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 宴席散了之后,眾人都有些微醺。 桃酒雖喝著清甜,畢竟是酒。杜長卿酒量不好,醉倒之后,被阿城和苗良方扶著先回家去了。 林丹青也說犯困,段小宴自告奮勇說駕車護送她回府,邃與段小宴一同離開。 小院頓時冷清許多。 竹苓坐在里鋪里和阿城玩格子畫,小院里,裴云暎與紀珣把院里的桌椅一一搬回原位。 他二人都很清醒。 紀珣是從頭到尾滴酒未沾,只喝青竹瀝和茶水,自然無礙。至于裴云?!?/br> 他倒是喝了不少,不過,酒量似乎不錯,到現在也神色如常。 一桌杯盤狼藉都要收拾,陸曈本著物盡其用的想法,索性叫這二人也出出力,幫著收拾一下殘局。 最后一把椅子也放回里鋪,銀箏端走陸曈手里的簸箕,低聲道:“姑娘,哪有讓客人干活的道理?” “回頭我拿去廚房洗洗就是了,您先進屋,我瞧著這二位,是有話要和姑娘說呢?!?/br> 陸曈站定,心想也是,就走到二人身前,道:“殿帥,紀醫官,若有事商談,不妨先進旁邊內室稍候,桌上有茶,我即刻就來?!?/br> 內室挨著陸曈與銀箏的寢房,夏蓉蓉走了后堆過一陣藥材,如今兩間藥鋪打通,鋪子寬敞,屋子就騰了出來。 銀箏去舊貨場選了張半舊竹幾和幾把椅子,改作茶室。陸曈回醫館時,有時在里頭看書制藥。 她抱著空酒壇進后院廚房里,裴云暎與紀珣頓了片刻,便先進了內室。 一進屋,頓覺一陣濃重藥香。 內室不大,物具也十分精簡,竹幾前,椅子擺了兩把,靠墻的黃木架上擺滿醫書。 地上胡亂堆著些疊得老高的醫書,還散著些藥方,竹幾上擺著半疊,大約是原本放在桌上的,被窗外的風一吹,散得到處都是。 和她本人清簡不同,這屋子看起來甚至有幾分亂七八糟。 紀珣尚在四處打量,裴云暎彎腰,把地上吹落的藥方一張張撿起,重新放于桌上,一抬頭,就見靠竹幾的窗還開著。 這個天氣,素日里不開窗未免太悶。 他轉頭,見竹幾上還放著陸曈平日制藥的銀藥罐,有時殿帥府施診,陸曈還讓裴云暎拿給她。 裴云暎伸手拿起藥罐,打算壓在疊好的藥方上,以免墨紙被風重新吹走。 紀珣一轉身,就見裴云暎拿起桌上的銀藥罐,驟然開口:“別動?!?/br> 裴云暎抬眸。 紀珣抿了抿唇,知曉自己此舉失態,但仍堅持開口:“陸醫官不喜別人動她的東西?!?/br> 紀珣記得很清楚,先前在醫官院制藥房,他曾拿起這只銀罐,被陸曈一把奪了回來,像是很介意旁人看用。 面前青年黑眸微動,似是意外,緩緩重復一遍:“陸醫官不喜別人動她的東西?” 紀珣道:“不錯?!?/br> “原來如此?!?/br> 裴云暎點了點頭。 下一刻,年輕人唇角一彎,挑釁地看向他。 “可我不是‘別人’?!?/br>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話假話 陸曈進屋的時候,屋中氣氛有些奇怪。 裴云暎和紀珣站在竹幾兩面,不知方才說過什么,神色間似有微妙僵持。 聽見動靜,二人朝她看來。 陸曈進了屋,紀珣朝她拱手:“陸醫官,我有話要與你說?!?/br> 陸曈頷首:“好?!?/br> 紀珣又看向裴云暎,“可否請裴大人暫時回避?” 裴云??聪蜿憰?。 陸曈便道:“裴大人,請先出去吧?!?/br> 裴云暎蹙眉,定定盯了她片刻,仿佛被氣笑了,一言不發出了門,把門帶上,瞧著有幾分不高興。 陸曈正看著他背影,聽見身后紀珣道:“陸醫官,坐下說吧?!?/br> “好?!?/br> 二人在竹幾前坐了下來。 屋中安靜,窗戶透進來的清風吹散些夏日燥意,陸曈望向紀珣。 她不知道紀珣究竟要與她說何事,但大概能猜到一些他的來意。 果然,她才拿起茶盞,提過茶壺正欲斟茶,就聽面前的紀珣開口:“你被停職一事,是否另有隱情?” 陸曈倒茶的動作一滯,很快,又繼續倒茶:“紀醫官應當已經聽說了?!?/br> “隨意翻看藥單的確有悖規矩,但,你被停職的真正原因,應該是控訴崔院使剽竊藥方一事?!?/br> “控訴?” 陸曈把茶盞推至紀珣面前:“不是誣陷嗎?” 紀珣接過茶盞,默了一下,道:“我看過你的藥方?!?/br> “什么?” “太醫局春試后,紅榜所有學生的考卷我都看過。你的十份藥方皆有不足,但也不乏精妙之處,若加以改進,未必不是救命良方?!?/br> 紀珣道:“我回醫官院后,才知你被停職一事,竹苓問過當時醫官,按你后來所言添增藥材,我看過藥方,的確對治療癲疾有效?!?/br> 陸曈眨了眨眼,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浮上心頭。 “莫非,紀醫官認為我是被冤枉的?相信我所說,院使剽竊了我的藥方?” 陸曈十分意外。 紀珣是君子,公私分明,但也刻板規正。不會因私交偏袒或是誤解誰。但她那蹩腳的“舉告”,漏洞百出,以紀珣往日的謹慎求證,應當不會說出這種話才對。 女子眼眸晶亮,望著他的眼神泛著真切疑惑,倒讓紀珣一時有些不自在。 定了定神,他道:“沒有證據之事,不可胡說。僅憑你只言片語,的確無法判斷。最重要的是,戚公子究竟是不是癲癥尚未可知。戚公子的醫案只有院使能看到?!?/br> 陸曈點頭:“外頭傳言戚公子只是受驚?!?/br> 戚玉臺究竟是受驚還是瘋癲,醫官院除了崔岷無人知曉,這也是陸曈被停職最重要的原因。 “從前我不明白,現在我知,平人醫官在皇城中行事比我想象中艱難更甚百倍?!奔o珣望著她,“今日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戚公子一事,或許暫時無法還你清白,但我會與院使說明,三月之后,一定讓你回醫官院?!?/br> 陸曈愣了一下。 這話對追求公平的紀珣來說,已經有些出格了。 “當年蘇南一行,我曾說過,你若來盛京太醫局,我會照拂你。但你并未到往太醫局,我還對你諸多誤會,如今你既進醫官院,若遇不公委屈,我自不能袖手旁觀?!?/br> 紀珣嘆息一聲,又低頭,從布囊里取出幾個精巧瓷瓶。 陸曈的視線落在瓷瓶之上。 “這是……” “神仙玉肌膏?!彼溃骸澳慊氐轿鹘?,時時取藥不太方便。我新做了幾只拿給你。不必儉省,你的傷應當更細致養護,以免日后落下疤痕?!?/br> 陸曈手指一僵。 面前五六只瓷瓶排成一排,這在宮中貴人間也難尋的精藥,如今在這里如大白菜似全堆在面前,竟顯出幾分可笑。 可惜對她一點用也沒有…… 咽下心中復雜滋味,陸曈看向紀珣,真心實意地道了一聲“多謝”。 “紀醫官,”她說,“指責院使一事,或許是我太捕風捉影,未經求證胡亂攀扯,確我之過,院使責罰停職也是應該?!?/br> “此事到此為止,紀醫官原本也和此事無關,之后也無需為我費心,待三月后,院使如何安排,陸曈都坦然接受?!?/br> 她看向那些玉肌膏。 又思量一下,陸曈才抬起頭,微微笑道:“至于這些膏藥,既是紀醫官一片心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br> 紀珣本皺著眉頭聽她說話,待聽到最后一句,緊皺的眉頭這才松緩幾分。 “如此也好,”他點頭:“黃茅崗受傷后,你本就應多休息些時日。這三月,你就在西街好好養傷吧?!?/br> 陸曈頷首。 紀珣站起身來。 “時候不早,我傍晚還要進宮一趟,不便多留,告辭?!?/br> 他沖陸曈拱了拱手,這才起身告辭。待出門,瞧見樹下的蔭涼里,年輕人靠墻坐著,見他出來,淡笑著沖他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說來奇怪,這位指揮使言語和氣,笑容明朗,但不知為何,紀珣卻似總能從對方親切的神情下看出幾分冷淡。 像是不太待見自己。 他頓了頓,也沖裴云暎一拱手,徑自離開了。 …… 屋子里,陸曈坐在竹幾前。 桌上茶水還溫熱,她望著竹幾上一排精致瓷瓶,出了一會兒神。 離開醫官院離開得十分順利,在這樣高興的局面下,誰知紀珣會中途插了進來。 紀珣剛正清明,若真為了她停職一事調查崔岷,恐怕容易扯出更多麻煩。 陸曈揉著額心,忽而覺出幾分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