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21節
累積的近萬條未讀消息一整夜也未必看得完,他看得也慢,不時停下出神,想象著傅逢朝是以怎樣的心情發出這些,便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疼,攪成一團,疼得他呼吸不能、難以喘氣。 梁瑾后半夜才回房,睡了沒多久又驚醒,睡眠不足讓他頭疼欲裂,干涸的嗓子也分外不適,是感冒的前兆。 之后一整天他都在房中沒有出門,像某種自我逃避。 直到入夜,傅逢朝發來消息,讓他去樓上賭場。 梁瑾爬起床時才覺鼻塞得厲害,腦袋也暈乎乎的,有點無奈。 他去浴室沖了個澡,出門時勉強打起精神。 上樓后有人在這邊等,將他帶進賭場,自內部電梯上去更上一層的貴賓廳。 監控室里,傅逢朝靠坐沙發中,正在跟賭場經理閑聊,前方一面墻的大屏幕,是貴賓廳各個角落的實時監控畫面。 看到梁瑾進來,傅逢朝示意他坐,幫他和賭場經理簡單介紹。 互相打過招呼聊了幾句,賭場經理笑著讓他們先坐,起身離開去忙別的事。 傅逢朝抬眼盯上梁瑾,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沒睡好?” 梁瑾的鼻音濃重:“可能在船上睡不習慣?!?/br> 傅逢朝問:“是在船上睡不習慣?還是我讓你不習慣?” 不等梁瑾皺眉,他接著道:“昨夜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當我喝多了吧?!?/br> 雖然用晚餐時,他其實只喝了半杯紅酒。 梁瑾微微搖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傅逢朝依舊盯著他,片刻后起身走去了外頭。 梁瑾不知道他去哪,也沒問,靠進沙發里閉目養神一陣。 幾分鐘后傅逢朝再回來,重新坐下,扔了盒感冒藥到他面前茶幾上:“把藥吃了?!?/br> 梁瑾的目光落向那盒藥頓住,拿到手里時摩挲了一下,問他:“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一支二十幾萬的酒,才能還這個人情?” 傅逢朝隨便一歪頭:“隨你?!?/br> 梁瑾吃了藥,打起精神看向前方監控屏幕,認出正中間那面鏡頭對準的人就是傅彭來。 傅彭來之前還在華揚時,梁瑾曾見過他幾回,那時也算相貌堂堂、儒雅十足的成功人士,跟眼前監控畫面里不修邊幅輸紅了眼的賭徒判若兩人。 身旁女人搭著他肩膀,不時低頭與他說話,每次之后猶豫不決的傅彭來便會一再加碼。 他前面幾天在這里贏了上百萬美金,被請上貴賓廳,從昨夜到現在不但把之前贏的全吐了出來,還倒輸了近千萬。 梁瑾逐漸看出端倪,問傅逢朝:“你爸身邊那個女人,是你安排的?” “嗯?!备捣瓿瘺]否認,不把人帶上船誘上賭桌,這出戲也唱不下去。 梁瑾道:“你幫他還賭債的話,不是平白扔出去這么多錢?” 傅逢朝無所謂地說:“能達成目的就行?!?/br> 一個小時后,傅彭來再次將自己面前籌碼全部押上,又一次賠光。 他輸的錢算起來已經超過一千萬美金,籌碼是問賭場賒借的,他再想借,被人直接請去了休息室。 傅逢朝站起身,沖梁瑾道:“你在這里再坐會兒,晚點去吃飯?!?/br> 梁瑾跟著站起來:“走吧?!?/br> 傅逢朝看著他。 梁瑾道:“你說的,讓我來做幫手,我不跟著去還算什么幫手?” 傅彭來在休息室里等了半天,沒等到人接待他,倒是身后兩個人高馬大的黑人保鏢虎視眈眈,讓他格外緊張。 但一想到在賭桌上輸的那些錢,他又心頭滴血,總想再翻盤。 不時倒進嘴里的酒也讓他頭腦發熱。 直到傅逢朝和梁瑾進來。 傅彭來看到自己兒子先是一愣,隨即愕然。 傅逢朝徑直上前,在他對面沙發坐下,跟他打招呼:“爸,好久不見?!?/br> 傅彭來一雙渾濁眼睛死死瞪著他,終于明白過來:“是你設計我?” 傅逢朝長腿交疊靠進沙發里:“是又怎樣?” “你什么意思?” “你一共輸了一千二百四十萬美金,”傅逢朝提醒他,“下船之前拿不出錢或者足夠的抵押物,你知道賭場這些人的手段?!?/br> 傅彭來咬牙切齒。 他確實沒錢,當年出軌離婚時大半身家給了田婉清,他自己又沒有半點投資眼光,剩下那些也早已折騰得所剩無幾。他雖是華揚最大股東,手里股份沒經其他股東同意不能隨便轉讓變現,每年的分紅只夠養那一堆情婦和私生子,就連能做抵押的固定資產都攥在他小老婆手里。 只怕今天他死在這條船上,也不會有除了傅逢朝之外的第二個人來撈他。 “……你少嚇唬我!” 傅彭來張牙舞爪想站起來,被他身后保鏢用力按下。 他牙齒咬得咯噔響:“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逢朝不多廢話,將手邊文件扔過去:“把這個簽了,你欠的賭債我幫你還?!?/br> 傅彭來看過去,那是一份一致行動人協議書,約定今后雙方在股東大會、董事會表決時保持完全一致,且無條件以傅逢朝意見為準,由傅逢朝行使相關股東、董事權利。 傅彭來翻了兩頁將協議書用力摔下:“你休想!” 傅逢朝只道:“還不了賭債你只能拿命抵,這里是公海上,船上少一個人沒有誰會追究,你自己考慮?!?/br> “你敢威脅我!我是你老子,你這個畜生!” 傅彭來破口大罵,一句一句的臟話不斷往外飆,傅逢朝不為所動,由著他罵。 一旁默不作聲的梁瑾卻聽得不舒服,眉心微蹙。 傅彭來忽而暴起,掙脫了身后保鏢的禁錮試圖撲向傅逢朝。 傅逢朝撩起眼皮,冷冷盯著他,卻在下一秒,梁瑾隨手拿起面前一瓶洋酒,猛地砸向茶幾上,“砰”一聲響,酒水伴著砸開的碎玻璃飛濺。 “老實點?!彼鹊?。 傅彭來被濺起的一片碎玻璃劃傷臉,酒水撲了滿面,動作一滯,猙獰面孔變得扭曲,因為狼狽而顯得格外滑稽。 他身后保鏢反應迅速地又把他按回了座椅里。 傅逢朝瞥向梁瑾,垂眼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鬧到最后傅彭來還是老實把協議書簽了,他本也沒得選擇。 傅逢朝將協議書拿回,梁瑾開口:“等一下?!?/br> 他問人要了張白紙按到傅彭來面前:“這錢不是白給你的,是傅總幫你問我借的,你寫張欠條?!?/br> 傅彭來眼睛瞪得比銅鈴大。 梁瑾手指點了點那張白紙,一副流氓做派:“寫吧?!?/br> 傅逢朝真正笑出了聲音,沒有揭穿他,微微頷首:“嗯?!?/br> 傅彭來幾乎是被脅迫簽下了欠條,嘴里罵罵咧咧但無計可施。 保鏢將他請出去,休息室里沒有了別的人,梁瑾將欠條遞給傅逢朝:“我會記得問他催債,要到再轉給你,欠條你留著?!?/br> 傅逢朝接過,捏在手里掃了一眼:“多謝?!?/br> 梁瑾點點頭。 起身時傅逢朝忽然轉身向他,將疊起的欠條塞進他上衣口袋里,垂著眼慢條斯理的動作,做得很自然。 “寫的你的名字,你拿著吧,辛苦梁總幫我討債了?!?/br> 梁瑾問他:“你不怕我拿了錢不給你?” 傅逢朝想了想,手指最后擦過他衣料,回答:“也隨你?!?/br> 第23章 哪里都像 走出賭場,他們自外側的露天樓梯下樓,聽到下方一陣笑聲。 梁瑾停步樓梯上回頭看去,是一層主甲板上在放煙花。 海上夜幕被絢爛光色點亮,接連不斷的花火升空綻放,似一個個繁華更旖旎的夢,凋謝在最璀璨盛大時。 走去下方臺階的傅逢朝同時停步回頭,注視前方微仰頭靜靜凝視夜空煙花的那個人。 太過美好的東西總是留不住。 如傅逢朝這些年見過的無數眨眼即逝的奇景,也如他曾經深愛過的人。 可他總是不信邪,所以習慣了用鏡頭記錄所有他偶然的驚鴻一瞥,也所以偏執地希冀著他愛的那個人還能再回來。 梁瑾的目光落回,撞上傅逢朝那雙含了千言萬語的眼睛,微微一滯。 同樣是這雙眼睛,從前面對梁玦時是滿腔愛意和無限包容,后來變成了厭惡冷漠和隱忍的哀傷,現在似乎又有不同——那些漫不經心地試探之下藏著的,或許是極力克制頃刻間就能將他焚盡的烈焰。 煙花盛宴尚未到落幕之時,留不住的未必不能勉強。 傅逢朝先錯開眼,轉身下樓。 梁瑾也壓下心頭情緒,跟下去。 晚餐在船上的酒吧餐廳,梁瑾吃了感冒藥不能喝酒,便只要了一杯蘇打水。 見傅逢朝點了好幾種不同的酒和飲料,他問:“你一個人喝,點這么多酒做什么?” “調酒?!备捣瓿?。 酒水送上桌,傅逢朝問侍應生要了個調酒器,拿三種不同的威士忌與橙皮酒混合,加上檸檬汁、石榴汁和冰塊,熟練地調出了一款色澤鮮紅剔透、散發甜香的雞尾酒。 梁瑾看著他的動作,很快明白過來—— 這款酒是從前他調給傅逢朝喝過的,他自己研究出來的得意之作。酒的真正滋味他早已不記得,只記得那時喝完酒傅逢朝吻過來時,舌尖的柔軟和嘴唇覆上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