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我就喜歡木槿?!彼f。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小窗幽記》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飛鳥 紅舟爭標,射中金毬,裴云暎沒選金盤上一眾嫣然羅花,反而從水棚草地里隨手撿了朵野花,這舉動令人意外。 不過雖然意外,但也并非不合情理。 畢竟今日紅舟爭標,他也不在競馳軍士之列。 得了這朵野花,裴云暎退回小樓之上,這場賽中的小風波很快就過去,金毬重新被掛上,其余紅舟再度爭標。 只是有了剛才珠玉在前,再看此刻這爭標,便覺少了幾分樂趣,不如先前令人沸騰。 花船上樂官們水戲歌舞,熱熱鬧鬧的唱腔里,陸曈低眉坐著,微微出了一會兒神。 裴云暎選了一朵木槿。 那天夜里,她以為自己和裴云暎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陸曈抬手,指尖拂過發間,發髻之中,斜插的木槿花簪冰涼。 她收回手,神色重新變得冷靜。 席中眾人熱聲沸騰,待水殿諸戲俱畢,方才長安池上的數十只虎頭船、飛魚船盡數劃開,只留下幾艘最為華麗精致的龍舟供諸臣閑樂。 接著是諸軍獻呈百戲。 數十人搖鼓,《驀山溪》琴曲里,舞獅豹者入場,撲旗子、打筋斗、列偃月陣,忽而一聲霹靂爆響,對陣軍士分開。 席間爆發出一陣“好”! 林丹青不住拍手:“太好看了!” 長樂池邊眾人看得激動,陸曈坐于席間,也看得認真,隱隱中,忽覺似乎有一道視線落于自己身上,于是抬頭,正對上神寶樓上,青年看過來的目光。 二人視線相撞,他微微一頓,極快撇過頭去,移開目光。 對陣戲后,諸班直常入祇侯子弟獻呈馬騎,開道騎、仰手射,合手射,飛仙縛馬……令人眼花繚亂。 再然后是妙法院女童獻藝、花裝男子獻毬打…… 眾人邊看邊喝彩,直到百戲呈訖,已是下午了。 吉時到,祭典大禮快開始了。 高樓之上,帝王早已微有疲色,見鼓樂軍士擊鼓,在儀衛伴駕下,來到天章臺。 陸曈隨百官立于祭壇下首。 《禮記.樂記》云:“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br> 先皇在世時,每隔三年一次親祀十分隆重,梁明帝繼位后,親祀改為五年一次。 本來今年不到大禮年節,然而岐水兵亂,蘇南蝗災,百姓苦不堪言,御史紛紛上奏,梁明帝便特開祭壇,為天下祈福。 法駕儀仗都已備好,大史局驗漏刻。百官皆著禮服,隨官品執笏,禁衛全裝,圍繞周圍。 天子身穿冕服,頭戴冕冠,登上三層高祭臺。 儀官奏樂,又有舞者擊銅鐃、響環,天子登壇,向四面揖拜、跪伏、獻酒。 降神、皇帝升降、奠玉幣、奉俎、酌獻、飲福、亞獻、終獻、送神…… 壇上供品、幣帛自酉階灑下。 所有祭祀之物送入燎爐,入爐焚之。樂罷,贊一拜,禮畢。 從大禮開始到結束,整整三個時辰,結束時,天已全黑了。 陸曈是第一次參加宮中大禮,尚未覺出什么,身側年長些的醫官卻已忍不住面露難色,常進甚至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揉了揉膝蓋。 再看百官,除了站在最前方的親王公侯一列,躲在后頭的群臣臉色都有些勉強。 梁明帝亦如是。 天子本來身體欠佳,撐著整三個時辰完成大禮已是不易,禮畢后,先去長樂池上龍船歇憩片刻,約莫亥時大儺儀開始,屆時皇城之中燃放煙火。 大禮結束后到儺儀開始的這段時日,百官也可去長席暫時小憩。 眾人便紛紛先回長樂池邊席宴。 裴云暎跟著梁明帝登上龍船,皇后、太后正于船中休憩,見他上船,交代下接下來儺儀之事,裴云暎才退下。 他先去禁衛那頭轉了一圈,回到長樂池畔,席間氣氛熱鬧,林丹青正側首與常進說話,身邊沒有陸曈的影子。 他掃視周圍,并未看見陸曈在何處。 倒是林丹青瞧見他過來,同他打招呼:“裴殿帥怎么來了?” 裴云??戳艘谎巯?,問:“陸曈不在?” 林丹青怔了一下,“咦,剛才還在這里?” “可能被旁人叫走了?!绷值で嗷剡^頭,“我同她說過的,一個時辰后儺儀開始,估摸很快就回來?!?/br> 裴云暎眉頭一皺。 “裴殿帥有事找她?” 他搖頭,正要說話,那頭幾位皇子叫他,他便沒說什么,又轉身離去了。 …… 人群熱鬧喧囂漸漸遠去,長樂池更遠處,幾位宮人從院子里出來,庫房里一片安靜。 庫房里大大小小堆滿了假面披發、狼牙煙火、骷髏人偶,最中間一只金眼白面的巨大木偶,系錦繡圍肚,足有一人來高,格外沉重,盛在一塊裝了輪子的木板上,十分神氣。 這是等會兒儺儀要用的工具。 因工具繁瑣,大大小小堆于一處,顯出幾分雜亂,一眼看去,并不容易發現人影。 宮中數年不曾呈大儺儀,工具都是由禮部臨時準備,其中負責儺儀的匠人并非入內樂工,此地守衛更松。 卻在陰沉的安靜里,陡然響起人聲。 “東西呢?”庫房里,戚玉臺朝陸曈伸出一只手。 他自昨夜里就在期待今日,可惜今日先是諸軍百戲,后是天章壇祭典,眾目睽睽,他根本無法尋得機會來找陸曈。父親雖然離他離得遠,可卻暗中叫戚華楹盯著他,以免他突生意外。就連此刻出來找陸曈,都是假借如廁。 陸曈不語,從袖中摸出一只紙包。 戚玉臺迫不及待接過來,正要打開,突然想起什么,趕緊看了一眼四周,庫房里并無人聲,剛剛的宮人出去搬東西了。 他這才放下心來,夸贊地看一眼陸曈:“你倒會選地方?!?/br> 長樂池邊處處是人,四處又都有宮人行過,他還在想到底如何避人耳目,畢竟宮里人都是人精,一旦覺出不對恐怕生事,尤其是三皇子的人。 正想著,外頭突然有人聲響動,戚玉臺一驚,面前正是那只金眼白面的“瘟神惡鬼”,陸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埋下身,高大木偶的身影遮蔽二人。門外兩個小太監談論什么,不多時,聲音又漸漸微弱。 戚玉臺松了口氣。 緊接著,心中又焦躁起來。 不時有人經過,實在令人難安,可長樂池到這里,已再難尋到另一個更適合服散的場所,再往前,就會撞見皇家禁衛了。 正想著,陸曈摸索起面前木偶的肚腹處,用力一扳,緊接著,一扇小門彈開。 木偶中間竟是空心的。 陸曈道:“你進去?!?/br> 戚玉臺蹙眉:“什么意思?” “門外隨時有人進來,躲在此處也不安全。不如藏在木偶腹中?!?/br> 她道:“儺儀亥時開始,約莫一個時辰后,會有儀官來此。戚公子若在一盞茶間服盡藥散,藥效消失后,就算被人發現,也可假稱走錯路行至此處,不會被人發現端倪?!?/br> 這只是存放儺儀工具之地,當今陛下討厭儺儀,若非蘇南蝗災,根本不會特設大禮,忽視之物,自然不放在心上,因此并未有重兵把守,就算被人察覺,走岔路也不是什么大錯。 只要服藥過程中未被人察覺就好。 戚玉臺心知此舉多少危險,但不知為何,竟又有一絲緊張激動。 他盯著陸曈,女子身上芬芳馨香令人一瞬心猿意馬,還未服散,他竟已隱隱覺出熱來。 戚玉臺伸手捏住陸曈下巴:“你果然膽子很大,不知在其他地方,也一樣膽大?” 輕佻暗示的話落在女子耳中,陸曈神色未變,只提醒:“戚公子最好抓緊時間?!?/br> 門外漸又有隱隱人聲,戚玉臺不甘心的縮回手,拉開木偶門,鉆入肚腹中。 甫一鉆入,竟覺這偶人肚腹還算寬敞,恰好能容一人將將坐在其中。戚玉臺摸出懷中一盞銀壺,這是他方才從席上拿走的,以酒服散,快活更甚百倍。 他蜷縮著坐在里頭,四面逼仄,視線稍低處,有一點微微的裂縫,恰可將外頭光照進一絲,他不知這裂縫有何用,看了一會兒,仍覺不安,轉頭問陸曈:“這里真的安全?” 陸曈頷首:“只要戚公子在藥效過前待在這里,一個時辰里,應當都是安全的?!?/br> 戚玉臺想了想,終抗拒不了藥散的引誘,他已數日不服散,此刻縱知前頭是火坑,也愿先享受再說。 “諒你也不敢?!彼p哼一聲。 “愿公子盡興?!?/br> 陸曈說完,站起身來。 門被虛虛掩上,四周一片安靜,唯有裂縫中透來的光照在偶人肚腹里,事不宜遲,戚玉臺迫不及待打開紙包,深深嗅了一口,神情間頓時陶醉。 他兀自沉浸在久違的快活中,不曾察覺身后視線。 “咔噠——” 有極輕微的一聲,在庫房中細響。 戚玉臺沒有察覺。 …… 陸曈回到長樂池席上時,林丹青正四處尋她。 “你去哪里了?”她問,“我找了一圈都沒見著你影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