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祥和的單人病房，張睿一身病號服靠在病床上接電話，“您的意思是不用找了？”

    一車的貨就扔了嗎，張睿還想解釋，剛一起身結果被護士壓了回去，“打針不要動，小心回血?！?/br>
    肋骨骨折導致的肺部挫傷，夜里做了個排瘀血的小手術，死不了人的都是小傷，張睿滿不在乎，一把扯走手背上的針頭，護士又氣又急，張睿頭也沒回，談正事哪有功夫顧忌這些，擺擺手將人打發走了。

    “陸哥，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找回那批貨?！?/br>
    手機傳來陸淵漫不經心的輕笑聲，“貨沒有丟，你認真養病?！?/br>
    陸淵向來惜字如金，才沒耐心細細解釋，說完就掛了電話，但張睿早就習慣，松了口氣坐在床上。

    滿打滿算，自己跟了陸淵有十年，四年前陸淵失勢，只有自己只身前往寶島投奔于他，正是因為這份忠心，陸淵回安城也只帶了他一個人，其他的皆留在寶島安排他人代理。

    多年近身相處，他了解陸淵，陸淵為人謹慎，毒品分銷這么大的事交給周大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嘍啰就十分怪異，但考慮周大可能是黎堯的人，自己作為手下只好遵守上司命令。

    現在想來，貨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只為掩人耳目，毒品很可能早已分銷完成，派他運輸假貨是假，揪出幕后黑手是真。

    “那白日鬼[1]游上岸后開車直奔貨車，搶了車跑了，沒留活口，阿毛尚存一口氣，打完電話就去了?！?/br>
    監控主機上播放著頭盔男左手將粗樹枝插進車門的畫面，摩托落水，偷的路邊閑車，監控播放到男人開車下橋后戛然而止，當前監控還沒普及，只在人流量多的公共場合安裝，目前對頭盔男的正面影像也只有這些。

    男人小心謹慎，自始至終就沒摘下頭盔，陸淵托腮沒有反應，耀輝打量陸淵的臉色，忐忑道，“我們跟著定位器找到貨車，但是人沒找到?！?/br>
    貨車是在碎石場發現的，等到的時候車被燒得只剩個空架子，人早跑了個沒影。

    安城在張睿身手之上的屈指可數，監控繼續重復播放畫面，頭盔男左半邊身子行動有一秒的停頓，陸淵突然笑了，抽出靠背上的西裝外套，和張睿一番糾纏，白日鬼也不是毫發無傷。

    “左肩受傷，人就在綠林社?！?/br>
    能知道出貨地址，可見此人在綠林社職位不低，陸淵扣著袖口，疾步下樓，耀輝緊隨其后，朝手機那頭轉達陸淵的話，陸淵又補充道，“還是個左撇子?！?/br>
    轉頭看見靠在水吧臺上喝咖啡的林書音，陸淵視線幽幽下移，停在林書音握杯的左手上，兩人對視，大廳頓時鴉雀無聲。

    耀輝站在臺階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陸淵不會是懷疑林書音吧，可監控里的分明是個男人。

    陸淵一走，大廳內竊竊私語，水吧臺后傭人提著手沖壺，“書音姐，新咖啡已經泡好了?！?/br>
    “不用了，謝謝?！?/br>
    林書音右手放下杯子走出大廳，她可不止是左撇子，而是雙手均衡，至于陸淵說的那個人，她知道是誰。

    炎夏的落日帶著絲清涼，林書音驅車下了高架橋，停在一片綠叢前，車窗搖下，天上的火燒云從西邊燒到東邊，像是著了火，林書音一半的臉龐浸在紅彤彤的陽光里。

    集裝箱前，許舟蹲在地上，用手里的魚干誘哄不知哪來的幼貓，吃著魚干的小貓忽然朝許舟身后炸毛齜牙，而后迅速溜進草叢里。

    窄肩背心，裸露的肩膀上只簡單綁了個紗布，林書音輕輕掀開已被鮮血浸濕的紗布，子彈擦傷，傷口沒有縫合，白紅相間的rou外翻，微涼的手指摸上guntang的皮膚，寬闊的后背敏感地瑟縮接著被林書音強硬按住。

    “別動?！?/br>
    被火燒過的細針連著縫紉線扎進rou里，針線在皮rou間穿合，一一串起外翻的紅rou，然后留下一道扭曲猙獰的縫合線。

    “為什么要做到這種程度?！?/br>
    無論是謀殺周大還是搶走貨物，許舟都是為了阻礙毒品運輸，可毒品流入安城又與他何干，只要本本分分老實做事，以他的能力，未來在綠林社蒸蒸日上，定會有一番作為。

    所以許舟是因為她，他知道了自己的警察臥底身份，清楚自己所求何物，于是想方設法阻止毒品分銷。

    林書音擦掉許舟后背因疼痛沁出的汗珠，汗水擦凈，手卻遲遲沒有收回，臥底身份是絕密，任何知曉秘密的人都可能成為自己的催命符，上報許舟存在交由警署處置，或者是親手處理許舟，總之只要能讓許舟消失在安城就是最保險的方法。

    可她猶豫了。

    “綠林社已經開始排查身份，一旦被抓到，生不如死?！?/br>
    傾灑的夕陽余暉鋪滿大地，汽車的轟鳴聲，還有聒噪的蟬鳴聲逐漸在耳邊消失，萬籟俱寂時，她只聽得到他這樣回答——“無所謂?！?/br>
    林書音怔了一下，愛欲當真恐怖，竟讓人毫無理智可言，否則許舟怎會輕易拋卻人人所費盡心思也要保全的性命。

    她該不屑，亦或是嘲弄，諷刺他年輕氣盛，錯把愛情當珍寶，不知愛惜生命。

    但她沒有，全然被震驚占據大腦，她曾以為的頭腦發熱、一時激情，卻是許舟一次次不惜送命也要追求的東西。

    涼爽的晚風拂面而來，可暴露在晚霞下的皮膚卻在發燙，林書音雙拳緊握，不可控制地輕顫，現在被沖昏頭腦的不止許舟一個了。

    真心還是假意，從此以后她再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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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指大白天動手的小偷，也稱為“白日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