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
太師點了點頭,神色并無凄愴悲慟,沉默良久,平靜開口?!皠偛?,下人說陸醫官來過府上,被你帶走了?!?/br> “你想救她?” 裴云暎目色冷下來:“你想殺她?” 門口護衛一瞬警惕,手指紛紛握上劍鞘。 戚清抬手,制止護衛動作,又低低咳嗽起來,咳嗽幾聲,放下唇邊手帕,慨然長嘆一聲。 “我就這么一個兒子?!?/br> 他道:“自小千嬌萬寵,不曾受過什么委屈。本指望他光耀門楣,未料資質平庸,命格短促?!?/br> 戚清看向裴云暎。 眼前青年一身黑鱗錦衣,英氣卓拔,似盛京城中萬丈軟紅里的一柄寒刀,尖銳鋒利,見血封喉。 可惜不是自己的兒子。 “你父親比我命好,”他感嘆似的搖頭,“有你這樣優秀的兒子,裴家將來,前程不可限量?!?/br> 裴云暎淡道:“大人不必將我和昭寧公府綁在一處?!?/br> “所以,你要為了一個醫女,背棄裴家?” 裴云暎哂然一笑。 他輕蔑:“不曾同行之人,何來背棄?” 戚清沒說話,細細盯著他,生了陰翳的老眼一瞬竟犀利萬分,他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娘當初為何而死?” 昭寧公夫人被亂軍射殺一事,已過去許多年了。 裴云暎就是從那時起與裴棣生了嫌隙,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當年內情,知曉之人已不在人世,明面上,昭寧公為平亂犧牲妻子,只是道義與私情抉擇。裴云暎與他父子離心,也是順其自然的事。 不過,戚清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只是這些年,他并未發覺任何蛛絲馬跡證明裴云暎有異心。當初皇家夜宴,裴云暎以身相護,又得皇家信任,即便這信任不是百分百,殿前司在朝中地位也并非隨意可動搖。 這些年,戚清也不是沒勸過梁明帝提防寧王,然而寧王偽裝太好,自梁明帝繼位后,先皇幾位皇子紛紛出事,梁明帝也懼天下人口舌,以至放虎歸山,讓那個看上去軟弱無能的寧王活了下來。 斬草未除根,已失去先機。更何況,他一日比一日老,一日比一日衰敗,天子之心已漸漸不滿為他cao控。如今就連儲君之位,梁明帝也有自己的私心,打壓太子,就是打壓太師府。 內憂外患,君臣離心,戚家不再是鐵板一塊。 偏偏這時候,玉臺出事。 “你是替三皇子來告誡老夫?”他問。 “不是?!?/br> 裴云暎冷漠開口:“我是替我自己來告訴大人,別碰她?!?/br> 他沒說名字,可這個“她”字是誰,二人間不言而喻。 戚清臉色微沉。 他冷笑一聲:“玉臺出事前,只與她一人來往甚密,與她脫不了干系?!?/br> “就算與她無關,此女也絕不可留?!?/br> 老者慢慢地開口:“我若要她死,你又如何,對我動手?” 聞言,裴云暎反倒笑起來。 “太師大人年事已高,我怎么能對長者動手?” 他抬眼,眸色刺骨的冷,嘲諷地勾唇:“戚家剛死了兒子,可還有個女兒?!?/br> 戚清目光頓時冷厲:“你敢!” 裴云暎笑著后退兩步,指尖拂過腰上長刀。 “五年前皇家夜宴,太師見過我殺人的。大人不妨試試,是你的人快,還是我的刀快?!?/br> “你動她,我就殺你……最心愛的人?!?/br> 他眉眼柔和,笑容燦爛,眼神卻如寒刀利劍,殺氣騰騰。 他沒開玩笑。 走到門口的戚華楹臉色頓時蒼白。 在她曾對裴云暎抱有幻想時,曾期盼過很多次他來府上。沒想到第一次在府上見到他會是這樣的場景。 這樣的冷漠、鋒利、劍拔弩張。 她為自己可憐。 裴云暎淡淡掃她一眼,那眼神令她膽寒。 直到對方離開,戚華楹也沒從那一眼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堂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戚華楹猛然驚醒,快步跑進屋里,戚清扶著絹帕咳得厲害,戚華楹眼淚頓時涌了出來:“爹!” 戚清望著她,閉了閉眼睛。 他只有一兒一女。 兒子,如今躺在棺材里。 女兒,自小出色,盛京無不稱贊端莊得體,但這得體在傾盆大雨來臨前不值一提,若他將來身死,誰能護佑戚華楹? 竟已,窮途末路了。 …… 天色濃如深墨,夜還還長。 東宮,太子元貞未就寢,披著中衣在屋中來回踱步。 太子妃從旁遞上一盞熱湯,被元貞一把拂開,神色很有幾分煩躁。 他已被軟禁在府中月余了。 梁明帝鐵了心地處罰他,嚴令他出府。中秋夜他無法出席夜宴,祭典大禮亦沒有他的影子。群臣都已看出梁明帝改立儲君的打算,元貞心中很著急。 父皇一直不喜歡他,元貞心中清楚。比起自己,梁明帝更青睞陳貴妃所出的元堯。 陳國公一派勢力漸長,未必沒有梁明帝的默許。 父皇想廢太子。 元貞自己也很茫然,不知什么時候,元堯就已到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縱然父皇寵愛他,但自己才是長子,元堯憑什么? 他漸漸開始沉不住氣,是太師戚清一直安撫他叫他不要心急,然而昨夜傳回消息,戚玉臺死了。 戚清的兒子戚玉臺死了。 太師府只有一個兒子,戚清扶持自己,是為了將來給他兒子做打算,然而如今戚家繼承家業的人都沒了,戚清會不會不再站在自己這邊,誰也說不清楚。 人心難測。 他兀地起身,叫心腹進來。 “你,去一趟太師府,給戚清帶句話?!彼f。 心腹嚇了一跳:“太子殿下,如今那些人盯東宮盯得很緊……” 梁明帝對他猜疑,府邸四處都有天子眼線,這時候去太師府傳話,十分冒險。 元貞怒道:“叫你去就去!” 沒有時間了。 他有一種直覺,戚玉臺的死仿佛拉開某種序幕,元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若他不能盡快改變處境,恐怕將來就再無機會。 他抓住心腹衣領,急促地開口。 “你告訴他,他兒子是死了,可他還有戚家其他族群。若等元堯登上大位,我死,他也逃不了,連他掌上明珠的女兒也保不??!” “要他想清楚,是活,還是大家一起死!” 太子瞪著眼睛,長時間的禁足令他不如往日沉靜,連帶從前的傲慢也散了幾分,像個病急亂投醫的瘋子。 心腹咽下駭然,諾諾應道:“是……” …… 一夜過去,各有各的不眠。 陸曈這一夜歇在了殿帥府。 青楓和赤箭果然盡職盡責地守著她,不讓她踏出殿帥府門口一步。 裴云暎又讓人給銀箏和林丹青遞了話,只說蕭逐風突發惡疾,陸曈留宿殿帥府給蕭逐風治病,過幾日再回去。 事關殿帥府,醫官院自然不會說什么。銀箏夜里來送了一回醫箱,見陸曈人好好的,遂打消最后一點疑慮,只遺憾買好的荔枝腰子熬鴨涼了只能全進杜長卿肚子,絮叨了幾句就先回西街。 陸曈也沒將這些事告訴她。 多一個人知曉,不過徒增煩惱。 殿帥府的禁衛們倒是對陸曈很熱情,雖未問她為何滯留此處,但唯恐怕她無聊煩悶,個個爭著陪陸曈閑話解煩。 陸曈試圖從這些人嘴里打聽一點太師府的消息,但不知是這些禁衛嘴巴太緊還是確實不曾聽到什么新聞,一上午過去,索然無果。 到了下午,殿帥府卻來了個人。 來人是常進。 青楓把常進放進殿帥府,一進門,常進就拉著陸曈說話。 “昨天夜里我找你,丹青說你回西街了,今日一早回。今日一早,又說蕭副使急病,你在殿帥府?!闭f到此處,常進四處打量一下,狐疑道:“怎么不見蕭副使?” “他痊愈了,回家休息去了?!标憰用娌桓纳溃骸搬t正找我做什么?” 常進行色匆匆的,像是有要事。 常進看了一眼外頭,叫陸曈進屋說話,這是裴云暎與蕭逐風處理公文的地方,此刻無人,常進將陸曈推進去,把門虛掩上。 陸曈看著他動作,有些不解。 常進從懷中掏出一本文冊,遞給陸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