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若風沒有去書桌前, 轉而坐在窗下矮榻左側。

    榻上支了個矮桌，放了熱茶。兩邊放著坐墊, 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是他們平素手談的地方，也是平日里說事的地方。

    方宥丞入座, 見他不語，心里似乎藏了事。了然道：“你有話與我說？”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

    柏若風笑了，他喜歡這份與方宥丞的默契。只見他低頭摸了摸腰間, 抽出一個折子, 放置在桌上，緩緩往前推去, 示意他看。

    “看來你回家一趟，遇上了點難解決的事?！狈藉敦╇S口道, 他拿起折子，翻了幾頁, 眉眼間的輕松漸漸隱去。

    他沉默半晌, 須臾，合上了折子, “我大概知道你要問什么了。鎮北軍的新監軍，是段公良的學生?！?/br>
    柏若風頗為訝異道：“丞相？”

    鎮北軍與段公良八竿子打不著，沒想到還能被段公良找上門來。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花這么大力氣，在遠離京城的地方安插人手。

    方宥丞揉了揉鼻根，口吻冰冷霸道，帶著不把人放眼里的漠然，“不光鎮北軍，四軍基本都被安插了人。很正常，一群廢物被我嚇著了，迫不及待想做點什么。不用理會，我尋個由頭解決了他?！?/br>
    柏若風盤腿坐著，已經自顧自覓了塊糕點來吃，“若只是丞相的人，我反而不覺得是什么事了。當日我見監軍鬼鬼祟祟和什么人通信，還怕是越國的jian細?！?/br>
    “越國？”方宥丞輕蔑一笑，把折子拍到桌上，“要真是jian細，斬立決就是，有什么我替你兜著。但你別放心得太早，人心莫測，要真有jian細，藏得往往是想不到的地方?！?/br>
    聽這話，像是方宥丞已經知道了什么似的。柏若風咀嚼的動作頓住，吃不下去了，“還真有jian細？”

    “有jian細不是很正常的嗎？”方宥丞理了理衣襟，坦言，“就連我，都忍不住派人過去探聽消息。只是能得到多少消息，全憑能耐罷了?！?/br>
    “那有什么辦法分辨出他們嗎？”柏若風追問。

    方宥丞見他感興趣，便多說了些，“能有什么辦法，都是人，一雙眼睛一對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你曾跟鎮北軍駐守過北疆，就應該知道越國人和我們外貌上沒什么明顯差異。除非……”

    “除非什么？”柏若風前傾身子細聽。

    方宥丞眼皮上收，神情淡漠，“除非你遇到了北越皇室，那你可以把他們扒光看看。據說他們祖上是北邊蠻族首領一支，部族圖騰是雪狼王。為了保證皇室的血統，他們會在皇室新生兒身上留下一枚狼王印?！?/br>
    方宥丞說著，起身離開，“你等等，我拿給你看?！?/br>
    不多時，他拿著一張薄紙回來了，紙上的圖案像是刺青的樣式：一只對著圓月嚎叫的雪狼。

    柏若風細細打量著這圖案，肯定自己不曾見過類似式樣，“我沒遇到過，他們都把刺青刺在何處？”

    “沒有規定的部位?！狈藉敦┐盗舜邓娴牟枞~，飲了口熱茶，“所以我才說，要是遇上了，直接扒光看看。但是你想活捉一個北越皇室可不容易?！?/br>
    他放下茶杯，搖頭嗤笑道：“北越皇室現在實在不怎樣，六子奪嫡，弄得民不聊生，可依我來看，最后無論誰上去了，都不足為懼。兼之他們畏懼曜國鐵騎，武藝又不如何，所以都縮在后方。你想見，怕是不容易?！?/br>
    方宥丞目光一頓，落在柏若風唇邊，那視線小火苗一般，熊熊燒了起來，卻始終沒越雷池半步，只在自己的領域內撒著歡。放置身側的拇指食指搓了搓，在壓抑著什么。

    柏若風還在低頭拄著下巴尋思，“如果你在京城內捉住一個jian細，也是斬立決？”

    方宥丞答：“當然不會?！?/br>
    此話一出，柏若風頓時抬眼看他，似乎在等他說話。

    可方宥丞的心已經從正在談論的話題上飄走了，全然落在那抹軟紅上。

    他喉結微動，艱難撇開眼，去看柏若風身前茶盞，“我……”他剛開口一個字，聲音沙啞，立時清了清喉嚨，“是我的話，就不會打草驚蛇，先留下來養一段日子，待摸清他的聯絡人時，再一窩端?！?/br>
    柏若風點了點頭，“此話有理?！闭f罷又陷入思考。

    方宥丞忍了又忍，沒忍住，喊了他幾聲。

    聽見有人喊自己，柏若風回過神，“怎么了？”

    方宥丞伸出右手，隔空點了點他唇邊。

    柏若風立時意識到什么，抬起小臂囫圇一抹，什么糕點屑都抹了一干二凈，抹完還沖方宥丞笑，笑得燦爛，笑到方宥丞心都軟了。

    “吃那么多糕點，是餓了吧？”方宥丞跳過方才的話題，轉而問道，“我們晚上在宮里吃還是出去？”

    他還記得柏若風說帶自己去個好地方。

    柏若風撐著臉，摸摸自己癟下去的肚子，有些惦記宮里御廚的手藝了，“宮里，吃完再出門?！?/br>
    “好?！狈藉敦┲苯雍按焊Ｈ蕚?。

    很快，方宥丞就開始后悔自己多嘴提醒柏若風出門去的事情。

    長安城四季如春，就算是在冬末，來往的人身上的衣裳也不過三四件，比不得北疆臃腫。這里極少下雪，晚上寒風陣陣，夜色清冷，更襯得街上燈火繁華。

    尤其是在繁花里——曜國長安城中一條著名的花街柳巷。

    來往的成人嬉笑打鬧，追逐著從身邊跑過。柏若風一抬頭，能看見相對的樓與樓之間掛著一列列燈籠，照得街邊的花樹曖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