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廉政公署
“船炸后,書音姐冒雨闖進怡安街,聽完黎堯手里的磁帶情緒很激動,但雷聲太大,聽不清楚?!?/br> “還有,昨天耀輝來過,和劉永志的秘書有聯系?!?/br> 劉永志,高級助理處長,比袁啟峰處事圓滑,但兩人有一點是一樣的,都貪心。 袁啟峰死活不肯說的陰私就在那個磁帶里,陸淵隱隱有種預感,那個磁帶和林書音拼命隱瞞的秘密有關。 “陸哥,內線說袁啟峰被扣了!” 果然,袁啟峰成了棄子。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突然站起,張睿不明所以,“陸哥,我們去哪?” “警署?!?/br> 袁啟峰已是窮途末路,只要將人保住,威脅恐嚇、嚴刑逼供,總能撬開他的嘴。 警政大樓內,全年無休的警員人手一杯咖啡行色匆匆,早八點有人打卡上班,有人一臉疲色結束夜班,人流密集,但各行其是,有條不紊,只是一群人的到來打破平衡。 來人足有八人,隊尾兩叁個人手里捧著個空箱,從叁翼旋轉門闖入,盡管身上是和尋常上班族無異的穿著,可沒人敢提出異議,只因他們脖子上掛著的工牌。 ICAC(廉政公署),擁有最高行事豁免權,在警署內部暢通無阻。 有了特權,做事自是不留情面,更別說那響當當的口號——“反貪,清廉”,如雷貫耳,隊伍領頭的李崇明,年僅二十七歲,雖年輕卻是其中最難搞的“刺頭”,油鹽不進,威逼利誘皆走不通。 唯恐被其盯上,原本走進電梯的人紛紛走出讓行,李崇明也不客氣,“多謝?!?/br> 寬敞的辦公區在今天格外擁擠,楊科正站在咖啡機哈欠連連,打眼看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出電梯,咖啡機也忘了關,快步走到辦公室,還未敲門,宋文柏先走了出來。 沒等他知會情況,李崇明款步而來,“宋警司?!?/br> 同時間,隊伍有序分為兩撥,一隊走向副處長辦公室,而一隊則站在李崇明身后,駐步于警司辦公室。 “ICAC辦案,還請您配合調查?!?/br> 楊科登時挑高眉毛憤然上前,被宋文柏抬臂攔下,“自然?!?/br> 宋文柏側身讓出路,李崇明朝后點了點頭,幾人魚貫而入,辦公桌上多是堆積的檔案和文件,擺放隨意但并不混亂,可幾人動作粗魯,一股腦全部塞入空箱,遍地都是散落的文件頁,雜亂一片。 宋文柏隨意找了個座位,連看都沒看一眼,由著人在辦公室張狂妄行,不遠處,袁啟峰在辦公室門口周旋,那些人照舊不為所動,一言不發專心收著文檔。 人事和財政獨立,享有獨立辦公大樓,調查對象最高可達司長級別,不受任何部門的制約,完全獨立的調查權便是ICAC的底氣。 同一天,副處長和總警司一齊被ICAC調查,只是袁啟峰被就地扣留在辦公室接受詢問,而宋文柏則要前往廉署總部大廈接受調查。 兩者相較,孰輕孰重一目了然,辦公區圍了一圈,楊科刻意站在外圍,個個都盯著李崇明身邊的男人竊竊私語,宋文柏不急不躁側目望去,像是隨意向后掃了一眼,等李崇明注意到回頭看時,早不見楊科身影。 廉署成立之初常被稱為“雪糕佬”,有人說是雪糕的英文“Icecream”與“ICAC”發音相近,其實還有另一種說法,不少被帶往廉署調查的人認為問話室冷氣開得太足,感覺要將人凍成冰棍,戲稱由此而來。 而此時,被稱為“冷室”的昏暗房內簡陋的只剩一張桌子,墻壁被隔音海綿包裹嚴密,頭頂空調冷氣直吹,正前方是一面單向可視的玻璃墻,四處墻角擺滿了攝像機,無死角觀察正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男人。 下午一點零五分,關押的第五個小時,問話開始。 “宋警司,我們都知道您是從警校直升免考進警署,為民服務也有十年了,這十年,您的付出我們都看在眼里?!?/br> “我們相信您是個‘好人’,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希望您能如實供述自己的所作所為?!?/br> 是兩個比李崇明還要年輕的生面孔,宋文柏表情淡漠,“我不清楚你在說什么?!?/br> 一人啪的一下踢了凳子,摔門而去,另一人連忙跟上,嘴里不住勸說,不過十分鐘,再次回到問話室。 哪怕是鋪著隔音棉的密閉空間,年輕男人的聲音也十分響亮,“宋警司,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黑白臉,是警署用膩了的審訊技巧,宋文柏笑了笑,卻不是看向對面的兩個人,而是面向玻璃墻。 “原來ICAC和警署沒什么不同?!?/br> 玻璃墻后,幾人面面相覷,李崇明扶了扶眼鏡框,面無表情,只在轉身離開時沉聲說了句,“讓他倆滾出來,丟人現眼?!?/br> 哐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短暫安靜后,有人翻閱文件,有人觀看錄像,重新忙碌起來,調查組是ICAC最年輕的新鮮血液,李崇明雖然只有二十七歲,卻是最年長最有能力的一位,說是他領導調查組也不為過。 聽到耳機里男人的怒罵,桌前兩人羞紅了臉,腳步慌亂接連離開。 呵,到底是年輕見識少,上不得臺面。 晚八點零十分,關押過去十二小時,問話室迎來第二杯咖啡。 簡單熱水沖泡即成,水面還飄著幾個粗糙顆粒,和上午一樣,速溶咖啡。 監控中,男人喝了一口便放在桌上不再碰,寸頭男人撓了撓頭,側頭看了看玻璃后的問話室,調大了監控畫面,桌上還放著上午要的第一杯咖啡,和這次一樣,都沒有喝完。 只當宋文柏是嘴挑,寸頭男人想了想還是沒有上報。 “有什么新情況?” 李崇明一身涼氣進入監控室,一個女生舉起了手,“袁啟峰以身體不適要求提前結束會面?!?/br> 笑話,進了ICAC調查名單,哪有提前結束的道理,寸頭男人不禁嗤笑,不料卻聽中心位的男人說,“放人?!?/br> 袁啟峰可是被拍到出入賭場,就這么輕易放了人,“Sir……” 對方冷冷睨了一眼,寸頭男當即閉了嘴,房內安靜,李崇明重新低下頭翻閱搜查而來的文件,“袁啟峰只是涉嫌賭博,具體還有待查證,暫且還劃不到我們職權范圍?!?/br> “記住,我們這次的目標是宋文柏?!?/br> 凌晨叁點,問話室內,男人抱臂坐在桌前閉眼假寐。 而玻璃另一側,監控錄像面前幾人昏昏欲睡,因長時間高壓作息,眼壓過高,干澀脹痛,李崇明摘下眼鏡揉著鼻梁,“電話聯系的怎么樣?” “沒接。我們嘗試查了IP地址,是加密號碼,暫時還查不到具體位置?!?/br> “繼續查,那人手里絕對有我們想要的東西?!?/br> 組員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Sir,為什么不等我們拿到確切證據再審宋文柏,這樣……” 也太打草驚蛇了。李崇明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宋文柏好不容易露出破綻,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而且通話的那個人既然肯透露陳耀的事,至少和他目標是一致的。 都是要揭露宋文柏的真面目。 時針再一次指向8,八點零五分,審訊結果除了“不知道”就是“不清楚”,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李崇明面色難看,他們已經錯過了搜查的黃金二十四小時。 “Sir,一個叫楊科的人在樓下,他說……” 李崇明不耐煩地皺眉,“說什么?” “他說……宋文柏喝不慣速溶咖啡,他來送手磨咖啡……” 屋內幾人目瞪口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請了個大少爺來呢,果不其然,李崇明大發雷霆,“讓他滾!這種事還用我教你怎么做嗎!” 暴怒邊緣,男人胸膛劇烈起伏,報告的人嚇得關門跑路,不想又被叫回,“等等?!?/br> 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放在桌上,咖啡香氣醇厚,遠不是速溶咖啡所能比的,幾人圍坐一團,上下左右看了一番,也沒看出什么名堂。 李崇明朝玻璃那邊抬了抬下巴,“給他送去,順便找人跟著楊科?!?/br> 送咖啡是假,傳遞消息是真,進了這“冷室”沒人能沉下心。 李崇明彎腰湊近電腦,不大不小的屏幕剛好能裝下所有細節,畫面放大再放大,房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緊緊盯著畫中的男人。 男人微微抬高咖啡杯,濃醇咖啡入喉,嘴角揚起細不可察的弧度。 他笑什么,李崇明眉心頓時皺起,而后慢慢舒展,果然有鬼,“好好跟著楊科,一舉一動都要報告給我?!?/br> 問話室內,宋文柏喝著溫熱的咖啡,笑容盡失,眼底冰涼,相比咖啡他更愛茶,真正喜愛手磨咖啡的另有其人,楊科送進這杯咖啡只能說明一件事——林書音沒有回復消息。 再高的特權也有邊界和限度,ICAC關押不得超過48小時,凌晨五點,距離關押時間結束還剩叁個小時。 桌上除了那杯手磨咖啡喝干凈外,其他紙杯皆是半滿,擺滿了小半張桌子,而當事人除了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間再沒有任何動作。 期限將至,調查仍舊毫無進展。 “楊科那邊有什么發現?!?/br> “沒有,公寓、警署,兩點一線,沒有任何異常?!?/br> 什么咖啡什么線索都是狗屁,他們這是被耍了,李崇明怒氣沖沖闖進問話室,一個本子摔在桌上,“登錄密碼?!?/br> 看人沒動,李崇明怒不可遏,“寫!” 只要能證明陳耀不是臥底,宋文柏濫用職權的罪名就能坐實,但臥底檔案嚴格保密,全部歸屬于中心區,事關國家機密,這是唯一一個ICAC無法涉足的領域,只有宋文柏和特首有權登錄系統。 可上頭遲遲不肯通過他關于檔案調閱的申請,現在除了通過宋文柏的密碼登錄,他無計可施。 眼見情況不好,兩叁個人進屋,有的跑去關監控,有的連忙拉著人勸說,“Sir,冷靜,冷靜?!?/br> 李崇明將人甩開,憤怒地按住審訊桌,“出于某種目的,你私自收買普通人陳耀為你做事,然后為了你不為人知的私欲,將其出賣給綠林社,最后陳耀慘死,死無全尸!” “宋文柏,你這是殺人!” 一人向前俯身,橫眉怒目,而一人直直坐著,冷若冰霜,兩相對峙,無人肯退讓半步。 “釣魚執法,如果你就這點本事不如早點離開ICAC?!?/br> 李崇明猛地沖上前,被抱臂攔住,怒吼道,“宋文柏!” “Sir,Sir!” 宋文柏靜坐不動,冷眼看著男人怒喊,屋內亂作一團。 “夠了!” 吵鬧的人群安靜下來,李崇明喘著粗氣狠狠瞪著對面坐著的男人,門口中年男人呵斥道,“問話室最多只留叁個人,規矩不懂嗎!” 走廊上,“把人放了?!?/br> 李崇明扯了扯領帶,“48小時沒到我不會放人,如果您是畏懼強權,那我一人承擔后果!” 徐國鋒聲色俱厲,“李崇明,你說話注意點!” “沒有證據就抓人,我是這么教你的?” 接著看向問話室,沉聲道,“你是為了職責還是因為別的,你自己清楚。你捫心自問,若宋文柏不是總理的兒子,你還會這么沖動行事,緊咬不放嗎?!?/br> “為名為利,不丟人,但你要有分寸!等你真有那個本事,我根本不會管你,可你現在是在拖你們調查組所有人下水!” 徐國鋒大手一揮,指向監控室里的眾人,男人年輕氣盛,明顯還不服氣,剛要說什么,便聽到徐國鋒又說,“還有,你當真以為是總理的命令?總理要求徹查,查干凈再放人!” 怎么可能,陳志賢就這么放心宋文柏能干干凈凈走出問話室,始料未及,李崇明一愣,徐國鋒冷哼一聲,“是特首,特首命令放人!” 難道陳志賢實際上是暗里威脅,另有話外音,李崇明無法理解,“為什么?” “袁啟峰死了?!?/br> 昨晚死于私人別墅,身中叁槍,是他殺。副處長剛從ICAC出來就死于槍殺,這件事太蹊蹺了。 “崇明,事關重大,放人吧?!?/br> 年輕人心高氣傲,不肯輕言放棄,徐國鋒長嘆了口氣,“警署離開誰都能轉,就算是總理的親眷也不例外?!?/br> “但是,袁啟峰這個案子只有他宋文柏能辦?!?/br> 徐國鋒眼里有太多東西,是他這個年齡段遠無法觸及到的感情。徐國鋒在隱瞞什么,李崇明惴惴不安,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職責,自畢業后進入ICAC,經他之手查處的官員不在少數,可警署并未如他所愿變得干凈、純潔,直到如今,他仿佛才觸摸到迷霧的第一層。 徐國鋒拍了拍李崇明的肩膀,他心懷抱負,還沒脫離“學生氣”,可有些話哪怕殘忍也不得不說。 “ICAC的存在可以是錦上添花,但非常時期,若被人有心利用,我們將會是比貪官更危險的存在?!?/br> “崇明,安城可以沒有ICAC,但卻不能沒有警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