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收玉的時候顧瑾玉就在一旁看著,顧小燈看他那一副想問又有些無措的樣子,便主動告訴了他:“你有什么好奇的就問我噻,這些玉是云正在祀神廟犒賞的,他當我是佰三,大概是覺得我和關云霽在千機樓里少見,所以多了點額外的關注?!?/br> 顧瑾玉不會說臭弟弟經常在他面前污言穢語地意yin,但他還是淺淺地告狀:“他口舌鋒利,常大放厥詞?!?/br> “你很討厭他是吧?” 顧瑾玉低沉地嗯了一聲,說起了別的:“背你回來的路上,你看清姚云暉了嗎?” 顧小燈打了個寒戰:“怕露陷兒,我沒有抬頭瞧,怎么啦?” 顧瑾玉說起先前在西平城的首次交鋒,他想廢了姚云正,被姚云暉強勢阻遏,做親爹的甚至不惜砍斷一只左手賠罪,也說起了他們砍頭取樂挖眼做趣的嗜好。 “一窩爛種?!彼f,“自上而下的有病,血脈里繼承,環境以強化,沒有比這更讓我討厭的?!?/br> 顧小燈拉住他的手:“但你不是,不要討厭自己?!?/br> 顧瑾玉低垂的睫毛一動,低頭吻了吻顧小燈的嘴唇。 顧小燈嘿嘿了一會,隨即有些小心地問起他在黃泉核的所見,顧瑾玉把他抱在懷里坐在檀桌前,一手執筆在未盡的畫紙上隨意地畫,邊說著云暹身上非人的奇特地方,邊簡單地畫了黃泉核的建筑外型,除了和顧小燈講述,也有種見蘇明雅畫的成圖之后復生的嫉妒,他畫不到那種信手即成現狀的程度。 畫出個六七成后,顧瑾玉擱了筆,蹭著顧小燈頸窩頹喪:“他很難打,我挨揍了?!?/br> 顧小燈抬手摸摸他:“可憐的森卿!” 顧瑾玉賣慘求哄,并沒有提起云暹秘密地帶他去一片石林里泡藥池的經歷。 他知道就是因為那藥池,他才不至于在毒癮中沉淪。他的生父,他名義上的小外甥,他們都救了他,但他還是想殺了他們。 死人一樣的活人活著得不到解脫。 顧小燈安慰他一會之后,愈發小心翼翼地問他,可還有去過其他的禁地一樣的地方。 顧瑾玉這回沒有隱瞞:“初來乍到時去過神降臺。我更想去你小時候長大的地方,但姚云暉屢屢搪塞過去了?!?/br> “那有什么好去的?!鳖櫺魳O力撇開,“那神降臺里全是煙毒的霧氣,你去的時候會不會迷失?” 顧瑾玉頓了頓:“我就是想去。我要看你泡著長大的藥缸是什么樣子?!?/br> “不要看!神降臺?” 兩人拔河一樣,最后還是顧瑾玉低頭了:“迷失了,千人萬人山呼崇敬不迷,小山坡體量的巨神塑像不迷,但煙霧里盡是你的幻覺,從衣冠楚楚到只能以長發蔽體,非常迷?!?/br> “……好吧?!鳖櫺艏t著臉揉揉耳朵。 顧瑾玉隨即討問起他長大的地方,以為能對換信息,但沒有,顧小燈耍賴,他便氣悶地咬了他一口。 他說了好幾聲壞燈,掂了掂,又生氣起來:“關云霽像狗盯骨頭一樣,你曲折找他,還佰三,還床伴,他能拿這段和你共處的歲月得意半輩子,他入戲得如魚得水,定是趁機占你便宜,你這個壞燈,還是個笨燈,你就是跑來氣我的?!?/br> 顧小燈被咬得縮脖子:“冤枉??!冤枉??!我當他是故人和幫手,找他全是想著來找你,你報喜不報憂的,我哪里能放心去神醫谷吃香的喝辣的?只得能找一些幫手相助了,扮演佰三只是圖個行動自如,不然其他的我也頂替不來?!?/br> 啃咬從頸窩順到肩角去,顧小燈只得抓著顧瑾玉的發梢假意抽噎兩句,訴說他扮演佰三的不便,顧瑾玉這才松開唇齒,把拉扯開的衣衫披回去,瞳孔紅了一陣。 “笨燈?!鳖欒袢滩蛔“阉У酶o,“我舍不得弄你,你待看,等你哥發現你沒回神醫谷,他會怎樣大發雷霆地罰你?!?/br> 顧小燈弱弱:“最多就是揪我一頓耳朵嘛,又不會關我禁閉?!?/br> 顧瑾玉被回得啞口無言。 顧瑾玉也以為關禁閉是很久以前的事,理應忘得一干二凈,毒癮發作時做些顛三倒四的夢,夢見顧小燈是美夢,夢見禁閉塔是暗無天日。 遠去的東西并未遠去,仍如毒蛇一樣,隨著回憶的片刻清晰而吐出腥臭的蛇信。 * 顧小燈不出門,千機樓不是個能掀出沸揚傳聞的地方,孕育過的悖倫事多如牛毛,他對和顧瑾玉、關云霽扮演出的“三人行”劇本幾乎毫不在意,正如少年時對待各類情色謠言,他知道什么是假的,假的不可能成真,演戲只是一個手段,他不會過不去。 但姚云正就相當過不去了。 他找親爹理論,親爹當然是不在意的:“他要睡別人的臠寵就讓他睡去,他要和臠寵的原主一起共享臠寵也讓他玩去,你哥畢竟染了嚴重的煙癮,重欲是理所當然的,你和精蟲發什么脾氣?” “我就是看不慣?!?/br> “少見多怪?!币υ茣熀眯Φ睾鍍鹤?,“難不成你是覺得你哥背叛了那個顧山卿?” “都背叛了!”姚云正氣得冒火,臭小貓背叛了,臭大貓也是,他們把純潔的感情撕碎了,氣得他泡多少眼珠都咽不下這口氣。 姚云暉有很多正事,這好兒子雖然能協助不少,但一變成逆子的時候還是讓他非常煩惱,于是采用以毒攻毒分散他這蠻橫的注意力:“不是說那顧山卿沒死,在長洛蘇家,你沒跟著訊息嗎?還有神醫谷的替身,你也不盯著了?” 姚云正延后想起這茬,當即去找親哥對噴,大力指責他棄原配又棄繼室,親哥看蛆蟲一樣看他,隨即上前來揍他,姚云正且戰且退,還是掛了點彩。 他用了從金罌窟送來的藥血,通體舒暢地去找高鳴乾,撞見高老二吸食煙草,嘖嘖兩聲,見人不好他就開心。 高鳴乾也不在意,緩了抽搐后請他落座,不等姚云正說話便笑道:“為那佰三來的?要我說,看不順眼,不如殺了了事?!?/br> 這話很是有攛掇的惡意,本質他們極相似,看別人痛悔自己便舒坦,姚云正嗤笑:“我何必費這個力氣,顧瑾玉薄情寡義,連我那小義兄都能拋之腦后,這佰三能長久?他遲早也要被拋棄,到時我撿了來,要殺要剮我說了算?!?/br> “那我期待那一天?!备啉Q乾緊接著笑瞇瞇地說起了莫名其妙的話,“云二,千機樓這么鼓吹神降圣子,號稱人間有真神,世上有神跡,奴隸們信,你信嗎?” 姚云正不耐煩:“東拉西扯什么?” 不懂事的時候,姚云正還真信過。也許每一個云氏子弟小時候都信過,畢竟,若是自己不曾信仰過,如何在信眾萬奴面前扮演?這種信仰持續到呼吸第一口煙毒見霧中幻覺、踏入金罌窟見缸中藥人時斷絕,人間熙熙攘攘,往來都是人影,從來沒有神。 高鳴乾拿起一支藏花煙桿,吸食起來:“如果真的有,并且一直在你視線里,那一定很好玩?!?/br> 姚云正當是癮君子犯病,懶得浪費時間,交代了辦好派人去長洛劫小義兄的事,轉身就走了。 第153章 姚云正從高鳴乾處離開,手搭在腰間的劍柄,沿著長廊一路向東,所到之處的侍奴衣擺委地跪滿兩邊,正是晌午后,山雨之中一絲日光也無,西境的雨季已然開始,雨水要從暮秋下到隆冬去,藕斷絲連,綿綿無期。 姚云正已經開始感到煩躁,雨水一來,出入愈發不便,忙碌的事多了千件百樁,不知道下一次出樓是什么時候,縱使能出去,大抵也就是在梁鄴城兜一圈。 越往東走日照越好,日照最好的地方是他和親爹的住址,兩座寢殿緊挨,親爹住在他娘住過的舊址,他自己住一間,如非必要不踏足隔壁,即便他原本是在那里出生和長大的。 姚云正目不斜視地走過父母共住的寢殿,回到自己的地盤,一進門,人造的珠光把滿殿輝映得燦爛,極力彌補了雨季無日照的困境。姚云正的手還是搭在劍柄上,環視一圈,突如其來地感到迷茫。 好像一望到頭了。 他想,繼續馴化和踐踏一人之下的萬奴也沒什么不好的。 但人總要去求點似乎永遠求不來的東西,難道是天生帶點賤? 姚云正覺得自己應該去物色點其他的人,他又踏出了門,去彩雀壇徘徊了兩圈,挑了幾個順眼的麗奴,看來看去,扭頭出來,游離到了顧瑾玉寢殿的門口。 他隨意地詢問把守的死士,聽到親哥被親爹叫走了,便想奪門而入了,但自尊心作祟,慪氣想轉頭就走,然而腳既聽又不聽使喚,到底還是踹上了門。 死士們攔下,他便踹這堵人門:“滾開,少主要進去?!?/br> 沒有死士敢回手,只有為首的小心勸告,姚云正一聽頓生反骨,就算過后被顧瑾玉揍又怎么了?他能怕這個?他難道會一直打不過? 大門又挨了他的猛踹,緊閉的大門咚一聲,他便暢快了一分,直到門從內緩開,他看到臭小貓吃力地推著半邊門,撇過來一眼,暢快到了頂峰。 顧小燈剛在午睡,顧瑾玉一不在他就睡覺,這樣等他回來就能精神滿滿地共處了,睡到快做夢時被鼓聲似的雜音吵醒,呆了一會猜到會是誰,索性主動開門,省得他糟踐完門神們再闖進來。 只是這門太重了!他奮力推開半邊門,每次看顧瑾玉出門的時候都是隨手一掀,哪想重成這樣,他忍住齜牙咧嘴,開了一點就扒著門往外看,果然看到討債鬼,不太想理,便先問幾個面帶菜色的死士還好不好,當門神的都是rou盾,也是可憐。 “喂!” 顧小燈看向姚云正,他看起來暴跳如雷,火氣太旺了,顧小燈選擇沉默,省得觸霉頭。 兄弟倆體型相似,顧瑾玉在跟前,他覺得倍有安全感,姚云正在跟前,多的卻是攻擊感了。 姚云正怒火騰騰,不明白臭小貓為什么關心幾個臭奴隸卻不搭理自己,害他大好的心情變更壞了。他伸手,一把將臭小貓扒著的半邊門猛推,門朝內大幅度一靠,臭小貓猝不及防,被甩得磕到側臉并摔到地上去。 他踏進去,趕緊把暈頭轉向的臭小貓拎起來抖抖,對方疼得捂臉,變成淚汪汪的癟小貓了。 沾了別人味道的小貓是臟貓,姚云正忍住碰他的手,扯著他肩膀的衣服罵:“腿怎么這么軟?站都站不住,廢物!” 小貓還是不回話,咬牙往后掙,又疼又氣的模樣,眼睛亮晶晶的,姚云正扯得更緊,忽然衣領微松,他眼尖地看見他頸間有輕微的咬痕和吻痕,頓時手抖松了去。 顧小燈掙出來,發現對方呆若木雞,不知道又在抽什么瘋,門還沒關,他兔子似地往外一跳,揉揉疼得發麻的臉,警惕地盯著他。 姚云正一時竟然啞住,耳聽和眼見是兩回事。 他突然感到無措。 隔壁的寢殿忽然開了門,鬼刀手不在,他的副手走了出來,是個相貌平平略帶病氣的普通奴隸,這人走到臟小貓身旁看了兩眼,繼而朝他恭敬地說話,顯而易見地在解圍,其他僵直的死士也緊跟著說起生硬的好話來。 姚云正盯著他們,真他娘奇了怪了,臭小貓和鬼刀手,和他親哥,現在又和這個副手,這混賬小東西為什么和別人站在一起的時候都難舍難分的?! 只有和他處一塊時隔著無形的屏障,到底憑什么?! 他是如此不解又深刻地嫉妒起來,嫉妒到自己都察覺到不對,在不可逆地陷入前拔腿跑了。 顧小燈也一愣,狐疑地看著那來去無理的奇怪家伙,他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弟弟的心是海底針,他撈不動,也沒理由撈。 姚云正的手又按回劍柄上,他沒有回寢殿,毫不猶豫地向北跑去,一路曲折十八彎,直接沖到了久違的金罌窟。 一遇事他就想躲進這陰森地方閉關,這里連他爹都不喜歡來,他卻相反,也許是母親曾抱著還是豆丁大的他經常來,因此過早地習慣了里面的濃霧。他記不太清她了,只是既然來了,現在只是站在石門之前,他就開始想象,想象進去之后,母親和義兄從濃霧里走出來。 姚云正自己進去,準備閉關個幾天,把一些危險的苗頭掐掉。 他有時候是會有樣學樣地學他親爹,但他總以為自己更多是在拿個幌子朝他爹表達不滿,不是想徹底變成和親爹一樣的人。 現在他遁進來團團轉。 “我才見他幾回?一個上不得臺面的臠寵,要什么沒什么,就一雙眼睛對味,其他的哪里好了,我為什么要在意,為什么要嫉妒他身邊的男人?我不嫉妒,我一點也不,我是讓他喊過我二十二次阿郎,可我不是他男人,我一早知道那是假的,只是代入一下,代入而已,我又不是個斷袖!最多最多,我是看他跟了大哥,半個嫂子,半個,怎么和一整個比的?對,我只是好奇,只是討厭顧瑾玉?!?/br> 姚云正在濃霧里自言自語,萬分警惕,警惕自己也變成個賤種,像他爹一樣,求不可求的東西。 * 跟著姚云正的死士把主子遁入金罌窟的事上報給了姚云暉,姚云暉疑惑:“他遇到什么事了?” “主子可能是怕被打?”死士緊接著把他招惹佰三的事說了。 姚云暉無言以對:“好吧,他想躲躲就隨著他,三天后重陽節,我再去帶他出來?!?/br> 姚云暉吩咐完回樞機司,各部壇主在內堂,顧瑾玉一人在外堂,原本是齊聚在內蓋章軍令的,只是他突然煙癮犯了,于是出來解決,匣子已經空了。 最后一口煙霧拂在顧瑾玉眉目,他瞇了瞇眼睛,迷亂的時候有云暹過去的影子,姚云暉偶爾會承認他集合了云暹和小腰相貌的好處,當然還是云正比較賞心悅目些。 “事畢,我回去了?!?/br> 姚云暉攔了攔,讓他再待了半時辰,臨了提起三天后重陽節,邀請他前去另外的禁地,顧瑾玉面色不改地應了聲行,將離開時姚云暉又提起了兄弟友睦,被輕笑著回了一句:“上梁不正,不強求了,二叔?!?/br> 姚云暉便也笑,真心地說道:“瑾玉,也許你不信,但我的確不曾不敬我的兄長,我能代替他的位子,不是我將他推下來,是他自己掉下來,兄終弟及,如此而已?!?/br> “好弟弟。好家風?!?/br> 姚云暉被不陰不陽地噎了一下,只得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