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陸曈手上動作一停,轉頭問:“你認為,我剛才在院中說的是假話?” “這……” 林丹青語塞。 如果只是僅憑相似藥方就要定崔岷剽竊之罪,未免太過勉強。何況雖然盛京上下議論戚玉臺或得癲疾,但真相究竟是何并無人知。 癲疾又豈是那么好治的? 如今的戚玉臺,已在司禮府證實流言是假。 林丹青不解,陸曈平日也不是沖動之人,怎么今日只是聽到戚玉臺痊愈的消息,就拿著一張藥方質問崔岷。 好歹也多湊點證據再說??! 她勸道:“不論如何,你想用藥方證明院使剽竊一事是不可能的?!彼龎旱吐曇?,“別說醫官院,就算戚家也不會承認戚玉臺罹患癲疾。若被他們知道你當著眾人面言說,事后恐怕會惹來麻煩?!?/br> 陸曈默然。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br> 她一副咬死也不肯低頭模樣,林丹青暗暗發急:“你就去服個軟,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不了先留下來,日后再慢慢找證據?!?/br> “不必?!标憰哟驍嗨脑?,低頭繼續收拾床上行囊,“你也不必為我奔走,費心進了醫官院,為我丟職不值得?!?/br>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彼f,“我回西街坐館也是一樣,醫官院的俸銀也并不比醫館多多少?!?/br> 她說得堅決,林丹青也再勸不動,只好坐在一邊,呆呆望著她收拾行囊的動作。 “這醫官院,我好不容易才找了個說得上話的人。你走了,夜里零嘴都無人可分?!?/br> 她悵然,“難不成要我分給墻里打洞的耗子精?你這一回去,一想到一人一鼠共處一屋還怪惡心的,也不知老鼠藥究竟起沒起效?!?/br> 窗外艷陽高照,宿院屋中明亮的一絲陰暗狹隙也無。 陸曈望了外頭的日頭一眼。 夏日的光照在窗前綠樹上,枝葉濃綠,一片繁密??稍龠^幾月,待到秋日,花盛不再,只余凄涼。 她收回目光。 “別擔心?!?/br> 陸曈起身,走到木柜前,把四只瓷罐一一放進醫箱,又重新鎖上。 “不過死期將至而已?!?/br> 第一百九十三章 店慶 時值暑日,烈陽炎炎。 西街午后行人不多,仁心醫館門口李子樹下卻好不鬧雜。 門前聚攏一堆破舊雜物,杜長卿拿著張粗糙圖紙,邊搖扇與銀箏商量門前新藥柜要擺在何處。 隔壁修鞋匠一家搬離西街了,原先的鋪子便空了出來。 自打杏林堂關門大吉后,西街只剩下仁心醫館一處藥鋪。苗良方醫術比從前杏林堂坐館的周濟好得多,他又體貼百姓艱苦,挑著便宜藥材撿,藥到病除,診銀也不貴,來仁心醫館看診的病人一月多過一月,有時人多了,在門口排起長隊,原先的小醫館就顯出狹窄。 恰好修鞋匠要搬走,杜長卿就將隔壁鋪子一并租下打通,仁心醫館霎時寬敞許多。 阿城提著幾筒姜蜜水從遠處走來,恰好見一輛馬車在仁心醫館門口停下,馬車簾被人掀起,阿城定睛一看,喊了一聲:“陸大夫!” 醫館里幾人同時轉頭。 陸曈跳下馬車來。 甫站定,還沒來得及開口,眼前掠過一道鮮麗身影,銀箏抱住她又跳又笑:“姑娘,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小陸回來了?”苗良方搖蒲扇的手一停,忙拄著拐棍從里鋪出來。 陸曈下了車,馬車夫也跟著下來,幫忙把車上東西卸下。 杜長卿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詫然問道:“……這不到旬休日,醫官院給你假了?” 陸曈含混地點一下頭。 原是如此。東家把手里圖紙疊好揣進懷里,一面跟著走進里鋪,哼道:“還怪會給人驚喜的……先進去喝點水吧,看這熱的!” 陸曈依言進門,眾人跟了進去,唯有苗良方視線落在門外馬車上卸下的一干行李上,神情閃過一絲疑惑。 待進屋,阿城把剛買回來的甜漿遞給陸曈一筒,陸曈在里鋪桌前坐下,鋪子里比外頭涼爽得多,濃烈藥香使人心神安適。 苗良方靠著藥柜,一面替她打著扇,一面道:“小陸這次回來,包袱比上次回來多啊。醫官院是給公休了?” 銀箏眼睛一亮:“姑娘是不是這次要在醫館多待幾日?” 陸曈喝一口甜漿,冰涼糖水驅散夏日燥意,她低頭:“我要在醫館待三月?!?/br> 眾人一愣。 苗良方搖扇子的手一停,試探地開口:“可是這假……” “不是休沐,我被停職了?!?/br> 屋中陡然安靜。 半晌,杜長卿掏了掏耳朵,疑惑問阿城:“我是聽錯了?陸大夫剛才說什么?” “我被停職了?!标憰釉僖淮螐娬{。 這回被聽清楚了,銀箏放下手中竹筒,愣愣開口:“……為什么???” 陸曈默然一瞬,語氣依舊平靜,“我私自查看了醫官院發給御藥院的藥單,行舉違令,所以被罰停職三月?!?/br> 杜長卿扭頭看苗良方:“還有這規矩?” 苗良方捋了把胡子沉思:“依稀……好像……似乎……確實有這么一條?!?/br> “不是?!倍砰L卿沒好氣看一眼陸曈:“那你好端端的看那玩意兒干什么,閑得慌?” “就是好奇?!?/br> “哪那么多好奇……”他還要再嘮叨幾句,被阿城打斷:“陸大夫,那三月后你還會回醫官院嗎?只是停職沒罰你別的吧?我聽說皇城里犯了錯要打板子,他們打你了嗎?” 陸曈莞爾:“沒有,只是停職?!?/br> 眾人長舒口氣。 銀箏想了想:“停職就停職吧,也就是三個月俸銀的事,回頭叫杜掌柜給補上就是。本來嘛,就算姑娘不回,過幾日也想給醫官院傳個信,想叫姑娘回來一趟的?!?/br> “為何?” “再過五日,是仁心醫館開張五十年。杜掌柜把相鄰鋪子租下打通,這幾日正忙著布置,就等著那一日開張,姑娘回來得正是時候,醫館能走到如今,姑娘功不可沒,既要慶祝,怎么能少了功臣?” 杜長卿冷眼聽著,哼哼兩聲:“怎么?我聽著倒像是陸大夫才是東家的味兒?” 銀箏叉腰:“沒有姑娘,杜掌柜的醫館,頂多也就只能辦場四十九年的慶功宴了?!?/br> “喂!” “好了,都別吵了?!泵缌挤教种浦顾麄儬幊?,“小陸既然都回來了,就安心住下。我一人坐館有時正嫌忙不過來,剛好替我一下。那后屋還得收拾,這次住的時間久些,瞧瞧小陸差什么,這幾日補上?!?/br> 銀箏聞言一合掌:“說的也是,那我先去給姑娘收拾收拾屋子,姑娘,”她一掀氈簾,邊囑咐陸曈,“你剛回來,先在鋪子里歇歇,待我鋪好床再進來?!?/br> 陸曈應了。 杜長卿又問了幾句,見陸曈興致不高的模樣,便沒追問,帶著阿城又去隔壁收拾了——鞋匠的鋪子剛騰出來,還得重新布置藥柜桌椅。 陸曈坐在桌前,慢慢地喝著手里甜漿,里鋪此刻并無病人看診,苗良方往藥柜的椅子上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一瘸一拐走到陸曈對面坐下。 “小陸,”他望著陸曈,壓低聲音道:“你老實告訴我,你之所以被停職,是不是和我有關?” 陸曈一頓。 苗良方緊張地盯著她。 他總覺不對。 陸曈一向謹慎,做事小心,并非沖動之人。無緣無故,怎會去私看御藥院的藥單?其中必有隱情。 杜長卿和銀箏不問,是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問了,陸曈也不會細說,她一向很少說自己的事。 可皇城之中發生的事,又豈是西街一個小小醫館能隨意打聽到的。 醫官院院使是崔岷,能讓陸曈停職三月的也是崔岷…… 他只能想到這個。 竹筒加了碎冰的甜漿握在掌心,掌心也變得冰涼。陸曈道:“與苗先生無關?!?/br> “小陸,你莫誆我?!?/br> “是真的?!?/br> 她笑笑,“我只是無意犯了個小錯,因此被停職三月。苗先生也清楚,倘若我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饒恕之罪,以我平人之身,根本不會只是停職這樣簡單?!?/br> 苗良方語塞。 這話的確不假。 “如今醫官院事務繁忙,正缺人手。苗先生不必擔心,我只是暫住些時日,說不定不到三月,醫官院便會來人將我請回去?!?/br> “瞎說,”苗良方被她逗笑,方才擔憂倒散去許多,“那些人眼睛長在腦袋頂上,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主動請你回去?” 陸曈不語,低頭喝了一口面前甜漿。 她在醫官院鬧了那么一場,不管有無人相信,都已戳中崔岷心中最隱蔽的秘密。 若換做往日,崔岷必不會將她輕饒。 然而偏偏是現在。 戚玉臺癲疾才愈,崔岷自己也沒有把握戚玉臺還會不會再犯癥,倘若戚玉臺再度犯癥,先前的方子究竟還能不能用。 如果不能用,他又找誰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紀珣家世高貴,天賦異稟,崔岷在他面前自卑又自負,必不肯對紀珣彎腰,便只能利用自己一個平人。 在同樣出身的平人身上,他才有強烈的優越感和掌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