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關云霽差點放聲抽泣,努力忍住了不爭氣的哽咽,又悲傷又慫地打算打道回府,哪知突然聽到遠處寢殿的門沉緩地開了。 蘇明雅心中窩著幾團火,剛畫完畫,一抬頭就發現關云霽不見了,顯然是為欲所驅爬窗跑到顧小燈這來,他都不敢想關云霽沖動之下要對顧小燈做什么,急忙過來維護。寢殿門口的死士原先木訥地攔著,他用上顧小燈贈與的令徽外加口舌恫嚇,死士欲言又止,只得開了門讓他進去。 蘇明雅一進門就看到滿殿幽暗,以為關云霽此時定然在暖閣里圍著顧小燈,火冒三丈得想殺人,誰知還沒摸黑趕往暖閣,眼前一陣風掃過,關云霽顫抖低啞的聲音傳進了耳朵里:“那混蛋回來了!” 關云霽用輕功閃過來的,淚水都甩到蘇明雅臉上去了。 蘇明雅一時沒反應過來,慣性地往暖閣的方向急急走了幾步,緊接著聽到了幽暗里傳來的異響,他不是有意想聽見的,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聽。 他的小前任哭得太凄凄了。 蘇明雅也空白地凝滯住,眼睛逐漸適應此間的幽暗,腦子卻艱難地轉不回來。 曾經依偎過四年的小戀人就這么被旁人沾了,被條瘋狗霸占吃透了。那是他從前精心養著的,吻過無數次的,煎心斷腸丟了七年的,擄掠了都不舍得用強的……那曾經是他的。 蘇明雅嘶啞地用本音喊了一聲顧小燈,暖閣里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他昏了頭地往里走,想把曾經是他的愛人奪走。 一旁的關云霽沒想到病秧子這么莽,他又是正氣又是慫地按住了蘇明雅的肩膀往外推,就像少時數不清多少次遏制住葛東晨一樣。 他的腦子亂糟糟的,且不說顧瑾玉那瘋狗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他們,顧小燈和他的正室你情我愿,和蘇明雅這個讓人討厭的前夫有甚關系?總而言之……不許插他關云霽的隊! 蘇明雅猶在六神無主,身上氣壓低得厲害,胡亂道:“讓開,他是我的,我要帶他走?!?/br> 關云霽也半醒半亂:“現在不是了!早不是了!我到死都能記住你把他藥倒交到我和葛東晨手里!我抱著他離開的營帳!一切就像只是昨天剛發生的!” 兩人倏忽死寂,昏暗中好似嗅到了陳年舊傷的血腥味。 暖閣中的顧小燈必然聽到了,他沒有發出聲音,倒是顧瑾玉不再啞巴似地埋頭苦干,一聲聲地喚他的名字,從小燈喚到山卿,從主人喚到吾妻。 * 翌日近午時,顧小燈昏昏沉沉地睡了個混亂不堪的夢,最后是在餓得不行的餓意里醒來的。他一睜眼就迷迷糊糊地發現三個男人都在,此情此景尷尬得他大驚失色。 怎么還沒走嘞! 他趴著睡的,頗想躲進被子里,只是一動就哪哪不得勁,只得硬著頭皮又厚著臉皮瞪向顧瑾玉。 顧瑾玉兩眼都是紅色的,喉結上還有個細細的牙印,整個人凝固似的守在床尾,一副仍然如在夢里的恍惚。 蘇明雅和關云霽也沒好到哪里去,一溜丟了魂似的。 顧小燈喉嚨火燒火燎的,用力咳了一聲,三人回了魂,手忙腳亂地都圍過來,顧小燈咕嚕嚕喝了其中半碗遞來的參湯,感覺到他們三人之中充斥起可怕的殺意,只好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啞聲勸和:“不要打架啊……” 顧瑾玉一把握住他的手,蘇明雅也瞬間握住他的手腕,只有慢了一拍的關云霽什么也沒握住。 關云霽沒忍住紅了眼,對顧小燈低吼道:“你偏心!” 顧小燈:“……” 第157章 顧小燈汗顏,偏心快成關云霽的口頭禪了,他看關云霽眼圈紅得不行,激將了一句:“啊,你要哭???” 關云霽怎甘在另外兩人面前迭份,當即忍回去假裝無事發生:“哼!怎么可能?” “就知道關小哥心志堅強?!鳖櫺粽f著看向抓著他手的另外兩人,“手疼,別抓好不好?” 敵意分明的顧蘇二人便迅速松開了,顧小燈順勢扒著床頭板看顧瑾玉的手。 顧瑾玉手背有不輕的淤青,顧小燈昨晚有陣子覺得要被頂進床頭板里,顧瑾玉不知道收點力氣,只知道騰出一只手給他護著腦袋,撞得咚咚響。 顧小燈看一眼顧瑾玉的手就又覺得腦子被晃勻了,于是抬手摸摸自己腦袋,把晃勻的摸開,極力不去想顛天倒地的事。 蘇關二人不走,他也不趕,索性問問他們昨天在神降臺的遭遇,原本想下床到桌案那去,怎奈腰酸膝疼,只得撈個好抱的白玉枕貼在懷里,cao著微啞的聲音,客氣又關切地和他們說話。 “你們兩位昨天在神降臺還好嗎?能和我說說你們在那的經歷和感受嗎?” 顧小燈搞不懂他們怎么一晚上不走杵在暖閣外,想來想去肯定是被煙毒影響了,否則,總不能是有什么神經癖好吧? 當不至于。 蘇明雅和關云霽原本都是陰郁難過地看著他,一問忽然眼神閃躲,都不回話。 顧小燈鍥而不舍地問他們,順帶瞪了守在床尾的顧瑾玉一眼:“你們別學顧瑾玉,喏,他又當啞巴了?!?/br> 顧瑾玉昨晚大部分時候也是啞巴,沒頭沒腦喚他幾聲,沒一會就堵住顧小燈的嘴不讓他哭叫,只一門心思地狂轟濫插。這會更是安靜,像是喉結上的牙印成了封印,一味用那雙赤瞳專注地看顧小燈,聽見嗔怪,他便有些回魂,耳廓慢慢紅了,低頭隔著薄被去摸摸顧小燈的小腿。 顧小燈馬上縮了縮,有點小小的怕,料想腿上肯定有好幾圈指印,昨夜□□懵了,后面他淚水口涎都止不住,跑也跑不開,顧瑾玉發瘋似的又弄又親,搞得他的魂像裝脂膏的小匣一樣,被掏了大半去。想到這他有點小小的生氣,顧森卿在床上又癲又兇,不太聽話。 蘇明雅先關云霽開了口:“不是好經歷,我不喜歡?!?/br> 顧小燈看向了他,幾乎是出于直覺地去看他的手,看到了蘇明雅指間下意識的細微動作,是一個捻佛珠的習慣。 蘇明雅少年時不信神佛,在他落水后的七年內倒是信了,顧小燈被他擄著在佛堂前叩拜過,那時他聽著他的誦經聲,一直覺得微妙。 攛掇蘇明雅一起來千機樓時,顧小燈心里就想過個念頭,想讓他來看看這里萬眾崇神的場景。蘇明雅離開長洛,離開蘇家,或許和他顧小燈是有那么丁點片縷關系,但人生如河,他只是一瓢水,蘇明雅大約有更重的迷失和厭倦。 眾生百態,神佛俗世,他希望他都看看,無需把視線只放在他身上。 蘇明雅緩慢地描述了神降臺的萬人禱告場景,擅丹青的人言語也如畫,他今天不用偽聲用本音說話,顧小燈既不喜又不得不承認這廝聲音悅耳。 “我不喜歡他們因無所求而求?!碧K明雅說得有些繞,“我只覺得他們,虛無又荒謬?!?/br> 顧小燈明白他的意思。他愿意在佛前屈尊,為的不是信仰是功利,是排遣,是寄托,千機樓的信眾侍神,多的是打從心底的認同,如魚要水,如草要根。 相比之下,關云霽對神降臺的描述就直白得多,他充滿抗拒地描述那里幽靈一樣的煙霧:“晉國嚴令禁止的煙毒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充斥著荼毒生靈,在晉國的國土上,為什么能有這樣聳人聽聞的土地?” 顧小燈也想著為什么,望了頭頂:“他們也不是一出生就愿意這樣虛無又荒謬地活著,牢山如果有靈,或許也不希望自己被塞滿毒霧和血淚,也許是人沒有選擇,土地也沒有了……” 他的聲音本就透著股使用過度的沙啞,語調宛轉低落時,聽起來越發像喉中有刀。 但他很快抱著玉枕笑起來:“不過我們有選擇啊,把他們改變了就是了?!?/br> 蘇明雅和關云霽都頓住,顧小燈說得太輕飄,太輕柔,以至于天真到有些圣潔,就好像不管他被顧瑾玉糟蹋多少回,底色都臟不了一樣。 待到傍晚,兩人才被顧小燈揮手下逐客令,顧瑾玉看著倆知好歹但偏要礙眼的狗雜種們走了,自動解除木頭狀態,挨到了顧小燈身邊。 開口就是低沉的“老婆”。 “咿!”顧小燈的臉瞬間通紅,伸手拍在顧瑾玉頭上,“你這個野人,混賬飯桶,蠻力怪,壞啞巴……你現在好些沒有?眼睛還像浸了血一樣,在想什么呀,不會是還在想怎么搞我吧?!” 顧瑾玉這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鬼樣子,欲蓋彌彰地伸手掩住雙眼,薄唇翕動:“我也不想想……可控制不住?!?/br> 顧小燈忿忿地用腦袋撞他:“控制不住是另外一回事,你故意的!” 顧瑾玉單手把他抱進懷里,輕手揉他后腰,并沒有反駁,揉了一會便又不由自主地解了顧小燈的腰帶:“我看看?!?/br> “看什么看!” “要的,我給你揉揉?!?/br> 顧瑾玉得心應手地把顧小燈雙手反剪,剝他衣襟看他身上的狀況,顧小燈左臉那的淤青才化去一些,現在身上又有了,他太白,身上的斑駁好似雪里灑青金一樣。顧瑾玉有些恍惚地低頭親他,著迷得如癡如醉,像含了蜜糖,舔了良藥。 “我要休息,我不要再做了,森卿,好森卿,我們不搞這個了,我們談談正事,我有話要問你……” 顧瑾玉置若罔聞,輕車熟路地堵住他那能言善辯的話嘮嘴巴,把顧小燈籠罩在自己的影子里,摸出昨夜沒用完的脂膏,想用到見底。 顧小燈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腦瓜子嗡嗡時,甩著淚珠想,大意了呀,忘了這里沒有止咬器,就關不住犬牙了。 然而當顧瑾玉像嗜血的野獸一樣時,顧小燈在害怕和哆嗦之中又覺得分外過癮。 他就想在千機樓里和他相楔無間,一定要在這,長洛南安西平通通不行,就該在這。 怎一個痛快了得。 * 緩了好幾天顧小燈才把腰酸勁緩過去,顧瑾玉的眼睛還是不能恢復成雙眼漆黑的樣子,但總好過異瞳,雖然還是神魂不定的模樣,但不至于過分頹喪。期間他被云氏的人頻頻叫出去,回來之后倒是靜水淵沉的冷靜樣,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蘇關二人也緩了幾天功夫才恢復理智,顧小燈看他們心神不穩,一會棄貓似的傷心欲絕,一會豪豬似的充滿攻擊性,只當他們受了神降臺煙毒的影響,掏出小包袱扎針又喂藥,把關云霽扎得眼淚直飚,蘇明雅還是不給診脈,便監督著他咽了不少良藥,看他咳得背過身去。 已是九月二三,深秋雨不停不休,顧小燈一下地就去打開沉窗看蒼茫山雨,寒氣撲面而來,刺得他骨頭都發冷。他嘶著冷氣想找件厚實些的衣服披上,悄無聲息回來了的顧瑾玉就幽靈似的拎著件斗篷把他裹了個嚴實。 顧小燈瞇著眼睛咕噥暖和,仰頭蹭顧瑾玉兩下就轉而瞪他:“啊呀你這人,怎么又學耗子了,回來也不吱一聲?!?/br> 顧瑾玉原地踏出兩聲重步,歉意地歪頭看他:“吱回來了,吱有份口信要給你?!?/br> 顧小燈先是笑,聽完慫了。 口信是從梁鄴城遞進來的,經過層層暗衛的相傳言簡意賅地安全轉達給顧瑾玉,是來自大舅哥的遠程威嚇。 張等晴給顧瑾玉提了梁鄴城中基本順利的情勢,以及讓他潑命也得護住他的寶貝弟弟,他已經知道混弟弟金蟬脫殼跑到千機樓里來,給他傳了五個字:你給哥等著。 顧小燈:“……我感受到他的氣勢了,我哥在外面應該很精神?!?/br> 顧瑾玉把斗篷的兜帽給他戴上,又剝開,如此反復,愛不釋手地摸他腦袋:“不怕?!?/br> “我才不怕?!鳖櫺敉ζ鹦靥抛鰟C然狀,“行啦,別摸我玩,大登徒子,我看你精神也不賴嘛,雖然眼睛和脈象還是怪怪的,我們坐下說話去?!?/br> 顧瑾玉照做,但黏人地把顧小燈托到腿上去,顧小燈下不去,只好耳提面命地警告他:“不許頂我!” 顧瑾玉欲頂又止:“……好?!?/br> 顧小燈深吸一口氣,坐他懷里能微微低頭看他,倒是足了點氣勢:“我知道二姐那孩子的存在了?!?/br> 顧瑾玉眼里有寒芒一閃而過,他專注地看著顧小燈,在他問出下一句時提前回答:“抹滅他的意思不只來自女帝,還有你二姐?!?/br> 顧小燈頓時被噎住了:“二姐?怎么可能!” “顧守毅上個月秘密到了西平城,找你世子哥匯合,他轉達的一項指令就是一定要把小孩殺了?!鳖欒裰烂總€顧家人的動向,“小燈不信我,之后可以去問你世子哥,問你五弟?!?/br> 顧小燈怔住。 “你本不需要理會這些,我希望你不要沾染絲毫腥臭?!鳖欒裱鍪子H他唇珠,“我一開始就不希望你來這里?!?/br> 顧小燈回過神來,輕咬他一口,哄他將心比心:“可你瞞不住我的啊,森卿,我知道你想讓所有事情都有生死定局的結果之后再來和我總結,那樣我就算是生氣也是馬后炮,拿你和他們都沒辦法。你就喜歡和我先斬后奏,現在我也這么搞啦,你看這種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顧瑾玉說不過他,悶悶地只管親他。 “我們森卿,是好森卿?!鳖櫺粽f一個字就被含一會,呼哧喘著也不為所動,“我知道他們下這個決定一定有所謂的大局考量,好森卿,我不逼你順我全部心意,但你最后要了斷我們那小外甥時,讓我先看看他,好不好?” 顧瑾玉被他溫言軟語哄得無計可施,含著他的舌頭想硬心腸拒絕,可硬的是別的。愛欲濃重得極致時,顧瑾玉反倒能想起自己來到千機樓的目的,什么都不重要,顧小燈的意愿最重要。 他可以沒有任何原則,他顧瑾玉本來就什么也不是,中樞和云氏當他是死物之刀,他是也不是,他最大的意義和價值是顧小燈的活物之犬,顧小燈欲誰生,他就讓誰活,顧小燈欲誰死,那就讓那人下地獄。 他分開唇齒直勾勾地看著他,顧小燈一能說話就急喘著夸他:“不說話就當你默認噻,就知道你好,愛你?!?/br> “愛我……嗯,要一直愛我?!鳖欒窦t著眼睛揣著溫柔鄉,想一頭頂進去醉生夢死,“還有呢,小燈還想要什么?還有什么是我能為你做的?” 顧小燈沒被存在感十足的欲物弄不清醒,反倒看著顧瑾玉癡心如狂的眼睛時有些迷糊,顧瑾玉熾烈的企望、小心的渴求快把他吞噬了,他散發著濃重的“想怎么用我都盡管提”的乞求,仿佛這樣就能安全地置換看不著的愛意。 顧小燈莫名覺得此時和他提什么都是在誘哄,趕緊讓自己清醒慎重一點:“我沒什么想要的,若是說有,那大概就是希望你打完這一仗后健康無虞地全身而退,在這前提下能盡量減少千機樓里無辜之人的死傷就最好了,鏟除千機樓之后的爛攤子,官衙有世子哥為首的地方官吏管理,江湖有晴哥號召,你就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