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18節
梁瑾的神情微頓,淡了聲音:“胡說八道?!?/br> 陶泊訕笑起來,也覺得自己是在異想天開。 梁瑾懶得理他,拿起餐盤去拿吃食。 綠植隔墻背后的另邊卡座里,傅逢朝放下刀叉,出神盯著落地大窗外水岸邊覓食的海鳥。 直到身后的聲音停下,片刻,他起身離開。 傅逢朝走出餐廳,但沒有走遠,在外邊的露天咖啡館坐下,靠進座椅里閉目,任由海風撲面。 黑咖啡的苦澀刺激著味蕾,卻無法讓他保持清醒,近似荒謬的念頭一旦扎根,便如藤蔓瘋長,再屏除不去。 “傅先生,請問……” 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拉回思緒,傅逢朝睜開眼,停步在他面前有些拘謹的青年眼神一亮:“真的是你傅先生,我剛還以為我認錯人了?!?/br> 傅逢朝卻慢了兩秒才想起,面前之人是前夜在酒吧里拉大提琴的那位琴師。 他沒什么情緒地問:“你知道我姓什么?” “我聽酒店管家這么稱呼你,”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剛過來看到你坐在這,才想到跟你打個招呼,沒有打擾你吧?” 傅逢朝隨意一抬下巴:“坐吧?!?/br> 青年坐下自報了姓名,他也是中國人,在歐洲的音樂學院念書,來這邊游學三個月,輾轉在這邊各座島上的度假酒店彈琴賺生活費。 “那晚多謝傅先生幫忙,要不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了?!?/br> 傅逢朝不怎么在意:“不用,順手而已,道謝一次就夠了?!?/br> 他的冷淡讓對方有些局促,試著找話題:“傅先生是跟朋友一起來這邊度假的嗎?” 傅逢朝沒有回答,而是問:“你那晚拉的曲子,是門德爾松的春之歌?” 青年聞言有些意外:“是啊,你知道?傅先生一定是懂音樂的人,才聽得出來?!?/br> 傅逢朝只道:“這首春之歌是鋼琴曲,比較輕快跳脫,并不十分適合大提琴的音色,用大提琴拉奏這首曲子的人也不多,你為什么會想到選這首?” “大概我比較喜歡挑戰高難度吧?!鼻嗄晷ζ饋?。 傅逢朝慢慢抿了一口咖啡,想到的卻是當年梁玦說的,因為這首曲子里真的有春天的氣息。 他遇見梁玦的那天,正是春日光景最好時。 分明孤高矜傲,卻在陷入回憶的這一刻眼中有了難得的溫情,對面之人看著這樣的傅逢朝,忍不住問:“傅先生,我能不能加個你的聯系方式?” 傅逢朝的眉峰動了動。 自餐廳出來,陶泊眼尖先看到前方露天咖啡座里的倆人,示意梁瑾:“你看那不是前天晚上在酒吧彈琴的那個?他怎么在這里?” 梁瑾只看了一眼錯開視線:“走吧,別人的事情少管?!?/br> 他們往另個方向走,陶泊八卦道:“看起來他的腳是沒什么事了,還能跟人坐這里談笑風生,所以那晚這位傅大少真是英雄救美?他也跟那個徐笙一樣,口味別具一格?” 傅逢朝瞥著走遠的背影,低頭靜默一瞬,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對面之人見他不出聲,猶豫著還想說點什么,傅逢朝已經擱下咖啡杯起身。 青年一愣:“……傅先生?” 傅逢朝留下咖啡錢,淡淡點了點頭:“沒有必要,走了?!?/br> 陶泊話出口,忽然想起自己表哥對那位傅大少超乎尋常的關心,聲音頓住,下意識轉頭看向他。 梁瑾走得很慢,放空的目光凝視前方,眼里像蒙著一層什么。 陶泊呆了幾秒,抬手扇自己一巴掌:“我又在胡說八道了?!?/br> 梁瑾回頭,被他這略顯滑稽的舉止逗樂,緩緩笑起來。 陶泊松了口氣:“……那什么,你真不跟我去浮潛???” “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吧,注意安全?!?/br> 陶泊便只能算了:“好吧,那我不回房了,先走啊?!?/br> “嗯?!绷鸿克退x開,視線偏過,落向遠處的咖啡館。 傅逢朝已經不在那里。 梁瑾回房去睡了一覺。 昨晚他幾乎失眠了一整夜,傅逢朝的那句“別來招惹我”似夢魘如影隨形,他像在深淵泥潭底苦苦掙扎,每一次想要爬上來勉強喘口氣,卻是又一次的泥足深陷。 過度的困倦和疲憊終于讓他睡去,一直到中午過后。 出門已是下午三點,梁瑾的精神稍微好了點,叫車去了這邊的市區。 這里是島上最具生活化氣息的地方,餐館、咖啡廳、酒吧林立,也有美術館、書店和各樣的小工藝品店,街頭隨處可見色彩鮮艷的涂鴉,狂野中彰顯出幾分難得的藝術氣質。 梁瑾游走其間,放慢腳步,看逐漸偏斜的夕陽一點一點爬過街口的彩色琉璃墻,在轉眼間看到另邊街頭的教堂,塔尖頂披上同色的晚霞,渲染出一片耀目光亮。 他停步看了片刻,走過去。 傅逢朝自午后就進來了這座教堂,在第一排坐下安靜聽了一場神父禱告。 身邊座位的人來來去去,只有他一直坐在這里,始終沉靜專注。 這會兒教堂里沒有了別的人,他也起身打算離開。 神父叫住他,用口音濃重的英語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或許可以說出來。 傅逢朝停步,抬眼望向前方神像頓了片刻,終于慢聲開口:“我想知道,人死……還有沒有可能復生?” 他的嗓子有些啞,目光沒有真正的落點,隱忍的哀傷全部沉在眼底。 “當然,”神父篤定道,“我們的教義便相信復活。睡在塵埃中的,必有多人復醒——只有rou身才會沉睡在塵埃里,但靈魂不會?!?/br> 靈魂不睡在塵埃里,總會再次醒來,無論以何種方式。 傅逢朝不信教,他也不信神明,但若他的梁玦可以回來,他愿意從此做最虔誠的信徒。 教堂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傅逢朝回頭。 逆光而入的身影從虛渺到真實,就這樣闖入他的視野里。 梁瑾停步在那里,遙遙看過來。 這一刻,神明驚醒。 第20章 飲鴆止渴 梁瑾看到傅逢朝,先是意外,猶豫著是該過去打聲招呼還是直接離開,傅逢朝已經朝他走來。 他頓住腳步,時間在沉默的對視間被拉長,傅逢朝因為腳傷一步步走得很慢,緊盯著他的眼里卻似有暗流深涌。 梁瑾心頭一顫,傅逢朝在他身前停下,喉嚨滾動沙啞聲音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下午沒事,來這邊隨便逛逛?!绷鸿M量從容地回答,看了眼前方,神明之下、盡皆朗朗,讓他有些無處遁形。 他勉強沖傅逢朝點了點頭,不太敢看傅逢朝的眼睛,小聲說:“回去了?!?/br> 轉身時卻被身后伸過來的手攥住手臂,梁瑾驚訝回頭,傅逢朝掃過他一瞬間慌亂的眼,松開手:“幫個忙?!?/br> 傅逢朝皺了皺眉:“我可能走不了了?!?/br> 梁瑾立刻反手扶住他。 他扶著傅逢朝坐下,打完電話,在走道另邊的長椅也坐下,等酒店的車來接。 傅逢朝側身坐著,垂眼漫不經心地敲著膝蓋,看向受傷的腳踝處。 天晚之后教堂里亮起燈,頭頂一束落在他微低下的面龐上,光影交錯輪廓分明,唯眼底神色難辨。 梁瑾這樣看著他,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覺得不好受,這種不上不下的情緒一直吊著,讓人分外煎熬。 “……你腳還傷著,為什么不在酒店里休息?” 傅逢朝抬眼又盯上他,片刻才說:“不想?!?/br> 梁瑾略無言,想著傅逢朝從前似乎不是這么任性的人。 傅逢朝已經站起身,轉身先走。 “回去吧?!?/br> 梁瑾一愣,剛還說自己走不了的人這會兒卻又行動自如,傅逢朝雙手插兜悠悠朝外走去,雖然走得慢,分明并無不適。 他起身追上去:“喂,你……” 傅逢朝回頭,梁瑾立時斂聲。 傅逢朝沒有提醒他這個語氣都很像當年的梁玦。 “走吧?!?/br> 車還沒到,他們走出教堂,停步在路邊等。 入夜以后起了風,吹得人躁動不安。 梁瑾沒話找話地問:“你腳這樣,能一個人去參加婚禮?” 傅逢朝反問他:“你很擔心?” 梁瑾:“……我隨便問問?!?/br> 傅逢朝卻道:“我以為梁總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br> 梁瑾只說:“你自己要是不在乎,別人說什么都沒用?!?/br> “那也不一定,要看是誰說?!?/br> “……”梁瑾確實有些搞不懂他了,索性閉嘴。 傅逢朝卻又問:“是我助理說的我要去參加婚禮?” 沒等梁瑾說,他道:“不是,參加婚禮是借口,是有朋友要在這邊結婚,不過我沒打算去,有點私事要處理?!?/br> 梁瑾沒問他是什么私事,本也不適合問。 傅逢朝主動說:“托了梁總的福,讓我發現有些麻煩必須得解決了,不然后患無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