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他是早晨在殿帥府門口遇著裴云暎的,聽說裴云暎要來醫官院,想著今日不輪值,便一同來了。 陸曈聞言點頭:“段小公子常積食,只用下食丹恐怕不妥。我還是替你診脈,重新替你配一副調養脾胃的方子慢慢補養才是?!?/br> “好呀!” 二人一問一答間,屋中另兩人都沒說話。制藥房本就狹窄,一下多了兩人,莫名顯出幾分擁擠。 裴云暎進屋時笑容淡去,倚著窗,似是漫不經心般,視線掠過紀珣。 紀珣起身:“陸醫官有病人要看,我不便在此多留。送來的金鑒時方記得看完,過幾日我再來問你?!?/br> 言罷對著屋中幾人點頭,就要離開。 裴云暎站著沒動,紀珣從他身側走過,忽然間,一聲大吼從身后傳來—— “等等!”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段小宴三兩步走到紀珣身前,一把握住他腰間絲絳系著的美玉,激動開口。 “這不是陸醫官的玉嗎?怎么會在你身上!” 紀珣一愣。 陸曈也呆了一下。 裴云暎慢慢皺起眉,目光定定落在紀珣腰間的玉玨之上。 紀珣今日穿了件雪白長衫,他原本就喜歡這樣干凈顏色,腰間白玉與衣裳幾乎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難以察覺。 段小宴卻緊緊握著那只玉玨,眼睛幾乎要貼著玉佩一面。 “對,這就是陸醫官那塊玉沒錯!” 段小宴十分肯定。 這塊玉,這塊白色的玉段小宴記憶很深,黃茅崗上梔子弄壞了后,裴云暎請了魯師傅來修補,花了好大一筆銀子。 這么大一筆銀子,雖不是他的,卻也令他心痛了好久。正因如此,將此玉送還給陸曈時,段小宴還仔細檢查了一番這塊玉身上的裂痕,試圖找到一絲裂痕好去讓對方少點銀子。 當然無果。 但這塊本一般值錢、在修補之后變成真值錢的白玉,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認出來。那線條造作的高士撫琴圖、不算完美的形狀,以及畫蛇添足多加的一根琴弦…… 確是他還給陸曈的那枚白玉沒錯! 他動作太大,差點把系玉玨的穗子扯斷,紀珣微皺眉頭,將白玉從他手中扯了回來。 “段小公子,”紀珣道:“這本就是我的玉?!?/br> “本就?” 此話一出,不僅段小宴,裴云暎的目光也朝紀珣投來。 “但這分明是陸醫官的玉佩……” 紀珣看向陸曈,恰好與陸曈的視線撞在一處,握著玉玨的手不由緊了緊。 他很喜歡這塊白玉,失而復得后便重新佩戴身上,并未思慮太多。卻忘了還有這一層。 男子貼身之物落在別人手中,陸曈身為女子,難免被人非議。思及此,他便沉聲開口:“不知段小公子此話從何而出,這塊玉本就是我的,自小不曾離身,或許是看錯了?!毖粤T,暗暗對陸曈使了個眼色。 這點眼神交錯落在另一人眼中,裴云暎目光微動。 “不是一塊嗎?”段小宴茫然撓頭,“但我看著就是一塊……” 紀珣將玉玨重新系好,不欲與這幾人多做糾纏,只微微一頷首,推門離去了。 屋中重新恢復安靜。 不知為何,剛才紀珣在的時候,屋中氣氛莫名尷尬。如今紀珣走了,尷尬的氣氛非但不減,反而越盛,倒讓人有些不想留在這屋里了。 只是面前人還得應付。 陸曈道:“段小公子坐下吧,我先替你診脈?!?/br> “……哦?!倍涡⊙缑CH蛔?,伸出一只手臂。 裴云暎站在屋中,他今日異于往日沉默。只靠窗站著,正是陰天,樹影搖曳,暗處里神色看不太清楚。 只是壓迫感卻難以忽視。 陸曈指尖才搭上段小宴的手腕,就聽這人冷不丁開口。 “他身上的玉,就是你的那塊玉吧?!?/br> 沉默一刻,她道:“是?!?/br> 這玉連段小宴都認出來了,以裴云暎之敏銳,想騙也騙不過去,不如坦率承認。 “???”段小宴驚訝開口,“那為什么那玉在他身上,你把玉送他了?” 此話一出,裴云暎面色微冷。 陸曈動作一停,一抬頭,就見裴云暎靜靜看著她。 他今日和往日不太一樣,話少得出奇,也不知在想什么,一雙漆黑眼睛幽幽的,活像誰欠了他銀子。 陸曈心中嘆息。 紀珣那塊玉,聽說被摔碎了,但段小宴送來的當日她曾看得清楚,白璧無瑕,幾乎瞧不出一點裂縫。 如此工藝,應當花了不少銀子。如果裴云暎認為,他花重金修補的玉佩轉頭被她給了別人借花獻佛,不高興也是自然。 她便道:“我與紀醫官從前在蘇南認識,當時曾有過一段淵源?!?/br> 此話一出,段小宴一合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原來紀醫官,就是陸醫官的未婚夫!” 此話一出,屋中二人皆是一震。 陸曈:“未婚夫?” 裴云暎眉頭一皺,目光陡然銳利。 她否認:“不是……” 段小宴激動開口:“仁心醫館的杜掌柜不是說,陸醫官你有個在宮里當差的未婚夫么?來盛京就是為尋他?!?/br> “噢!我知道了,”仿佛窺見真相,少年語氣越發雀躍,“你倆多年以前在蘇南見過,你救了他,他給你留了塊玉佩做信物。如今你倆相認了,名分從此分明!原來這位就是真正未婚夫!” 制藥室狹窄,陰天本就沉悶,屋中二人一時無言,唯有段小宴一人獨自開朗。 陸曈正欲解釋,就聽一邊裴云暎涼涼開口:“你也留了信物給他?” “‘也’?”段小宴抓住字眼,面露疑惑,“陸醫官還留了信物給別人嗎?誰???” 裴云暎定定盯著她,語氣不冷不熱:“陸大夫到底在蘇南撿了多少人,莫非每一個都留了信物?” 陸曈:“……” 為何她從這話中聽出了一絲譴責。 段小宴幫腔:“留信物也沒什么不對,不然天南海北,誰還記得故交恩情。我先前還以為杜掌柜隨口唬人的,沒想到竟然是真。陸醫官,你和紀醫官之后是要成親還是怎的,這塊玉是我送回來的,能請我和梔子喝杯喜酒嗎……” 陸曈忍無可忍:“都說了不是?!?/br> 她陡然一發火,屋中兩人都安靜了。 門外樹叢搖晃。 裴云暎別過目光,冷著臉不說話。 陸曈忍氣:“二位今日到這里來,總不會就為了閑談此事?” 殿帥府成日輪值,何時閑成如此模樣? 裴云暎面無表情,語氣幽幽的:“jiejie做了點心,讓我給你送來?!?/br> 陸曈目光瞥過窗臺上食籃,默了一默,道:“多謝?!?/br> 他又看了陸曈一眼,頓了頓,突然開口:“下月初七是jiejie生辰,jiejie讓我和你說一聲,邀你去府上?!?/br> 也有些日子沒去給裴云姝和寶珠診脈了,陸曈就道:“知道了?!?/br> 屋中再次沉默。 段小宴隱隱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不由坐在原地面露沉思。 陸曈從醫箱里取出紙筆,幾筆寫下方子,才寫完,門外有醫官過來道:“陸醫官,醫案庫新進了一批醫案,醫正讓你整理一下入庫?!?/br> 陸曈應了,把剛才寫好的方子遞給段小宴,“調養些時日就好,段小公子等下拿著方子去前堂,有其他醫官會為你抓藥。我眼下正忙,就不送了?!?/br> 言罷,收拾好醫箱和藥簍,又提起窗臺上那只竹編食籃,徑自出去了。 段小宴坐在原地,捧著手中藥方。 藥方才寫下,墨痕未干,他吹了吹,心思不在此處,只望著陸曈的背影喃喃:“原來如此……” “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咱們修那玉花了不少銀子,結果原是給紀醫官的,反正紀珣是陸醫官未婚夫,是不是可以問他要回銀子?” 裴云暎冷冷開口:“她好像沒承認紀珣是未婚夫吧?!?/br> “話是這么說,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你想啊,陸醫官把那玉佩放在醫箱里日日不離身,先前咱們就懷疑這玉佩對她意義非凡。若不是未婚夫,她干啥把紀珣的玉這樣悉心保存?” 又摸著下巴評點:“要說陸醫官眼光真不錯,紀家公子雖然性情孤僻一點,但家世容貌都還不錯,又是同行,單看外表,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 他說著說著,一抬頭,對上的就是年輕人平靜的目光。 裴云暎牽了牽唇,語氣很淡:“你收了紀珣銀子?” “……沒?!?/br> “這樣吹噓,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他紀家的人?!?/br> 段小宴悚然一驚。 雖然不知裴云暎這突如其來的不悅從何而來,但這些年來與對方相處使得段小宴早已明白一個道理,裴云暎越是生氣,聲線就越是冷靜。 他好像真的在發火。 少年輕咳一聲:“我就是實話實說……” “下午你去宮中輪值?!?/br> 段小宴一驚,“哥,今日不該我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