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節
陸曈轉過身往前走:“殿帥還是不要在這里多逗留了,此地全是疫者尸體,縱然大多被焚燒掩埋,呆久了仍可能對身體有害。早些離開吧?!?/br> 身后人抓住她手腕。 陸曈停步。 裴云暎微皺著眉看著她,半晌,沒說什么,把傘塞到她手里,道:“拿著?!?/br> 陸曈對他頷首,接過傘,漸漸遠去了。 直到風雪里再也看不見女子身影,裴云暎才開口:“青楓?!?/br> 離在遠處的青楓上前。 “盯著陸曈,她不對勁?!?/br> 青楓有些疑惑。 陸曈一向鎮定冷淡,方才在刑場掩埋丁勇尸體時,丁勇女兒泣不成聲也未見半分安慰,實在不知哪里不對勁。 雪地里,裴云暎一言不發。 陸曈不對勁。 昨夜她神色恍惚,空空蕩蕩,像朵即將飄散的云不知去往何方,若非他及時拉住她,不知會發生何事。 上次見到這樣的她時,還是儺儀大典,戚玉臺死后。 實在叫人很不放心。 …… 丁勇的死,讓先前隱現生機的癘所驟然死寂下來。 “絕望”,是“希望”過后的“失望”。 它更可怕。 然而死亡并不因為悲情而慈悲,丁勇走后的第三日,翠翠開始發病。 或許是幼童本身身體不比成人,又或許是因為丁勇的死對翠翠打擊過大,總之,翠翠的病情爆發猛烈更甚其父。 小女孩細嫩手臂上,大朵大朵桃花嫣然斑駁,已泛出紫色。 紫云斑。 翠翠的病情加重了。 癘所里,醫官拉上布簾,正替翠翠灌下湯藥。 女孩子面露痛苦,渾身被汗浸得濕透,不住地叫骨頭疼。 林丹青一面壓著亂動的她,替她灌下提氣藥,紀珣和陸曈在為翠翠施針。 一根根金針刺進翠翠身體,女童的氣息仍然逐漸微弱。 “不行,她身體越來越冷,脈也越來越弱?!绷值で嘁活^汗水,“陸曈,紀珣,加針?!?/br> 更多的金針刺進翠翠身體。 她開始急促顫抖起來,嘴里喊著爹娘。 陸曈半抱住她,在她耳邊道:“撐住?!?/br> “你要活下去,”她道,“你爹娘最希望你能活下去?!?/br> 話一出口,陸曈自己也愣了一下。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繼續在翠翠耳邊開口。 “你活著,就是你爹娘的期望?!?/br> 翠翠像是聽懂了般,顫抖漸漸平息下來。 “有好轉,”林丹青一喜,“別停,繼續——” 癘所的布簾后,燈火燃了一整夜,直到天光漸亮,翠翠的脈息總算平穩了下來。 林丹青抹了把額上的汗,脫下濕透的外裳,“嚇死我了?!?/br> 她打了個呵欠,一屁股坐在癘所地上,托腮道:“容我休息片刻?!比欢坏綆紫?,再去看時,已睡得很熟。 她實在太累了。 病人們都沒有出聲吵她,陸曈給她蓋了件毯子,自己走出癘所外。 已是清晨,今日竟罕見的有一絲日頭,那點淡淡的天光似被厚厚云層遮掩不住,透出一隙金紅,似乎可以窺見日出的影子。 紀珣從身后走了過來。 忙了一整日,他眉眼間隱有倦色,揉了揉額心,道:“翠翠的病情不好,身上已大部分出現紫云斑?!?/br> 縱然此刻救活,但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知道?!标憰拥溃骸暗路揭驯蛔C實不可用?!?/br> “我有一個想法?!奔o珣看向她,“若為她用新方,可多拖延數日,如果不用新方,就這幾日,她隨時可能死去?!?/br> 陸曈望著他:“新方不妥,丁勇就是用了新方中毒而死,紀醫官,你比我清楚?!?/br> 紀珣搖頭,“不是新方有毒,是新方中厚扁有毒。如果能找到厚扁解藥,未必沒有生機?!?/br> “你想說什么?” “用新方,厚扁之毒乃熱毒,我想試試赤木藤?!彼?。 陸曈訝然:“蘇南沒有赤木藤,或許平洲也沒有?!?/br> “醫正已讓人傳信去平洲,或許能爭取幾日時間。陸醫官,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br> 紀珣一向謹慎小心,當初醫官院中她在金顯榮藥材中用上一味紅芳絮便被他言辭訓誡,如今這方法已十分大膽,而她仿佛才成了那個謹慎小心的人,調轉位置,未免荒謬。 “有些冒險?!?/br> “對于病者來說,每一線生機都要爭奪?!?/br> 他說得其實沒錯。 “可惜平洲離蘇南尚有距離,”紀珣嘆息一聲,“不知翠翠能不能撐得到那日?!?/br> 這聲惆悵的嘆息,直到陸曈回到宿院,仍在她耳邊回響。 只解厚扁之毒…… 陸曈在桌前坐下來,方坐下,一只干癟的草螞蚱躍入眼中。 陸曈怔了怔。 仿佛又看見丁勇憨厚笑臉,與翠翠送她草螞蚱時候的開懷。 她凝眸看了許久,才低頭取來紙筆。 丁勇所用新方被重新寫在紙上,陸曈目光在重重藥材中落在“赤木藤”三字上。 平心而論,這醫方的確十分大膽。厚扁之毒難解,過量解藥又會即刻消解毒性。這就意味著,互相制衡藥性更難。若用別的毒藥,只會加重其毒性。 丁勇最后也無法消解此毒。 從盛京帶來的藥材,以及裴云暎從臨近岐水送來的草藥都已一一看過,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藥效仍然不佳。 蘇南已沒有別的草藥。 赤木藤…… 最近的平洲運過來,也要五六日了。 陸曈眉頭緊鎖,抬眼看向窗外。 窗外皚皚風雪里,隱隱可見落梅峰隱隱嫣紅。 落梅峰倒是有很多草藥,從前她常在其中取用,可惜都是大毒之物,根本無法解厚扁之毒。 不過,赤木藤…… 陸曈心中一動。 等等,她似乎遺漏了一個地方。 …… 翌日,醫官宿處安靜,清晨,天還未亮,陸曈早早起榻。 隔壁屋子里,林丹青還沒醒。陸曈背上醫箱,推門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尚早,昨夜癘所奉值的醫官還未回來換人,院子里冷凄凄的,陸曈提著燈,才走到院子,就聽見“吱呀——”一聲,院子里另一間房門開了。 陸曈詫然回頭。 這個時候,醫官們應當還在休息,就算早起,也不至于早起如此之早。 她想要瞧瞧對方是誰,然而走出來的人實在令人意外。 “裴云暎?” 清晨的雪還不大,片片碎瓊里,他衣冠端正,神色自如,仿佛特意在此等著她。 “你怎么睡在這?” 禁衛們的宿處不在此處,裴云暎是從醫官的宿屋出來的。 “昨夜我突感不適,怕臨時生病,特意問常醫正換了間屋子?!?/br> 陸曈心中一沉。 回答如此自如,理由卻又如此荒謬,他分明是隨意編了個理由。但他為何要睡在這里,總不能猜到她要做什么,提前在這里等著她。 他有讀心術不成? “你呢?”年輕人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起這么早,去哪?” “癘所?!标憰哟鸬煤芸?,“換俸值醫官?!?/br> “哦,”裴云暎點頭,打量她一下,“去癘所,帶了醫箱、斗篷、竹筐、鐵鍬……” 他嗤笑一聲:“你怎么不干脆雇輛馬車?” 陸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