐著酸水，蔥白手指旋開水龍頭，清澈水柱噴涌而出，鬢角微濕。

    羅莎捧著個干凈毛毯來，焦急道，“夫人，還是找醫生來吧?！?/br>
    林書音顰著眉，剛要反駁這個稱呼，生理性厭惡自動做出反應，趴在瓷盆上干嘔。

    “夫人……您是不是……”

    “懷孕”，林書音知道羅莎要說什么，可她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這是常年作息不規律，外加冷飲冷食造成的胃炎，長期習慣性嘔吐。

    羅莎抿著唇，眼神躲閃，林書音握著瓷盆的手指發青發白，“羅莎……”

    林書音神色一頓，眼神輕飄飄落在羅莎不安的臉上，如今被困別墅，通訊也受到監視，她根本聯系不上宋文柏。

    可要想出去，她還有別的路可走。

    “羅莎，求你了，別告訴他好嗎？”

    沒急著反駁反而要求遮掩，更像有什么不可說的秘密似的，羅莎一臉糾結，在女人懇求的目光下緩緩點頭。

    “謝謝你，羅莎?！?/br>
    林書音滿意地笑了，她要演一場戲，讓黎堯不得不放她出去。

    每年12月12日，瓜達盧佩圣母大教堂舉行盛大的宗教儀式，數百萬信徒扶老攜幼、長途跋涉，趕來參拜瓜達盧佩圣母原像，慶?；顒右掷m一個月左右，這便是墨西哥最重要的宗教節日——瓜達盧佩圣母節。

    節日的熱鬧隔著座橋傳到海島，餐廳里，餐具叮當的聲音逐漸被淹沒在窗外的歡慶聲中，餐桌前兩人對立而坐。

    黎堯瞥了一眼對面幾乎沒怎么動過的餐盤，“外面很熱鬧，要出去看看嗎？”

    照舊沒有回應，但黎堯儼然已經習慣，甚至對林書音的沉默非常滿意，提議是試探，他真正想看到是囚鳥乖順待在籠中，毫無對自由的興趣，一如現在的林書音。

    林書音神色懨懨，而后臉色突變，扔了餐具捂著嘴跑進洗手間，水流開到最大，嘩嘩嘩的水聲夾雜著從喉嚨擠出的嘔吐聲。

    纖薄的后背佝僂著，凸起的脊椎骨頂起薄薄的皮rou，撐在瓷盆上的雙臂因劇烈嘔吐而顫抖，口中發出低低的喘息。

    脆弱易折，仿佛一捏就碎，再也經不起任何風雨，黎堯忽的呆住，這個在他過往認知中與林書音毫無關聯的詞語在此刻占據整個大腦。

    這只頑強堅毅的鳥兒病了，可比這更讓他意外的是，他竟因飄拂至她身上的微風細雨而感到緊張。

    那風和雨，仿佛也吹到了他的身上，久違的潮濕感再次蔓延而來，這次由她帶來的是無盡的雨霧，心融化在霧里生了霉斑，癢癢的。

    要祛除扎根的霉漬，就要像清理斑駁老化的墻壁一樣，生生挖去塊連著好rou的霉斑。

    隔著幾步的距離，男人卻長久未動，定定立在洗手間門口，羅莎先一步反應過來，用毯子裹住痛苦的女人。

    毛毯、溫水和毛巾，羅莎表現得熟門熟路，像是應付再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黎堯此刻才意識到，這不是生病。

    “叫醫生來?！?/br>
    耀輝愣了愣，僵硬地頷首離開。別墅有家庭醫生，但欠缺相應的醫療設備，不過這也不算奇怪，他們甚少生病，自然忘了，如今的林書音已不是從前那個堅強的“書音姐”。

    屋內氣氛實在沉重，醫生不得不謹慎，沉吟半晌，與黎堯走至門外，不知聽到了什么，男人回頭掃視了一眼屋內。

    生理期不規律給診斷增加了難度，無法得到確切定論。也就是說，她可能懷孕了。

    無法刨除的霉斑里生了芽，原來僅憑這一點點水分，種子也能落地生根。一想到這個可能，靈魂不可抑制地顫栗，總有辦法能確認，而他再也等不及。

    安靜的房內只剩下兩個人，包裝紙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看見驗孕棒，林書音一臉錯愕，邊搖著頭邊朝床頭退去。

    “書音，不會疼的?！蹦腥松ひ舢惓Ｋ粏?，慢慢欺身壓上，“我們就驗一次，就驗一次好嗎?！?/br>
    后背抵上床頭，退無可退，林書音半躺在床上，眼底沁出眼淚，黎堯有意放輕動作，手指鉆入裙底摸向尿口，“我會輕一點，不要怕，我會輕點?！?/br>
    “我想自己驗！”林書音夾緊雙腿喊著，接著嗚咽道，“我自己來，求你了……”

    女人緊閉雙眼，全身泛紅，這種事情他們都是第一次。

    洗手間沖水聲響起的同時，坐在床邊的男人站了起來，林書音遞出驗孕棒，結果陰性，未孕。

    黎堯扔了驗孕棒沖進洗手間，林書音扒著門把手不放，嗓子有些破音，“已經驗過了，我沒懷孕！”

    男人冷笑，舉起驗孕棒，“沒有排泄，怎么驗出來的？”

    林書音瞪大眼睛，黎堯直接將驗孕棒摔在地上，“開著水龍頭，你以為我聽不出來？”

    “不想驗，我給你驗?！?/br>
    手上一松，被一把橫抱走向大床，林書音拼命掙扎，哭喊著，“我不驗！我沒有懷孕，我沒有！”

    黎堯雙膝跪在兩側壓著，快速撕了鋁帶，異物感侵入，林書音驚聲尖叫，哭得直喘不上氣，一味重復，“我不驗，我不要！”

    哭聲太過凄慘，羅莎忍不住上前，耀輝無聲無響，沒有阻攔，由著人拍房門，“先生，先生！小心夫人身體??！”

    “滾！”

    驗孕棒脫手摔在門上，黎堯喘著氣合上眼，胸膛像有把火在燒，燒得理智全無，再睜眼時，純凈眼白爬上血絲，黎堯摘了眼鏡坐在床邊。

    是他昏了頭。

    是否有孕都是未知數，他不該提前抱有期待，黎堯重新戴上眼鏡，林書音背對著抱緊被子慟哭，黎堯伸出手輕拍著，眼中卻多了絲審視。

    林書音哭累地睡了過去，黎堯輕聲抱著人上了保姆車，誰料剛放下就驚醒過來，看清身旁又開始抽泣。

    嗜睡、厭食、孕吐，以及情緒化，全部都對上了，黎堯一時無言，撥走碎發，又嫌棄散發太礙事，用一個帶愛心的黑圈發繩簡單綁了頭發，溫聲細語。

    “我們去醫院確認一下，如果沒有懷孕，你也不用繼續擔驚受怕了?！?/br>
    就算現在瞞得住，到了醫院該做的還是要做，與其到那時受刺激白白浪費力氣，不如現在把話說清楚。

    而未盡的話里，他們兩人心知肚明，如果是另一種可能，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已是十二月下旬，街上歡慶圣母節的只多不少，擠在人群里，保姆車走都走不動，黎堯按了按鼻梁，“另外找路?！?/br>
    “我要上廁所?！?/br>
    像是憋著口氣，說完林書音便側過身不說話。剛才鬧了那么久這時候尿急也不奇怪，但戒備已然成為習慣，黎堯定定看了一會兒，等人忍不住交迭雙腿才說，“停車?！?/br>
    在墨西哥，使用公共廁所需要支付費用，且入口出口結構布局縝密，而此刻，因出游人數過多，廁所爆滿，幾乎每個公共廁所門口都站滿了人。

    這樣一間間的找空位得等到猴年馬月，黎堯攥了攥拳，盯著窗外的長隊，思索著干脆在車上解決算了。

    回首對上濕漉漉的眼睛，眼底的淚還沒擦干，眼珠像浸在水面，飄著浮光，黎堯徒手擦掉林書音臉上的淚，“還忍得住嗎？”

    最后，車停在一處相對空曠的小巷口，保鏢站在巷口，黎堯緊緊攬著林書音的肩膀進了小巷，走到一個隱蔽的角落。

    “你背過去?！?/br>
    這下，黎堯抱臂不理，意識到這事沒得商量，林書音羞紅著臉，半撩起裙子，頭扭向另一側不甘地蹲下身子。

    湍急細流聲在狹窄的小巷回蕩，嘩嘩嘩的水聲接連不斷，黎堯無聲垂眸，鵝蛋臉羞得通紅，看來這次沒說謊，是真憋急了。

    等人解決完，不忘遞了個手帕，林書音一頓，脖子縮得跟個鵪鶉一樣，使用過的手帕草草對折，剛要扔在地上便被男人收回去。

    距離車門兩米之遠時，狂風暴雨般的槍聲驟然響起，人群靜默一瞬，接著以潮水般的速度極速擴散，霎時間，擁擠的人流席卷而來。

    街頭暴亂。胸口被撞得一疼，黎堯低頭看去，懷中的人已消失不見。

    林書音鉆進人群，隨著人流往前擠，而后鉆入另一個胡同，她對地形并不熟悉，全憑感覺東竄西走，可身后的保鏢窮追不舍，次次都能準確無誤地判斷她的路線。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頭頂響起氣流聲，林書音抬頭望去，一個半蒙面的男人猛地攬過腰身，扯過速降繩索，升至半空。

    機艙門開著，氣流對沖，站都站不住，林書音被拉過坐在蒙面男人懷里，男人長臂一伸，扯過掛架上的耳機和護目鏡替人一一佩戴，等一切裝備后，才扯下面罩。

    林書音難言驚訝，冷風吹過，大手按住飄揚的裙擺和后頸，將女人拉向自己，猛親了幾口。

    “傻了，不認人了？”

    “陸淵？！”

    林書音呆愣愣的，臉頰被風吹得發紅，知道是認出他來了，陸淵眉眼愉悅地上挑，唇角牽起，將人又拉近幾分，再次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