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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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是在行宮中那一夜最絕望的時刻,也只將情緒放在心里,不曾說出、做出什么。 但此時此刻,一直以來被刻意壓制的情緒幾乎全部涌上心頭。他攥著拳定在原地,只覺得胸中的怒火烈烈地燒上心頭,于寸草不生的荒原中嘶吼叫囂,盡數朝身后糾纏的少年燒去。 “朔月?!?/br> 這是他自那一夜之后,第一次叫出朔月的名字。 朔月或許在看他,或許沒有。他不在意。 往事涌上心頭,他客觀而冷靜地敘述事實,像是局外人在點評戲臺上的拙劣表演:“嚴文卿或許與你說過,我不怪你——但這不代表我會重新和你在一起?!?/br> 身后久久無聲,只是那溫熱的觸覺一下消失了。 秘道里狹小逼仄,像是世界上所有黑暗都沉落到了這里,密密麻麻堵住了每一個有可能透進光亮來的孔隙。 謝昀凝望著遠方滿目濃黑,沒有回頭。 “以前……是我會錯了意。我現在知道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br>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你愿意與誰在一起,愿意為了他們做什么,都與我沒有關系。今日也只是偶遇,你不必多想?!?/br>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咬得分外清晰,像是怕朔月聽不懂自己的話、繼續惱人地糾纏,又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將自己說出的每一個字記在心里,作為自己日后奉行終生的法則。 令人窒息的短暫沉默過后,朔月的聲音輕輕響起:“我……我剛才絆了一下,對不起?!?/br> 如果這里有一點亮光,如果謝昀在此時回一下頭,或許他就會發現,此刻朔月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但他沒有回頭。 一刀兩斷的話說完,卻沒有想象中的半分痛快。他忍不住刻意停了片刻,等著朔月說些什么,等到的卻只有沉默。 不知怎么,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看看朔月這時候的表情。那張秀如朗月、麗若芳菲的面龐,現在是什么模樣呢?是沉默的,落寞的,睫毛低低地垂著,要滾出眼淚了嗎? 但他只是停頓了片刻,便又向前走去。 他一直不曾回頭,落在他面前的只有看不見的夜色和走不完的長道。 謝昀好像離開了…… 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刺痛從心臟到四肢蔓延,一瞬間攫取了所有生命力,只剩一身皮囊撐著寸寸骨骼。 朔月死死咬著唇,竭力放緩呼吸,察覺到身前那人似乎不見了,他來不及等待新近的一波疼痛消失,倉皇抬頭,望向前方。 那人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暗。 痛楚潮水般緩慢落下,渙散的目光漸漸重新聚焦。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啼叫,喚醒了他的神思。朔月深吸一口氣,顧不上身體中殘留的刺痛,倉促地追趕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漸漸閃爍出微弱亮光。 朔月被那似有若無的光亮晃了下神。 前面……會有什么?——一扇門。 光亮從門縫中透出來,雖然微若螢火,卻因處在黑暗之中而顯得格外明亮,宣告著這里或許存在著什么。 目光一晃,他看見了謝昀。 謝昀站在光亮的前面,影子被光拉得很長。 不知他透過門縫看見了什么,身形遲遲未動。 密道狹窄,僅容一人通行,朔月被他嚴嚴實實堵在后面,什么也看不清,不禁有些心焦。 “陛……”第一個字還沒出口,朔月被自己駭了一驚,匆忙止住聲音——這聲“陛下”叫了一年多,實在太過順口,以至于總是不分場合地脫口而出。 方才他雖然痛的厲害,但謝昀那一字一句卻像烙鐵般印在心里。 他有些傷心,但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傷心。 只好默默等著。 謝昀透過狹窄的門縫,依稀可見門外景象。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房間,一應擺設簡單樸素,仿佛是新近布置的,主人并沒在其中花費多少心思。 在床榻旁的圓凳上,坐著一個素色衣裳的人。 一個……女人。 一個容貌頗為熟悉的女人。 眼睛、鼻子、嘴巴……整張面龐正與他認識的某人無限重合在一起,只是添了些歲月風霜和柔婉綽約。 謝昀一時愣住,久久難以回神。 直到他想起,身后還跟著一條甩不掉的尾巴。 那條尾巴甩不掉扔不走,不知輕重深淺,分外惱人。此刻他正老老實實蹲在離自己三兩步的地方,看得出在竭力保持距離,和他頭頂那只紅嘴山雀一般縮成一大一小黑黢黢的兩團。 剛剛在痛楚尚未消退時便倉促奔跑,呼吸自是急促。朔月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呼吸,竭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往常一般平靜,沒注意到謝昀望向自己的目光分外復雜。 只是,最終謝昀什么也沒有說。 他遲疑了片刻,微微側身讓開。 門縫透出細弱的亮光,散落在朔月有些濕潤的睫毛上,給濃黑的眼珠染上一點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朔月眨眨眼,發現是身前的人讓開了位置。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謝昀。謝昀卻別過臉去,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最終好奇心戰勝了一切,他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謝昀剛才所站的位置上,眼睛貼近門縫,朝外望去。 桌椅,床榻,垂地的帷幔,燭臺閃爍著的光……他看到的景象與謝昀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