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
大儺儀原本是春日吉慶,每至年末,皇城親事班諸班直戴假面、繡畫色衣,執金槍龍旗。后梁明帝登基,原本已將儺儀取消,但今年蘇南蝗災,為驅瘟避疫,索性將大儺儀與天章臺祭典并在一處,不比從前隆重。 裴云暎開口:“蕭二,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匹馬?” “戚公子如今疾癥未消,戚大人愛子之心正濃,因此平日只讓公子在府中調養,公子不得離府。但天章臺祭典,公子可尋到空隙?!?/br> 戚玉臺有些無趣,不過,一想到明日傍晚,儺儀前,或能服食一點藥散一解狂癮,不由心中期待起來。 對戚清來說,太師府的臉面更重要—— 戚玉臺匪夷所思,“你讓我在祭典上服食?” “什么辦法?” 裴云??此谎郏骸罢f得很好,如果你能不這么幸災樂禍就更好了?!?/br> “不會的?!彼麥芈暟参?,替妻子拭去額上汗珠,“孩子很快就會生下來,你母女二人都會平安?!?/br> 戚玉臺臉色一沉。 “不必?!?/br> 兩個大男人相對而坐未免沉默,蕭逐風拿起桌上酒盅喝了一口,隨即皺眉:“茶?” 正是秋日,紫藤花被連日秋雨打落一空,花架下青燈如斗,石桌前坐著兩個人。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么天定的姻緣。 一開始他是想抓她馬腳,到最后,反而是他被套得牢牢實實。 夜風吹過,高梧策策。 “我每日進府前,皆要由貴府婢女搜身,若被察覺,對你我二人都沒好處?!?/br> 銅燈里加了燈油,方才微弱燈火又重新明亮起來。 蕭逐風許久沒在殿帥府喝到苦茶了。 “老爺——” 裴云暎喝了口茶,低頭看著酒盅,酒盅里倒映著頭頂花架。 是夢。 戚清沒有說話。 “是?!?/br> 戚清抬手制止,心中驚悸仍揮之不去,片刻后道:“我夢見淑惠了?!?/br> “醒醒,”蕭逐風漠然道:“你何時變得這么慫了?” 不僅是被搜身,這幾日,除陸曈外,父親從府外請來的其他醫官也會每日上門為他行脈,怕的就是他在祭典中途出什么意外。 “只要我納你進門,你我自然能日日相見?!?/br> 戚清按住胸腔,那里,一顆心跳得飛快,他整個人宛如從水里剛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蕭二:你的故事我心疼,你的文字還愛她(。) 蕓娘師徒:醉心科研 嚴胥師徒:仨戀愛腦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野花艷目 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雄雞剛叫時,醫官院就熱鬧起來。 常進天不亮穿衣起了床,早早地去廚房熬了大鍋草藥水,都是些扶正祛邪的桃葉、大風根一類,熬煮得泛出苦香時,才叫宿院里起床的醫官們自己端著銀盆來盛——祭典當日清晨,以草湯浴手一向是習俗。 陸曈去取藥湯時,替林丹青也打了一盆。 待回了屋,才把裝藥湯的銅盆放到桌上,屏風后便轉出個人來。 林丹青一身淡藍袍裙,長發以同色發帶高束,腰間一根黝黑腰帶勒得很緊,袍角散下來,行走間露出黑靴,醫官袍儒雅內秀,被她一穿倒如丹青寫意風流。 她伸手,在陸曈面前轉了個圈兒,問:“怎么樣?” 天章臺祭典隆重熱鬧,將要忙碌整整一日,白日長樂池邊紅舟爭標,陛下登樓觀水戲,賜宴群臣,祭典過后,夜里還有儺儀。醫官院中除入內御醫,大部分醫官、尤其是新進醫官難得瞻仰圣顏,早早就開始激動起來。 水棚隔著水殿長席有些距離,眾人聽不大清他二人說得是什么,但能瞧見他二人動作。 剛走到門口,就見常進帶著一群醫官在外等著,見了陸曈二人,常進催促道:“就等你倆了,快些上車吧?!?/br> 一腔自尊心如被冷水兜頭澆下,面上從容也勉強三分。倒是身側戚玉臺不知她此刻沮喪,與旁人說話,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常進清點過一行人名目后,就帶著眾人往里走。 太子元貞未在其列。 不過…… 又有兩艘飛魚船,上頭以金漆描出彩畫,細致精巧,船上一群穿戲裝的儀士,手中揮舞鑼鼓一類樂器。 四周落座的群臣越來越多,長樂池上的紅舟上也漸漸有儀衛開始走動。不知過了多久,熱熱鬧鬧里,有儀官高聲致語,圣上駕到—— 正想著,胳膊被輕輕捅了一下。 掛著標竿的紅舟漸漸回至水棚前,從水棚中走出個穿紅衣的樂官,手持一只金盤,恭敬行至裴云暎身前,矮聲笑道:“此乃簪花,請裴大人挑選?!?/br> 陸曈:“很漂亮?!?/br> 這些野花看上去極不起眼,一眼看過去很容易被忽略。又因風吹雨打,或是儀官刻意剪除,一些花枝被剪掉,碎落花朵落在地上,如層細碎的雪。 水棚挨著岸邊,其上有長棚,其下卻是茸茸草地。樂官的身后,一片煙綠中,有未被剪除干凈的灌木,木叢中點綴了純白淡色小花,順著風苦苦搖曳。 倏爾人群又是一陣驚呼,眾人抬頭望去,就見那兩位紅衣軍士已有些不敵,裴云暎一槍過去,二人躲閃不及,“噗通”“噗通”兩聲接連落水,而那旗桿下的年輕人見狀一笑,長槍輕松一挑,掛在旗桿最上方的金箭應聲而落,連同一旁一把小巧金弓一同落入他懷中。 坐在皇帝身側的皇后聞言,眸色一動,皮笑rou不笑地開口:“堯兒何必心急,兩軍交戰,未到最后勝負尚未可知,早早落定有什么意思。笑到最后才是贏家?!?/br> 艷朵煙重欲開難,紅蕊當心一抹檀。公子醉歸燈下間,美人朝插鏡中看……她特意穿了這條繡著華麗牡丹的長裙,只因唯有這樣端莊濃艷之色,方能襯得起自己。 長樂池中,臺下紅舟爭相競馳中,漸有兩只紅舟漸漸超過一眾紅舟超然領先,二船互相膠著,眼見著離標船越來越近,其中一船上領頭軍士豁然起身,朝著標船旗桿上的金箭飛身掠去。 另一船上領頭軍士見狀,不甘示弱,亦是飛身而起,落于標船之上,一把抓住前人大腿,將他從旗桿上生扯下來。 御藥院與醫官院向來微妙,兩廂一照面,招呼打得分外客氣。接著大家又各自裝作無事發生,撇過頭自顧自的說話,不再客套。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br> 陸曈也跟著跪拜,抬眸時,遠遠瞧見了被圍在大殿高處的梁明帝。 水殿長席上,戚華楹端坐在戚玉臺身側,衣裙上大朵大朵牡丹繁麗耀眼,將她襯得也如這席上最亮眼的一點姝色,惹得遠處男賓偷偷地往這頭看來。 俄頃,被裴云暎長槍挑落的兩位軍士游到紅舟前,濕漉漉地爬上船,皆是有些赧然。被寄予厚望爭標的軍士居然被指揮使三兩招就丟進了水里,實在丟人。 “大人?” 陸曈回過頭,林丹青朝遠處長席努努嘴:“你看?!?/br> 他根本不曾注意到她。 梁明帝看起來很年輕。 “這朵怎么樣?”他笑著問樂官。 從他進入水棚后就冷眼瞧著的陸曈目光微微一動。 “好!好!” 裴云暎已摘下官帽,取了只墨繡抹額覆在額上。他動作極快,滿池紅舟于他腳下若平地,眾人只覺眼睛一花,那年輕人已至“爭標”舟船之上。 太后笑道:“今年是比往年熱鬧些?!?/br> 常進激動的嗓子都變了調,林丹青也拍著桌子喝彩,長樂池岸上岸下,一片鑼鼓喧天。 光看劃船有什么意思,就是要看樂子嘛,打起來的好,打起來! 船上兩位軍士身手不分上下,一人剛要去拔箭,另一人便緊隨其上,紅舟搖搖晃晃,水花被這晃動激得翻飛,舟上兩邊軍士或搖旗吶喊,另有其他船只進前阻攔,岸上眾人呼號喝彩,紅舟上的金箭自巋然不動。 皇后撫著指尖護甲,也跟著笑起來,道:“母后說的是。本宮還記得當年三月三點兵,折柳環插毬場,軍士馳馬射之,裴殿帥可是箭箭中毬,風頭無兩?!?/br> 即便有面紗遮面,即便因戚清的關系,她的這處席間四周并無外人,只有戚玉臺陪著,她仍覺得不適,不愿與這些魚龍混雜的人同處一地,那些傾慕的眼神并不會令她得意,只讓人徒增厭煩。 陸曈凝眸看去。 裴云暎漠然站著,并不曾看過來。 “好!漂亮!太精彩了!” 戚華楹挨著水棚近些,因此,也瞧見了裴云暎面前金盤上,盛著的那朵牡丹。 陸曈正坐在水殿長席間,面無表情地聽著身側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忽聽得前方傳來一陣驚呼,身側常進更是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不由皺了皺眉,抬頭望去,陡然怔住。 水殿席中的戚華楹也瞪大眼睛。 女子抬眸,高樓之上的人卻自始至終未曾往這頭看上一眼。 周圍又是一陣拍掌叫好聲。 確實全情投入。 林丹青反塞給她一個:“陸meimei,你也吃點,祭典要忙整整一日,席上人多,有時為做樣子,反吃得不盡心。你第一次參加祭典不知道,我從前和我爹來過一次,真是餓得前胸貼后背?!?/br> 軍士笑說:“大人不妨挑選這朵牡丹?富貴雍容,奇艷傾城,是這盤簪花里最漂亮的了!” 梁朝祝壽、喜宴以及祭祀筵席上,常賜御花簪于羅帛帽上或胸前。今日這些御花是宮中賜下給水戲諸軍士以示榮賞。 “你要當心點?!?/br> 圍觀的眾人看得更激動了。 林丹青坐直身子感嘆:“情字害人?!?/br> 戚華楹也來了。 裴云??戳嗽S久,忽而越過樂官,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朵落下的白色小花。 林丹青看得激動,恨不得挽起袖子自己親身上陣,尖叫聲震得陸曈也有些受不了。再看一邊的常進,亦是激動,舉著酒盞連聲高呼稱好,再不見平日斯文古板模樣。 隔壁坐的是御藥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