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相比之下,銀箏倒是坦然大方得多。 銀箏送陸曈出了門,瞧見陸曈又如平日般簪上那只木槿花簪,“咦”了一聲,奇道:“這幾日怎么不見姑娘戴那只梳篦了?” 木插梳雖然不夠華麗,但戴在陸曈發間也添清麗,不過似乎有些日子不見了,陸曈的妝奩里也沒瞧見。 陸曈道:“壞了,已經丟了?!?/br> “???”銀箏惋惜,“真可惜,還怪好看的?!?/br> 陸曈似乎沒聽見她的話,低頭上了門口等著的馬車,“我走了?!?/br> …… 陸曈到太師府的時候,戚玉臺正與戚清派來的人說起天章臺祭典一事。 宮中祭典百官儀衛在場,前些日子戚玉臺癲疾流言又鬧得沸沸揚揚,此次祭典,他需出現人前,力破謠言。 太師府對此很看重。 管家正對戚玉臺說明祭典當日的儀服和流程,戚玉臺不耐煩將對方手中文帖拍開:“又不是第一次去,有什么好準備的?!?/br> 管家還想再勸幾句,一抬眼,見陸曈隨婢女走到門口,于是退后一步,朝陸曈行禮:“陸醫官?!?/br> 陸曈頷首,將醫箱放到桌上,示意戚玉臺坐下為他行脈。 待行脈結束,老管家問:“陸醫官,少爺近來如何?” “脈象穩定,無不適跡象?!?/br> 老管家這才放下心來。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逼萦衽_急躁道,“文帖我會看?!?/br> 老管家又看了一眼陸曈,溫言退下了。 待管家一走,戚玉臺便迫不及待朝陸曈伸手。 陸曈頓了頓:“先施針吧,戚公子?!?/br> 金針扎進皮rou,癢癢的疼,心底的酥癢卻得到徹底紓解。戚玉臺以袖掩鼻,藏在闊袖中的鼻翼翕動,將一壺熱茶灌入喉間,發出舒服的一聲喟嘆。 痛快。 實在太痛快了。 每日施針,是他最為盼望的時刻。 陸曈制作的替代寒食散的藥散,極大滿足了他的藥癮,使他不至于憋在府里發狂。他對這東西如癡如醉,難以自拔,成為如今太師府里唯一的慰藉。 何況這藥散并不似寒食散藥力強勁,不至于服食后沖動失態,因此半月以后,并未被任何人瞧出不對,甚至是太師府另請來的醫官。 這也是唯一缺點。 藥力微弱,意味著不夠過癮,仿佛隔靴搔癢,亦或是每到關鍵就戛然而止,令人意猶未盡。 戚玉臺舔了舔包著藥散的油紙,將最后一星粉末舔舐干凈,不滿地開口:“陸曈,你不能多給我加點藥散,每次這么一丁點,當我叫花子打發?” 陸曈收起金針:“戚公子,此藥散過量則有毒,眼下是對你身子最好的服量?!?/br> 戚玉臺冷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陸曈每日都來給他施針,但并非每日都會給他帶藥散。 有時她覺得屋中護衛婢女盯得緊,亦或是覺得他脈象出現變化,那一日便沒有藥散。 她很謹慎,是以這么長日子無人察覺。 但戚玉臺卻被吊起胃口,時時抓心撓肺。 “過不了多久就是祭典大禮?!标憰拥溃骸疤珟煷笕苏f過,祭典之前,不可出任何意外?!?/br> “所以你想用這個拿捏我?” 戚玉臺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眼,勾起一個輕佻笑容。 “放心,只要你藥散做得好,祭典過后,我可以保證讓你成為我的侍妾?!?/br> “你只要討好我就行?!?/br> 陸曈仿佛沒聽見他輕辱語氣,平靜收拾好醫箱,道:“下官先行告退?!?/br> 戚玉臺無趣撇了撇嘴,瞧見對方纖弱背影撐傘消失在雨中。 她很冷淡。 卻無端讓人很有征服欲。 從前戚玉臺只想殺了她,為擒虎、為meimei報仇,如今卻有了更好的主意。 他想摧折對方傲骨,看對方冷淡的眼神于自己身下臣服,醫官院中醫術高明的女醫官,最終卻在自己后院搖尾乞憐,比降服擒虎那樣的惡犬更讓人興奮。 他摸摸心口,藥散的余韻令他心中激蕩。 誰叫她是個平人? 幸好,她是個平人。 …… 陸曈離開太師府,轉角進了太師府長街盡頭巷口,平日里,若無別的事,杜長卿雇好的馬車就在這里等她。 雨水綿延不絕,馬車靜靜在檐下等候。 陸曈撐傘走近,待看清前頭馬上之人時,不由一頓。 青楓戴著一頂斗笠坐在車夫的位置,見她來了,把斗笠往上扶一扶,道:“陸醫官?!?/br> 陸曈看向馬車后。 似是知曉她心中所想,清楓忙道:“大人沒在車上,晌午進宮一趟,讓我先來接你?!?/br> 見陸曈無動于衷,他又提醒:“今日是大人生辰?!?/br> 八月十九,裴云暎生辰。 上回夜里他來醫館時曾說過,后來明里暗里又曾許多次向她討生辰禮物。 陸曈問:“所以,找我做什么?” 她眸色太過平淡,青楓愣了一下,才答:“大人請陸醫官一聚,在丹楓臺等陸醫官?!庇盅a充,“大人先前應當與陸醫官提過此事?!?/br> 陸曈緊握雨傘,雨水順著傘面滴落成線,她開口,語氣平靜,“我今日很忙,要做藥?!?/br> “這……” 青楓想了想:“屬下先送陸醫官回醫館,待陸醫官忙完,再送陸醫官去丹楓臺?!?/br> 陸曈想拒絕,話到嘴邊,卻又改變主意,沒說什么,彎腰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疾馳回西街,在西街門口停下,陸曈下了馬車,徑自回了醫館。 杜長卿和阿城先回府去了,下了大半日雨,醫館一個病人也沒有,苗良方到黃昏時也自去了。 銀箏關上醫館門,掀開氈簾,小院窗戶隱隱露出橙色光暈,她進屋,見陸曈坐在桌前認真搗藥。 “姑娘,”銀箏問:“我剛才在醫館門口瞧見一輛馬車,車夫像是青楓侍衛……是不是找你有事?” “沒什么要緊事?!标憰诱J真搗藥,“不用管他?!?/br> 銀箏“噢”了一聲,覷她一眼,又輕言細語地開口:“上回小裴大人來醫館,說他生辰是八月十九,今日就是八月十九,他是不是來尋你過生辰的?” “不是?!?/br> 銀箏站著不動,自顧道:“其實小裴大人挺好的,雖是貴族子弟,倒也沒有看不起平人?!彼巴?,“天都黑了,又下這么大雨,一個人過生辰,怪孤單的?!?/br> 陸曈搗藥的動作一頓,片刻后垂眸:“我不想去?!?/br> 銀箏便嘆息一聲。 “姑娘別為難自己?!彼龥]再勸說什么,只道:“天冷,早點歇息吧?!?/br> 銀箏退出屋門,陸曈仍低著頭,仿佛沒瞧見般,認真倒著罐中藥草,宛若天地之間,唯有眼前之事最為重要。 時日慢慢流逝過去,夜漸漸深了,西街一眾街鄰各自歸家,長街再尋不至半絲人語,唯有窗外急風驟雨,寒氣襲人。 不知過了多久,陸曈放下手中藥錘,抬眼看向桌上漏刻。 快近子時了。 …… “快近子時了?!?/br> 殿帥府里,蕭逐風立在窗前,盯著窗外一片夜雨。 夜雨瀾瀾,滴滴打在梧桐葉下,秋日一片寒意。 段小宴打了個寒戰,從方才片刻的美夢中清醒過來,看一眼桌上漏刻,又看看窗外。 “云暎哥還沒回來?” 蕭逐風搖頭。 說好的過完生辰就回來清理新增軍冊,馬上要近子時,他生辰都快過完了,也沒見著半個人影。 段小宴托腮:“是不是相處得太好,舍不得回來了?” “醒醒,”蕭逐風道:“夢做完了?!?/br> 段小宴無言。 其實晌午的時候,裴云暎就已在等待,誰知陸曈去太師府的功夫,宮里臨時有事,他又回宮了一趟。 待陸曈回西街時已是傍晚,青楓托人傳信,陸曈似乎很忙,先回去制藥了。 “哎,”段小宴嘆氣,“陸醫官也真是的。什么時候做藥不可,非要在云暎哥生辰時候做藥。這么大雨,等著挺難捱。我哥不會到現在還在等吧?” 蕭逐風淡道:“不會?!?/br> “真的?” 蕭逐風看向窗外秋雨,許久,才開口。 “裴云暎這個人,很挑剔,又很驕傲?!?/br> 蕭逐風道:“表面看著憐香惜玉,其實對人并無耐心。不會主動,更不會等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