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34節
傅逢朝移開視線,又和早上在停車場碰見時一樣,沒有理他,上前走去旁邊的洗手池,伸出手。 水流泊泊而出,梁瑾微怔,看著他淡定垂下的眼,意識到他是故意的。 “你……” 傅逢朝抽了張紙擦干凈手,回頭看著他,抬了抬下巴:“我怎么?” “傅少,我又得罪你了嗎?”梁瑾索性直接問。 傅逢朝盯著他略疑惑的眼:“你沒有?” 梁瑾確實困惑:“……什么時候?” 傅逢朝道:“十六天,連條消息都沒有,梁總,你很忙嗎?” “……”梁瑾只能道,“你也沒有聯系過我,我以為傅少你也很忙?!?/br> “看來梁總是沒把我當朋友?!备捣瓿幌滩坏卣f著,分明他也沒有主動過,指責梁瑾的時候卻理直氣壯。 梁瑾確實有些心虛,當時傅逢朝抱住他可以說是安慰,過后他失控地回抱傅逢朝,卻很難用正常邏輯解釋。 或許傅逢朝想要聽的,也并不是他的解釋。 所以這么多天一直沒底氣再面對傅逢朝。 “我——” “抱歉還是對不起就別說了,”傅逢朝直接截住他的話,根本懶得聽,“換句別的?!?/br> 梁瑾猶豫之后說:“下次不會了?!?/br> 傅逢朝這才勉強滿意:“嗯?!?/br> 他上前一步,抬手幫梁瑾整理了一下領帶,做得很自然。 “這么冷的天穿這么點,不怕又生???” 梁瑾穿的其實不少,西裝襯衣,外面還有一件羊絨大衣,只是太過板正,像他在外示人的形象,規規矩矩、一絲不茍。 傅逢朝盯著他無意識滑動的喉結,將領結推上去時指尖偶然擦過,并不刻意。 “可以了,”梁瑾不太自在地說,“謝謝?!?/br> 傅逢朝看他一眼,松開手。 “早上說的在想我是什么意思?”他問。 梁瑾后悔自己當時的嘴快:“……在想你好像脾氣不太好?!?/br> 傅逢朝的目光一滯:“我脾氣不好?” 梁瑾含糊“嗯”了聲。 傅逢朝大約被他逗樂了,眼里浮起點笑:“哦,那就是吧?!?/br> 梁瑾有點無言,總覺得和傅逢朝說這些怪怪的,恰好他秘書來電話問他在哪,他回復了一句“馬上過去”掛斷。 “我先出去了?!彼麤_傅逢朝說。 傅逢朝沒攔著,最后提醒他:“記得剛說的?!?/br> 梁瑾一下沒反應:“什么?” 傅逢朝慢慢道:“下次不會?!?/br> 梁瑾在他直勾勾的目光注視中點頭,答應他:“好?!?/br> 梁瑾先一步離開,傅逢朝隨后也出來,這場答謝晚宴他倆是主角,需要全程在場應酬。 席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敬酒時有人玩笑般冒出一句:“梁總、傅總,早上書記說你倆絕代雙驕,我本來還覺得怪,現在看你倆站一起跟大伙喝酒,我都錯覺這不是開工答謝宴,是你倆的婚宴了。別說,你倆還真是絕配,難怪格泰會跟華揚合作一起拿下這個項目?!?/br> 周圍一片哄笑聲,這樣的調侃之言本沒有誰會往心里去,無非是添個樂子。 被調侃的倆人則神色各異。 傅逢朝淡淡說了句:“我跟梁總清清白白,劉工不要污蔑我們?!苯又烁杀?。 梁瑾臉上笑容恰到好處,喝著酒,絲毫未讓人察覺出他心頭波瀾。 晚宴結束回到柏琗公寓已是晚十點。 電梯一層一層往上,梁瑾在酒精作用下閉起眼。 腦子里回放著先前在酒店門口分開時,傅逢朝嗤笑重復“婚宴”二字,那個近似戲謔的眼神。 自己大概又醉了,才會在那一刻很想接上一句“是婚宴又怎么樣”,到底按捺住。 進門他去沖了個澡,倒進床里。 本以為今晚喝了酒夜里能睡得安穩點,結果依舊在半夜驚醒。 才一點不到。 這段時間梁瑾的睡眠一直很差,在肯尼亞發生的事情對他影響頗大,反反復復總會夢到當日街頭上那血腥一幕,而在他的夢里,倒在血泊里的那個人是傅逢朝。 摸黑去客廳喝水時,梁瑾想著,他是不是真的該去做個心理輔導。 睡不好頭也疼得厲害,止痛藥翻出來卻不想吃,這些年他無數次靠這些止痛藥續命,現在卻不想再這樣。 能救他的也從來就不是這些藥。 他拿起手機又看了眼時間,想起自己答應傅逢朝的那句“下次不會”,沒再像之前無數次那樣放下,打字之后點擊發送消息。 【你睡了嗎?】 半分鐘后,傅逢朝的電話進來:“梁總,凌晨一點了,還不睡覺?” 梁瑾松了口氣:“你也沒睡?!?/br> “有點事情,”傅逢朝輕描淡寫說,“等國外的朋友回復消息,沒這么快睡?!?/br> 他問:“這個點給我發信息,睡不著?” 梁瑾抓了把頭發,輕吐出一口濁氣,說了實話:“我應該聽你的勸,去看看心理醫生的,最近總是做噩夢?!?/br> “嚴重嗎?”電話里的聲音問。 梁瑾想了一下,答:“也還好?!?/br> 要說沒什么關系當然也不是,但這么多年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畢竟現在的噩夢是假的,當年的噩夢卻是真的。 傅逢朝的聲音停了一拍,又開口:“那天真被嚇到了?” 梁瑾不知道該怎么說:“……是沒有你膽子大?!?/br> 傅逢朝道:“當時把人打暈的時候倒是挺厲害?!焙髞磉€是他賠錢擺平了事情。 梁瑾聽出他聲音里的揶揄,想想還是不提這個了:“你還不睡嗎?還要繼續等別人的消息回復?” “還早,”傅逢朝那頭有風聲傳來,他大概拉開了窗戶,即使現在是十二月的天,“不問我是什么事情?” 梁瑾便也走向窗邊,看到窗外落了雪,伴著冬夜里嗚咽的寒風飛舞:“是什么事?” 語希圕兌c 傅逢朝沒有立刻回答。 等了許久的郵件終于進來,他順手點開,一張張的照片,全是當年梁瑾在國外念書時的一幕幕—— 參加校園活動的梁瑾、與朋友聚會的梁瑾、參與課題討論的梁瑾、進行論文答辯的梁瑾…… 【他剛進校時學業一直很優秀,升入三年級后有一段時間課業跟不上,人也很消沉,那之后性格大變,跟大部分朋友也疏遠了?!?/br> 【他從前的同學說原來認識的他很溫和,后來變得有些冷漠,覺得他像是換了個人一樣?!?/br> 【有一位當年教過他的教授對他很不滿,說他答應幫忙整理的資料后來不但忘了,寫的論文還敷衍了事、錯漏百出,態度極其不端正?!?/br> 【但是據他同學說,他學習一直很刻苦,那段時間甚至沒日沒夜泡圖書館,大概過了一個學期,專業課才重新跟上來?!?/br> 傅逢朝翻著那一張張的照片,幾乎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哪些是二十歲前的梁瑾,哪些是二十歲之后的他。 一摸一樣的長相,截然不同的氣質。 傅逢朝閉起眼,忽然開始回憶他初見梁瑾的那天,那場葬禮。 灰蒙蒙的記憶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也許是太過痛苦他有意遺忘了,如今細細回想也很難尋得一星半點曾經的蛛絲馬跡。 他沉默的時間太長,電話這頭的梁瑾無端生出忐忑。 “傅少?” “一些以前的事情而已,”傅逢朝的嗓子有些啞,“還挺有趣的?!?/br> 梁瑾愈覺不安:“……是嗎?” “嗯,”傅逢朝抬眼望向窗外,大雪無聲無息落下,蒙蔽所有,“你說,這場雪什么時候才會化?” 梁瑾斟酌著道:“太陽出來,總會化的?!?/br> 傅逢朝沒什么情緒地重復:“也是,太陽出來,總會化的?!?/br> 梁瑾勸道:“早點睡吧,我也打算睡覺了?!?/br> “總做噩夢就開著燈睡,”傅逢朝提醒他,“會好一些?!?/br> 梁瑾:“我試試?!?/br> “如果還不行,我可以去陪你?!备捣瓿鋈徽f。 梁瑾一頓,電話那頭的人卻又道:“說笑的,傳出去要讓人誤會了?!?/br> 梁瑾又一次接不上話,半晌無奈道:“你說的,我們清清白白?!?/br> “是啊,清清白白,”傅逢朝笑了聲,“就這樣吧?!?/br> 掛斷電話,他嘴角的笑也隨之斂去,伸出手,輕撫上筆記本屏幕中那個人的臉。 那是梁瑾研究生畢業參加論文答辯時的一張抓拍——眼神沉靜、穩重內斂,很像現在的他。 黑暗房間里只有筆記本屏幕透出的一點微弱光亮,傅逢朝面無表情地垂眼,盯著照片里的人,無聲念出那個名字:“梁玦?!?/br> 梁玦,騙了他,不可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