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一個明顯與美國人心中的文化風俗相左，那還有希望。

    現在每一條都是硬湊的，疊加在一起，就算有解釋，也會讓人覺得可信度不高。

    美國陪審團考慮問題的時候，只會從自己能理解的方向出發。

    1883年的時候，有人進口了一批西紅柿，被算成蔬菜的品類，被收了10%的稅。

    當時，水果不需要收稅。

    水果販子為此打官司打到聯邦最高法院，最后，最高院判決西紅柿是蔬菜，因為西紅柿只會被放在蔬菜沙拉里，而不會出現在水果沙拉里。

    這兩種沙拉是美國人的日常食物，律師一舉例子，陪審團立馬就領悟了。

    太邪門的理由，陪審團聽不懂，就會不想聽，也就不會站到路菲菲這一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著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必須交罰款的最后時限。

    路菲菲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呂玉珠新給她端來的一杯咖啡上冒出的絲絲縷縷白汽。

    她不開口，在場所有人也都不敢說話。

    整個會議室在死一般的安靜里，過了難熬的五分鐘。

    路菲菲對段風說：“先不管美國法院最后會怎么判，我先問你，愿意以我丈夫的身份，被寫進這份訴訟申請里嗎？”

    自從路菲菲從阿富汗回國，段風跟路菲菲生悶氣的那幾天，他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心。

    雖然沒有每天打電話、發消息，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在想著她。

    哪怕是生氣、哪怕是惱于她沒有把自己當成自己人，等氣勁過了，他又開始想起路菲菲的好。

    喜歡她的明艷燦爛，喜歡她的聰慧、膽識，更喜歡她對自己明目張膽的偏愛……

    他想過很多次自己向路菲菲求婚的場面。

    已經想了七八種求婚的方式和場所。

    但又總是覺得還沒到時候，想要結成牢不可破的聯盟，也許應該再多經歷一些會更好。

    段風想著，也許應該再多相處相處，等熾烈的愛稍微退一退，會發現兩人在生活習慣、對世界的認知和看法的不同，等確定兩人可以憑著感情，容忍對方的各種臭毛病，再結婚，會對雙方更好一點。

    結果，就在段風想出第十一種求婚姿勢的今天，路菲菲突然通知他，要不要以夫妻關系提交一份法律文書。

    雖然，這份文書是提交給美國人的，那份文件上寫的婚姻關系是中國政府不承認的。

    雖然，這也就比“扮娃娃家”稍微高級一點，不管是財產還是個人婚姻狀況，都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影響。

    雖然……

    ……但是?。?！

    感覺就很怪?。?！

    求婚應該是神圣的，應該是在特別特別浪漫的場所，有音樂，有鮮花，有燭光，或者是特別美的風景里。

    段風今天想到的第十一個求婚方案，就是跟路菲菲乘著或者牽著一匹白馬，在大草原上或者海邊漫步，一起看日落，然后，他在滿天星光之下，向路菲菲求婚。

    不管哪個方案，都不是在會議室里，在一堆文件面前……

    段風有些苦惱，他整了整袖子，掩飾住自己的失落：“行吧，你看著辦?！?/br>
    路菲菲看出了他的惆悵和糾結，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保留意見？”

    “沒有，只是有點意外……沒想過我在美國的法律婚姻關系，會締結的這么草率?！?/br>
    在場其他人都不知道段風是什么意思，路菲菲秒懂，電腦里調出一張月光下的森林湖泊圖，又讓呂玉珠把上次一個客戶賣的星光燈的樣品拿進來。

    開關一按，滿室星斗。

    路菲菲看著段風，認真地又問了一次：“你愿意以我丈夫的身份，被寫進這份訴訟申請里嗎？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或是其他任何理由，都不會背棄我直到官司結束？”

    段風怔了一秒，馬上回答：“我愿意?！?/br>
    然后，他反過來問路菲菲：“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嗎？不管……不管……”

    段風的話忽然卡殼了。

    標準的那幾個問題，他自己都看不上，如果自己真的背了巨債、成了植物人，難道還真的要綁著活得好好的路菲菲陪著他一起沉淪嗎？

    每次看到新聞上，那些跟臨死的男女朋友結婚的感天動地愛情故事，段風就一臉嫌棄，如果是他，他才不忍心讓自己深愛的人被綁上一個喪偶的身份。他只想自己喜歡的人開開心心，別整天哭哭啼啼的，反正死都死了，活著的人是不是懷念他，或是遺忘他，都不重要。

    段風自暴自棄：“……不管明天是晴天還是下雨?！?/br>
    在場所有人都一臉迷惑：“??？？？”

    段風徹底放棄：“算了……”

    路菲菲眨巴著眼睛：“什么叫算了？哪有求婚求到一半就撤回的?！?/br>
    段風嘀咕：“反正也不是真的?！?/br>
    路菲菲不知道他這會兒到底在糾結個什么東西：“好吧，你要不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想結婚?！?/br>
    結婚的這一部分算是過了，時間還剩三十分鐘。

    路菲菲對呂玉珠說：“聯系邁克爾?！?/br>
    邁克爾就是美國的律師，在呂玉珠撥號的這段時間，路菲菲已經想好了幾種可cao作的問題。

    路菲菲：“如果我們先提起訴訟，開庭，他們駁回我們的資料，我可以再提交新的資料嗎？”

    “當然可以，只要是能說服陪審團的資料?！?/br>
    在最后的時限，路菲菲通過邁克爾向相關地區的州立法院提起上訴，抗議國稅局單方面假定擬人玩偶的身份是人類，并要收取高額稅金。

    邁克爾提交大量的資料，證明段風畫的那些有文物變人詳細過程的漫畫，是職務創作，也就是官方認可的設定。

    同時提交資料，證明路菲菲與段風的婚姻關系在中國是具有合法性的。

    國稅局果然沒那么好打發，他們拿出了中國的《民法典》，證明中國在1994年2月1日就已經不承認事實婚姻了，像路菲菲跟段風這種所謂的“擺酒即結婚”，根本就不算！

    邁克爾則拿出了《刑法》中的“重婚罪”的相關說明做為證據：有配偶而與他人形成事實婚姻或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與其形成事實婚姻，即使沒有到民政部門進行婚姻登記，仍然可以認定是重婚。

    由此可得知，中國還是認“事實婚姻”這一說法的。

    邁克爾很努力，不過，要一個文化完全不同的國度認同另一個國家的cao作，很難。

    別說讓美國人理解了，很多中國的大城市里年輕人都覺得擺酒就算結婚這事很不可思議。

    在第二t次開庭之后，邁克爾對路菲菲說：

    “從法官的態度看，他并不支持你們是合法夫妻的說法，我還在努力找理由，不過，從陪審團的態度來看，他們也覺得你們不是。我估計，下一次開庭，法院應該就會否認你們是合法夫妻。

    你一定要抓緊找到有利于你的證據，否則，就只能接受最終的判決結果了?！?/br>
    路菲菲：“下一次開庭是什么時候？”

    “一周后?！?/br>
    其實，決定向法院起訴之后，路菲菲這邊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新證據。

    只是，完全沒有線索。

    路菲菲去樂游原談游戲在海外營銷的業務，聊完，就順便去美術組轉了一圈，不巧的是，整個美術組都去開會了，暫時不在。

    路菲菲等待的時候，看見一臺電腦上正在放屏保圖案，一張一張的，都是經典動漫人物的形象。

    路菲菲盯著它看了半天，在手塚國光飄過之后，緊接著飄過一張路菲菲非常熟悉的圖，那是傳國玉璽的擬人形象。

    過了幾分鐘，美術組就開會回來了，趙老師看見她，笑著指了指會議室：“他還在里面訓人呢，你要不去找他，也好救人于水火之中?！?/br>
    路菲菲笑著搖搖頭：“我一來就影響正常工作，這多不好啊。以后嚴凱怕是要掛個牌子’路菲菲與狗不得入內’?！?/br>
    “他可不敢，兩個大項目等著你呢！”趙老師壓低聲音，“自從你走后，版權部的人就提不出什么有前途的建議，做的活動效果也不行，現在又要被市場部并回去了?！?/br>
    自己辛苦從市場部分裂出來的部門，這才幾天啊……算了，這就是命運……

    路菲菲笑笑：“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家分晉，也有三家歸晉?！?/br>
    路菲菲指了指那張飄著二次元人物屏保的電腦問：“這位同事，今天沒來上班嗎？”

    趙老師抬起下巴，對著會議室一抬：“喏，正在被段風訓的就是?！?/br>
    沒多久，段風跟挨訓的人一起回來了，走過來的那短短幾步，段風還在冷著臉：“……透視關系都不對，畫那么多有什么用！全部都得重畫，我說了多少次，出了草稿以后要給我先確認！你倒好，四個角色都畫得有問題，還悶不吭聲畫那么多，要不是我今天問，你打算直接給我交成稿？到時候連改都沒時間改，一點都不負責任……”

    看得出來，段風是被氣著了，說話特別嚴厲。

    路菲菲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安排人做事，特別叮囑“有不確定的要跟我說”。

    那個人特別有主人翁精神，從頭一口氣干到尾，特別辛苦，特別認真，加班加點，有事自己搞定，也不跟路菲菲交流，讓人覺得他好像能搞定一切，等到結果出來一看……整個方向都偏了，本來很寬裕的時間，忽然就緊張了起來。

    路菲菲那個時候就悟出一個真理，不要跟人說“有不確定的來問我”，萬一人家特別自信呢！

    就應該硬性規定，多長時間必須匯報一次工作成果，就算是半成品也要拿出來看看。

    被段風罵的那個女孩子低著頭，不敢吭聲。

    路菲菲認得她，她是當初與寧悠一起畫美術外包稿的女孩子楊柳。

    后來，寧悠成立了工作室，她也在里面。

    看見路菲菲，段風的表情瞬間變化，如同春風吹裂冰河封凍，枯萎大地百花綻放，萬紫千紅鋪滿地。

    段風：“你怎么來了？今天你可得等我一會兒了，有幾個稿子要看?！?/br>
    楊柳更加慚愧，抿著嘴唇，一副窘迫的模樣。

    路菲菲：“你忙，你忙，我先找楊柳，有點事?！?/br>
    段風“哦”了一聲，楊柳是寧悠工作室的人，寧悠跟路菲菲有業務往來，他是知道的。

    “那你們聊?！倍物L回到座位上忙著給美術交上來的圖寫審核意見。

    路菲菲問楊柳：“我看到你的電腦屏保上畫的是文物擬人的圖，是你畫的嗎？”

    “嗯?！?/br>
    路菲菲：“你也喜歡這部片子嗎？”

    說到自己喜歡的片子，楊柳心情放松了許多：“喜歡呀，我最喜歡傳國玉璽了，好帥呀～”

    路菲菲追問：“那你畫過同人嗎？”

    “畫過！好多人也都喜歡這個人設呢?！蓖水嬍钟錾瞎俜?，她非常激動，馬上找出她常去的一個論壇。

    在她的id下，不僅有圖，還有動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