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是真的?!?/br> 裴云姝讓嬤嬤帶寶珠去搖籃里曬會兒太陽,自己拉著陸曈在花架下的小桌前坐下:“先前得知你春試得了紅榜第一,我心中為你歡喜。本想帶禮登門恭賀,奈何寶珠太小離不得我,她又年幼,我也不好帶她一起出門,便只能托人給你送去賀禮?!?/br> “……但心里總覺過意不去?!?/br> 陸曈搖頭:“云姝姐無須放在心上,況且那些賀禮已經很豐厚?!?/br> “又哪里及得上你救命之恩千分之一?!迸嵩奇f著,又笑起來:“后來我就想罷了,等你旬休得了空再來尋你??偹闩蔚昧巳兆?。今日你就留在這里,我叫廚房做了些好菜,也算是隔了這樣久與你的慶賀,可好?” 她盛情難卻,陸曈也不好推辭,遂道:“好?!?/br> 裴云姝高興起來,不過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轉頭往身后瞧去。 陸曈:“怎么了?” “奇怪,”裴云姝道:“今日阿暎休沐,我前幾天叫人與他說,今日一起坐下吃頓飯。還打算要他在醫官院中多照拂你幾分?!?/br> “醫官院和殿帥府隔得不遠,你剛進去,難免有不熟悉的地方。他離得近,照應一下也是應該?!?/br> “剛才我讓人去叫了,”裴云姝疑惑,“怎么現在還沒回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的木塔 裴云暎最終還是沒出現。 裴云姝派去的下人回來說,裴府的侍衛稱,裴云暎昨天夜里出門去了,似有公務在身,到現在未歸。 裴云姝便點頭:“原來如此?!?/br> 語氣有些遺憾。 陸曈倒并不在意,她今日過來,本來也要先為裴云姝母女診脈。又說了幾句話,便先去瞧搖籃中的小寶珠。 說來慶幸,當初寶珠出生九死一生,情勢兇險,看著令人擔憂,然而此禍一過,似乎真應了否極泰來一說?!靶撼睢本顾茮]在小姑娘身上留下任何影響,她逐漸由孱弱長得壯實,雖然因早產顯得比同齡嬰孩略小上一些,身體卻健康有力。 被陸曈摸著手,寶珠黑亮的眼睛便一眨不眨盯著她,并不怕生的模樣。 陸曈與裴云姝說了寶珠的近況,裴云姝登時松了口氣,懸著的心暫且放回肚里,又雙手合十連連感謝上蒼保佑,說得了空閑一定得去萬恩寺捐些香火。 見寶珠無甚大礙,陸曈又給裴云姝診脈。 比起寶珠,裴云姝反而需要調養的地方更多。 當初因中“小兒愁”之毒,裴云姝不得已同意催產,產時失血耗氣,營衛兩虛。后來生下寶珠,又擔憂寶珠身體,其中還伴隨著與文郡王和離、搬離郡王府,大約cao心之事太多,憂思過重,血虛營分不足,衛虛腠理不固。 陸曈就給她開了些扶氣固衛、養血調和的方子。 這一忙活,半日就過去了。 到了晌午,快至用飯時,裴云姝就拉著陸曈去廳堂,笑道:“家里人少,飯菜簡單,陸大夫不要嫌棄?!?/br> 陸曈隨她步入廳堂。 廳堂光線明亮,正中放著張簡單四方桌,幾把寬椅。幾個婢女正將熱菜往桌上端。 陸曈與裴云姝在桌前坐了下來。 和仁心醫館不同,陸曈回一趟仁心醫館,杜長卿滿桌子大魚大rou,連饅頭都是人臉大,生怕把人餓著。裴府的吃食卻要精致許多。 有菊花與米合煮成的金米,盛在巴掌大的青瓷碗中,顏色粒粒分明。有煮得嫩嫩的豆腐羹,清淡又滋味豐富。筍鲊、脂麻辣菜、凍三鮮、金橘水團……rou菜也有,白炸春鵝個煎小雞都是用草做的碟子裝著,上面點綴些時鮮花朵。 每樣分量不多,賣相卻很漂亮。 裴云姝給陸曈盛了一碗姜橘皮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會下廚,從郡王府帶出來的丫鬟也不會。這府里的廚子原本是在酒樓里做菜的,被阿暎替我請了回來。我也不知你愛吃什么……”忽而又想起什么,把放在邊上的一碟點心挪至陸曈面前:“對了,陸大夫嘗嘗這個?!?/br> 粉色荷花盛在翠綠荷葉狀的瓷碟中,花葉舒展,如新摘清荷般,總讓人想起夏日池邊的晚風。 陸曈一怔。 是盤荷花酥。 裴云姝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陸大夫趁熱嘗嘗,阿暎說你喜歡吃這個?!?/br> 陸曈握著筷子的手一頓:“裴大人?” 裴云姝笑起來:“我實在不知你喜歡吃什么,那天正犯愁擬著菜單,恰好阿暎過來看寶珠,就順嘴問了他一句?!?/br> “本也沒指望他知道,不曾想他還真說了出來?!?/br> 她看向陸曈:“陸大夫真喜歡吃這個?” 沉默一下,陸曈點頭:“嗯?!?/br>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裴云姝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陸大夫喜歡荷花酥,你同他說過?” 陸曈想起在南藥房的那天夜里,自己藏在那間廢棄布滿塵埃的庫房中,吃完了裴云暎帶來的那籃荷花酥。 其實那籃點心究竟什么味道,她已經忘了。當時又累又餓,只管填飽肚子,并無心思細細品嘗,依稀覺得是甜的。 陸曈回過神,溫聲回答:“許是之前在郡王府時與裴大人提起過?!?/br> 畢竟那時候,她和裴云暎也算在文郡王府相處過一段時間。 裴云姝點頭,望著陸曈,語氣似有深意:“這樣看來,陸大夫與我們家阿暎還是很熟的?!?/br> 下一刻,她湊近,眼里閃過一絲狡黠:“不過,這么久過去了,怎么沒見你那位未婚夫呀?” 陸曈:“……” 她默默夾起一塊荷花酥,決定以緘默回避這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這頓飯吃得很是艱難。 裴云姝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對她素未蒙面的“未婚夫”抱起十二萬分的興趣,旁敲側擊地打聽起來。 這人本就由她杜撰而來,只能含糊應付過去。一頓飯吃得陸曈腦子隱隱生疼。 待用完飯后,寶珠已睡下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一日除了短暫的玩兒,大部分時日都在吃睡。 陸曈見還有些時候,裴云姝飯間曾提起過近來不知是不是抱寶珠抱得多,腰部總是酸痛。陸曈探過,知曉她是勞損于腎、動經傷絡,又為風冷所侵,血氣擊搏,所以腰痛。便讓她進屋里去,俯臥在床,在她腰臀下肢按揉放松。后又取腰陽關、三焦俞、腎俞、大腸俞、秩邊、環跳……等一干xue位用先瀉后補法針刺。 待這一干事務做成,裴云姝腰痛果然減輕了許多,陸曈又開了些湯劑的方子囑咐芳姿。 忙起來總不覺時日流逝,此時太陽漸漸西沉,黃昏又到了,殘陽照著外頭的院子一片暖紅,寶珠也從睡夢中驚醒,咿咿呀呀地找奶娘去。 屋子里點上燈,裴云姝覺出冷,進屋換了件厚實些的絲織錦衣出來,一眼就瞧見陸曈背對著人,正站在廳堂里懸掛的掛畫前看得認真。 裴云姝走過去,跟著看向墻上畫,問:“好看么?” 陸曈點頭:“好看?!?/br> 其實她不懂書畫。 幼時只聽父親說過,古人云,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其臺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什么“畫有八格”,什么“意得神傳”,她聽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她從來靜不下心品味這些山水意境,還不就是張畫兒? 因此每每瞧見陸謙陸柔說得頭頭是道時,總萬分不耐煩。 但后來在落梅峰一個人待得久了,性子漸漸被磨平,有了大把空閑時間,漸漸也能品出一二。 陸曈盯著墻上的畫。 絹素勻凈,墨色清晰,其間畫著個身穿淡色長裙的少女倚窗作畫,窗下一片花叢,蝴蝶翻飛。畫上少女低眉拭淚,滿腹心事難言,筆觸極為靈動逼真,真有“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胭脂,惹教雙翅垂”之意。 “這是我母親所作?!?/br> 身側傳來裴云姝的聲音。 陸曈有些意外。 先昭寧公夫人? 她對這位昭寧公夫人的印象,僅僅停留在杜長卿和金顯榮嘴里那位,在叛軍手里最終被夫君拋棄的婦人畫面,不曾想在此畫中窺見完全不同的一面。 裴云姝望著絹畫,怔了半晌才道:“我母親很愛作畫?!?/br> “我和阿暎小時候,母親還在時,每年新年,她都會畫一副全家的畫放在家里?!?/br> “后來她過世了,府里的畫全都跟著一同隨葬,我偷偷藏了一幅,江氏進門,畫不好掛在家里,我進文郡王府,又唯恐下人養護不周傷了畫卷。倒是如今開府另過,能大大方方掛在此處,不怕旁人閑說?!?/br> 陸曈輕聲開口:“夫人畫得很好?!?/br> 裴云姝攏了攏衣裳:“其實阿暎也畫得很好?!?/br> “裴大人?” 裴云姝莞爾:“阿暎的丹青是我母親親自教導,書院的先生也交口稱贊……”頓了一下,她才道:“不過母親過世后,他就不再作畫了?!?/br> 話至此處,語氣有些傷感。 陸曈默然。 看上去,裴云姝姐弟與先昭寧公夫人似乎感情極好。 正說著,外頭芳姿走進廳堂:“夫人,世子回來了?!?/br> 裴云?;貋砹?。 陸曈順著芳姿的目光看過去。 天邊最后一點晚霞余光散去,花明月暗,庭院風燈次第亮起,一道挺拔身影穿庭而過,漸漸地走上前來。裴云暎穿件朱紅色的連珠對羊對鳥紋錦服,一張俊美的臉,卻在昏暗處顯出幾分肅殺。 待走近,隨著燈火漸漸明亮,那點肅殺便也慢慢褪去,青年眸色溫柔若和煦長風,脈脈撥弄一涓春水。 裴云姝朝他笑道:“才說你呢,就回來了,今日不是休沐,怎么回來得這樣晚,都沒趕得上用飯?!?/br> 裴云暎不甚在意地回道:“有公務在身?!庇制沉岁憰右谎?,唇角微彎:“陸大夫也在?!?/br> 語氣有些疏離。 陸曈不言。 他又笑了笑:“剛才說我什么?”彎腰去逗被奶娘抱在懷里的寶珠。 寶珠抓住他的手指,試圖往嘴里塞,被裴云暎阻止。 裴云姝道:“也沒什么。你回來得正好,陸大夫等下要回西街,姑娘家一個人走夜路危險,你既回來了,就由你送送人家?!?/br> “不用?!标憰拥?。 話一出口,裴云姝與裴云暎同時朝她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