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李文虎一呆。 四周醫官認真看著他。 他結巴起來:“我、我沒想那么多,她那么小,看起來瘦弱不堪,說自己迷路了,我還給了她塊糖吃……而且我……我也怕鬼呀!” 他一聽有鬼,慌得連多看一眼都不敢,哪里還能鎮定自若分析情勢,注意到對方身上的疑點。 然而眾目睽睽下,這鬼故事開了個頭,便最好說到結尾,他勉強道:“后來又聽聞,這廟里的供果常被偷吃,有人曾在夜里見過一個一身白衣的女鬼出入,就更沒人敢來此處了?!?/br> 周圍安靜。 醫官們有些失望。 這故事開頭講得繪聲繪色,頗吊人胃口,然而經醫官們一分析,恐怖蕩然無存,反倒顯出李文虎當初的失職。 陸曈無言以對。 裴云暎眸色微動,過了一會兒,低下頭,淡淡笑了一下。 再可怕的故事,在擁擠的人群里閑談時,膽子也大了許多。有人就笑:“就算真有餓鬼也不用怕,咱們這么多人聚在一處,再不濟,還有小裴大人?!?/br> “都說厲鬼怕刀煞,再兇的女鬼,見了小裴大人的銀刀也要聞風喪膽,有大人的刀鎮著,什么山精野怪都不足為懼!” 病人們都紛紛恭維起來。 裴云暎淡笑不語。 有更熱心一點的婦人見他舉止親切,眉眼含笑,并不似貴族子弟倨傲,大著膽子笑問:“小裴大人年紀輕輕,不知可有婚配,若是尚無婚配,待疫病結束,讓蔡縣丞同你說門好姻親?!?/br> 這婦人原先未來癘所前,是蘇南遠近有名的媒人,蔡方輕咳一聲,婦人未曾聽見。 裴云暎唇角一勾,道:“我有心上人了?!?/br> 陸曈指尖一顫。 婦人卻驚喜:“誰呀?可有做媒?定下婚約?” 他把玩手中藥囊,語氣不輕不重:“可惜不喜歡我?!?/br> “……” 周圍人靜了一瞬。 李文虎看向蔡方,無聲對他道了句:“厲害?!?/br> 婦人看著他,有些不解:“不喜歡大人?那位姑娘眼光竟然這般高……不過大人也無需苦惱,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老婆子給人做媒多年,定幫你牽樁好姻緣?!?/br> 又有人笑道:“裴大人世家子弟,自己又前程似錦,就算要找夫人,應該也是門當戶對的高門貴女,紅婆子你瞎cao什么心?” 婦人反駁:“誰說我就牽不到高門貴女了?蘇南城中我做媒人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小裴大人,”她問裴云暎:“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嫻靜的活潑的、溫柔端莊才學出眾?亦或是聰明伶俐潑辣豪爽,總有一個喜歡的吧?!?/br> 眾人起哄地看著他。 青年微微一笑,似是思忖,片刻后抬頭,目光若有若無掠過擁擠的人群,仿佛玩笑地開口。 “家不家世不重要?!?/br> “我這人膚淺,喜歡長得好看的?!?/br> 周圍起哄聲更大了,伴隨善意的玩笑。陸曈把空碗擱在地上,起身出了門。 紀珣見狀,想了想,也跟著走了出去。 外頭還在下雪,雪比清晨時候更大了些,從刑場的方向望過去,落梅峰一片銀白。 大朵大朵雪花落在她身上,很快又融化,只剩下一片冰涼。 身后傳來腳步聲。 紀珣走到她身側,順著她目光望向落梅峰方向,問:“怎么不在里面待著?” “人太多覺得悶,出來透透氣?!?/br> 紀珣點頭,陸曈問:“你怎么也出來了?” “我有話想和你說?!?/br> 陸曈看著他。 “昨日蔡縣丞說,自打在水井中投入避瘟藥后,蘇南新增感染瘟疫的人變少了?!奔o珣道:“其中也有避瘟香和藥囊的作用,但至少瘟疫沒再繼續大肆蔓延?!?/br> 陸曈:“是好事?!?/br> “對蘇南的其他百姓來說是,對他們來說不是?!奔o珣看向癘所,透過半開的門,有熱鬧笑聲和熱湯香氣隱隱傳來,在這冰天雪地里顯出一種沸騰的溫暖。 “得了疫病的病人,沒有一個痊愈?!?/br> 陸曈沉默。 紀珣嘆道:“雖然死亡的速度變慢了,可到最后還是會死。常醫正先前問過我,不如換一味新藥?!?/br> 陸曈皺眉:“新藥?” 蘇南治疫,醫官們所用醫方,皆由梁朝《時疫論》中九傳治法來解。已染時疫的病者身體虛弱,若在無把握下盲目換上新藥,會刺激病人病情,不知會造成什么后果。 “醫正是想如此,還沒來得及與你說。但這眼下不失為一個辦法,否則找不出對癥下藥的方子,癘所里的病人都會死?!?/br> “翠翠爹昨日聽見我和醫正談及此事,愿意主動作為第一個嘗試新藥的人?!?/br> 陸曈猛地看向他:“你讓他試藥?” 她目色陡地犀利,紀珣怔了一下,不解她為何如此激動,只道:“這對他來說也是機遇,是翠翠爹主動提出。況且我們并不會盲目用藥……” 陸曈打斷他:“試藥不同?!?/br> “一味未經嘗試的藥作用于人身上,且不提后果是否真能有效,或許會帶來更深的疼痛,何況他本是病人,我不贊成?!?/br> 她反對得很堅決。 紀珣頓了頓。 在醫官院時,他一直認為陸曈用藥剛猛霸道,藥方大膽至極。試藥之舉,他以為陸曈會毫不猶豫地贊成,沒想到她會如此激烈的反對。 “若他能成功試出新藥,翠翠將來或有一線生機。若不如此,整個癘所的人最終都逃不過一死。陸醫官,我們來蘇南這么久了,至今未曾治好一個病人。你是醫者,明明知道此舉并非全無害處,為何不清醒至此?!?/br> 陸曈看著他,默了一會兒,道:“因為做藥人很痛苦?!?/br> 紀珣一愣。 “身體的痛苦且不提,對未知的恐懼會摧毀一切?!?/br> 她道:“我知道你說的有理,但恕我無法贊同?!?/br> 言罷,不再與他多說,轉身就走。 剛一回頭,就瞧見癘所門口站著個人。 裴云暎站在癘所前。一身黑鱗禁衛服,沒有披大氅,大片大片雪花洋洋灑灑落在他身上,更深的風雪模糊視線,叫人難以看清他神情,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漫天銀白飛絮中,一面是欲言又止的紀珣,一面是靜靜看著她的裴云暎,陸曈默然片刻,掉轉步子,往癘所前的藥筐前走。 才走兩步,遠遠地跑來個人。 是個穿著衙役服的男人,手里抱著一只小筐,對陸曈道:“陸醫官,這是今日該換的藥囊,您瞧瞧?!?/br> 癘所病人們的藥囊隔三差五要換掉一批,陸曈拿起藥囊,檢查里頭是否有破損。衙役站在一邊等著。 她一面翻動藥囊,一面隨口問道:“這批藥囊已用過十日,今日用過之后,當全部銷毀,連同囊袋重新換下?!?/br> 衙役:“是?!?/br> 她看了衙役一眼。 蘇南縣衙蔡方手底的人統共也就十來個,陸曈每日換避瘟香時,大部分都見過,眼下這人模樣平凡,放在人堆里也不會被人注意,但不知為何,陸曈心中警鈴大作,直覺停了下來。 她問:“我好像從前沒見過你?” 衙役一愣,答道:“卑職先前隨李縣尉在城中治安百姓,是以醫官沒見過我?!?/br> 陸曈緊緊盯著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醫官,我叫……” 那人囁嚅一下嘴唇,下一刻,一抹寒光閃過,衙役袖中忽地現出匕首刀尖,毫不留情地直沖陸曈胸口而來! 在高朋滿座中將隱晦愛意說到盡心(不是)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受傷 “小心——” 身后傳來紀珣驚呼。 陸曈心中一緊,千鈞一發之時,忽然另一道凜冽銀光驟然出現,刀尖被打得偏了一寸,緊接著,陸曈感到自己被人一拉,“砰”的一聲,銀刀斬下匕首向前刀光,又是一道寒芒閃過,地上人嘴里溢出一絲痛呼,匕首連同半截手腕齊齊落地。 嫣紅鮮血登時灑了一地白雪,里頭人聽見外面動靜,紛紛出來探看。 地上人尚在掙扎,一把鋒銳銀刀已抵住他咽喉。 裴云暎將她護在懷中,冷冷盯著地上人,眸中殺意凝聚。 “誰派你來的?” 衙役捂著斷手在地上翻滾。 一只靴子踩上他腕間。 “說?!?/br> “是太師!是太師大人讓我來的!” 地上人終于忍不住劇痛,大喊開口:“太師讓我跟著陸曈到蘇南,趁機殺了她!” 陸曈一怔,四周奔出來的禁衛醫官們也是一愣。 陸曈垂下眼簾。 先前好幾次,她的確感到有人暗中窺伺的目光,但一路到蘇南相安無事許久,后來又自己留心四處,未曾發現什么不對。 原來不是錯覺。 戚玉臺身死,活著的她對戚家再無用處。更何況對戚清來說,只要有懷疑,無需證據,便可以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