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節比往年來得早一些，桑余因此得以過完年再回去。顧星寒原本對節日無感，但因為有了桑余的陪伴，特意買了很多裝飾品。清冷的家在兩人的布置下，紅紅火火，充滿了年味。

    “桑桑，想好吃什么了嗎？”顧星寒站在凳子上掛完最后一個小燈籠，低頭問正在看手機的桑余。

    “??？嗯……聽你的吧?！彼肿煳⑽⒁恍?。顧星寒快速掃過她手中還未熄滅的屏幕，臉色微沉。

    “呃……程星野，他問我回來了沒有?！鄙Ｓ嗟皖^看了眼手機，快速回了幾個字，就把手機扔到沙發上，伸手想扶顧星寒下來。但他避開她的手，自己穩穩踩在地上?！跋牒团笥殉鋈ネ婢腿?，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提前和我說一聲就行，我就不給你準備吃的?！彼穆曇艉芷降?，但桑余還是聽出了一絲異樣。

    “我才不出去，我還等著你給我準備的入冬九件套呢！”桑余搶過他手里的凳子，沖顧星寒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他愣了一下，但隨即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不少?！岸啻笕肆?，還要小朋友的那些?！?/br>
    “多大也比你??！我不管，你答應我了，必須要準備！”桑余故意撅起嘴，叉著腰抬頭看向顧星寒。

    “好好好，多大也是我的小桑桑?！彼嗳嗨念^頂，眼中的暖意讓桑余必須把嘴緊緊抿住，才不會讓嘴角上揚得太明顯。

    她想起了當時獨自一人看著窗外的雪景，想到了顧星寒之前在她高叁時候給她的那個入冬九件套驚喜。只是和他發信息感慨了一句，沒想到他說要補給她。

    不過她已經不像小時候那么貪吃了，這次桑余吃得很節制，直到看春晚的時候，那一包栗子還剩下一些。她坐在顧星寒懷里，吃著他特意給她包好的栗子。他也吸取了上次的經驗，這次以防她吃得到處都是，顧星寒提前把栗子都剝好殼。

    尖銳的電話鈴聲響起時，兩人都嚇了一跳。畢竟這年頭，大家主要是發信息拜年，很少有人打電話了。顧星寒伸手拿起茶幾上的手機，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他立刻按掉了電話，在桑余有些好奇的目光中，輕聲嘟囔了一句“sao擾電話?！?/br>
    “哦……騙子真敬業，過年都不休息?！鄙Ｓ喟杨^在他懷里重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一邊看節目，一邊和顧星寒吐槽春晚。

    然而電話鈴聲又響了，這次他看都沒看，直接按掉。但手機沒再放回茶幾，而是緊緊攥在手中，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白光。桑余沒再說話，但已經從顧星寒懷里坐起來。她把最后一顆栗子放到他嘴邊，他皺眉躲開了。眼睛雖然看著電視，但桑余從他的表情看出，顧星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節目上。

    不出意外，電話鈴聲又響了。這次他沒再按掉，而是拿著手機快步往陽臺走去。推拉門被他重重關上時，桑余的心也跟著震了一下。她猶豫片刻，緩步挪到了主臥門口，顧星寒背對著她，拿著手機的手在微微顫抖。

    “關我屁事！”那道推拉門并不隔音，再加上他的聲音很大。即便電視還播放著音樂，這句話也清清楚楚飄入桑余的耳朵里。顧星寒很少失控，桑余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去安慰顧星寒的時候，他突然轉身，兩人對視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怒火讓桑余身體哆嗦了一下。

    就在桑余不知是該上前還是回去的時候，顧星寒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推拉門。當他站在面前時，桑余緊張地低下頭，手無意識地揪住衣角。她覺得后背有些發涼，頭頂在冒著冷汗，即便沒抬頭，顧星寒冷峻的目光也讓她止不住地想往后退。

    “桑?！背聊税敕昼?，他先開口了。桑余身體晃了一下，然后馬上抬頭。他沙啞的聲音里，帶著無限的悲涼。桑余松開被自己扯皺的衣角，嘗試著去拉他的手。

    冰涼的手指讓她的心揪了起來，指尖穿過他的手指縫隙，她努力把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給顧星寒。一直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的人，突然把她抱住。不停顫抖的身體讓桑余想抬頭看看他，但顧星寒按住她的腦袋，他不停深呼吸調整著自己的語氣，“讓我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就好……”

    先是一顆溫熱的水珠砸到頭頂，緊接著是數不清的快速滑落，桑余沒再抬頭，但她把自己的手用力摟緊他的腰，掌心緩緩摩擦著他的后背。

    終于，顧星寒的情緒好轉了一些，他松開桑余，不等她抬頭看他，就快步走向衛生間。桑余直到水聲響起，才緩緩走向廚房。當他再出來時，她什么都沒問，只是把一杯剛倒的溫水放到他手中。顧星寒愣了一下，隨后接過水杯大口喝下?！吧Ｉ?，你真的長大了?！彼亮讼伦旖堑乃疂n，拉著桑余的手回到客廳。

    此時，倒數的鐘聲已經開始響起，兩人聽著電視里的倒計時，同時在心里默默跟著數。當零點的鐘聲敲響時，他們同時和對方說。

    “過年好，桑桑?！?/br>
    “過年好，哥哥?！?/br>
    桑余陪著顧星寒去了外面，平時熱鬧的街道，因為很多人回家過年而變得冷清。兩人在一家還開著的奶茶店門口停住腳步，顧星寒看著牌子上的品類，低頭正要問桑余想喝什么的時候，發現她眉頭微皺，正小心翼翼觀察著自己。而當他看向她時，桑余又快速把視線挪開。

    顧星寒借著店門口玻璃反射的光，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一直很嚴肅。他輕嘆了一聲，給桑余點了一杯芋泥啵啵奶茶?！昂湍銢]關系，剛剛是那個人打電話給我，讓我找人幫……那個小孩進重點小學……”兩人在等奶茶的時候，顧星寒把桑余拉到自己懷里，冰涼的指尖把她的眉頭輕攆開?！拔疑蠈W時候，沒見他有這么關心過我……”他自嘲地輕笑一聲。

    最后那句話，讓桑余一下明白顧星寒前面話的意思。剛剛的電話應該是他爸爸打給他的，原本拜年的時間，卻讓他辦理那個和他沒有太大關系的弟弟的入學。對他家情況大概有所了解的桑余，握住了顧星寒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拿上奶茶的兩人又回到了他家，只是這次顧星寒再次帶桑余到了天臺。他幫桑余把奶茶扎好吸管后，從手里的袋子拿出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

    天空開始飄起雪花，桑余想起上次那個可怕的夜晚后。顧星寒抱著她坐在這里，和她講起了家里的事。那天也下著雪，就像現在，天地間似乎都安靜了，除了遠處偶爾傳來的鞭炮聲，就是啤酒滑過他喉嚨時微小的吞咽聲在耳邊響起。

    “我一直以為他不喜歡孩子，所以在我小時候，無論多么努力，他都不會沖我笑一下。把那些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事都扣我頭上，然后拳腳相加。結果上次回去，我才知道，他原來會笑，他也喜歡孩子……”說到這里，顧星寒頓了一下，在桑余抬頭擔心地看他時，他沖她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眼眶中的淚花在打轉?！翱赡芪液臀覌岄L得比較像吧，他每次打我的時候，都說在我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說到這里，顧星寒松開一直摟著桑余的手，他扭動身體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cao作，桑余看他打開了一個隱藏相冊?！拔疫€沒給你看過我小時候的樣子吧?！彼亲?，點開了相冊。不多的幾張照片里，桑余看著陽光下的男孩，稚嫩的臉上，那雙憂郁的眼睛讓他看起來有著不合年齡的成熟。

    “我媽，年輕時候的樣子……”顧星寒的手指在屏幕上猶豫片刻，點開了最下面的那張照片。一個眉眼間和顧星寒很像的女人，懷里抱著一個正在開心大笑的小男孩。她溫柔地看著他，而他咧開的嘴里，缺了一顆門牙?！拔抑挥兴@一張照片，等我漸漸懂事了，她就不愛照相了……也是，臉上總帶著淤青，是我的話，也不會照相?！闭f完，他苦笑了兩聲，又打開了一罐啤酒。

    他沒和桑余說的是，mama因為常年和小叁賭氣，衰老得很快。后來即便臉上沒有淤青，她也不愿意拍照了，連鏡子都很少再照了。而她墓碑上的那張照片，正是他手機里的這張。他找人截取了mama的部分，只是想把她最好看最幸福時候的樣子，留在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