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擦擦吧,”他別過臉,聲音平淡。 “我被你說服了?!?/br> 六筒:平等地創死每一個復仇路上的絆腳石(包括男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辰禮物 過眼煙花,如花似錦。 姹紫嫣紅的花簇從遙遠天際綻開,把流動的璀璨花穗投向人間。 他的人藏在明明滅滅的花火中,或明或暗,光影紛疊,看不清楚神情。 只看得清眼前絹帕。 那張絹帕是淺淺的月白,以銀線勾勒的紋樣仔細一看,原是只威風凜凜的雄鷹。而他握著絹帕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干凈,一點都不似方才握刀時的殺氣騰騰。 陸曈沒接他的帕子。 遲遲未等到她回應,裴云暎側頭,看了她一眼,將帕子往陸曈手里一塞。 “拿著吧,陸大夫,我沒興趣騙你?!?/br> 陸曈低頭。 手指的傷口觸到柔軟布帛,鮮血混著泥土的臟污立刻弄臟了整張帕子。那只展翅翱翔的雄鷹被揉成一團,即刻變得狼狽而皺巴巴,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光影朦朧的夜里,裴云暎半跪下身,撿起被摔得滿地都是的、那些瓷罐的碎片。 “你做什么?”陸曈目露警惕。 “陸大夫,”他提醒,“你現在的眼神,仿佛剛剛想殺人滅口的人是我?!?/br> 陸曈一時語塞。 碎瓷片被裴云暎一片片撿起收好放在一邊,他又伸手去撿地上的黃泥。黃泥撒得到處都是,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罐是哪罐。 他撿了幾下,神色漸漸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道:“抱歉?!?/br> 陸曈沒說話。 她不能光明正大設靈堂牌位以免泄露端倪,只能千里迢迢將這些墳土江水帶回醫館供奉。沒有牌位、沒有墳冢、以白衣觀音像為由,日日供奉香油燭火,逢年過節祭奠。 這是她能做的全部。 只是如今,所有一切碎成一地,化為烏有。 身側傳來年輕人的聲音:“如果你需要,我幫你再尋?!?/br> 再尋? 他說得如此平靜如此自然,陸曈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仍半跪在地,衣袍拂過地面的泥水時沾染上一些污漬,他沒在意。那張英俊側臉被窗外焰火映著,模糊而柔和,低頭撿拾碎泥時,長睫微微垂下,神情格外認真。 他像刀,一柄強大又美麗的刀,但在某些時刻,會讓人忽略掉那種鋒銳,為那一刻銀刀流轉的光華所惑。 陸曈斂眸,不動聲色地藏好袖中毒粉,問:“殿帥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明白裴云暎這突如其來的友善,時間太短,她也無法弄清那聲“抱歉”里,究竟幾分假意幾分真心。 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究竟想做什么。 裴云暎撿拾起最后一塊黃土,把黃土放進尚沒完全摔碎的一小片白瓷中,才站起身。 燈芯不知風波,仍靜靜燃燒。他看向陸曈,語氣平常透著幾分不經意:“陸家的事,我當不知道?!?/br> 陸曈心中一動。 他這是……不追究的意思? 陸曈盯著他:“我以為殿帥今夜是來興師問罪?!?/br> 明明有備而來,陸曈看得很清楚,在他拿著那張寫著名字的名冊質問她時,周身散發的冰冷與寒意不是錯覺。 他簡直是來抓她歸案的捕快。 裴云暎笑了笑,伸手將桌前的花窗推開,煙花斑斕的光影更大了,把小屋也照得流光溢彩。 他看著遙遠天際的焰火華彩,道:“本來是要的,但今夜不是除夕嗎?” 陸曈一怔。 “除夕夜抓人……”他轉過頭,笑吟吟盯著陸曈:“我也不是那么不講人情?!?/br> 陸曈望著他,嘗試辨別他這話的真假。 像是瞧出了她心中懷疑,裴云暎瞥她一眼:“信不過我?” “沒有?!?/br> “真沒有?”他偏了偏頭:“不會背地里又在紙上寫我名字吧?” 陸曈:“……” 平心而論,她不是對裴云暎沒有信任,但那實在不多。人心易變,或許方才裴云暎在某一刻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但他身為殿前司指揮使、昭寧公世子,冷靜過后說不定會變卦。 “別打歪主意,就算你真能殺了我,只要沾了我的血,梔子一來就會發現。更別提將我埋在院子里?!彼Z調輕松,仿佛說的不是殺人埋尸,而是藏起什么零嘴一般。又彎腰撿起方才被劍風帶的飄落在地的那張寫滿了名字的紙頁上。 薄薄卷紙如一方輕盈落葉,飛進油燈上綻開的火苗里,黑跡瞬間化為灰燼。 “你真不打算交由大理寺?”他再一次提議。 陸曈方才放松一點的心即刻又收緊,冷道:“不?!?/br> “我不想聽他們假惺惺地道歉?!?/br> 以如今律法求得的公平,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死罪可變活罪,活罪漸變無罪。就算真相水落石出,陸曈也絕不相信太師府會讓戚玉臺一命賠一命。不過是面上受些無關痛癢的懲罰,賠償她一些銀兩,或許還會在她門前假意痛哭流涕真心實意的悔改。 真叫人惡心。 裴云暎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陸曈站在滿地狼藉里,衣裙上沾了不少泥跡,發辮在方才與他爭執時弄亂了,于是索性取掉絹繩,滿頭烏發如瀑垂下,襯得肩頭越發孱弱。 一個柔弱女子,要去對付皇城里高高在上的太師公子,無異蜉蝣撼樹,螳臂當車。 但陸曈又絕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許多人死于她手下,就如剛才屋中時,她湊近低語,秋波流慧,若非那一刻對危險的直覺令他拔刀,如今,真說不準成為那棵梅花樹下一捧新鮮花泥了。 他完全相信,“裴云?!比齻€字會出現在那張紙上,是因為自己一旦阻攔她的復仇之路,就會成為她的下一個敵人。如劉鯤、如范正廉、如柯承興一般被她不動聲色地除去。 她絕不是弱者。 裴云暎突然道:“陸三姑娘?!?/br> 這稱呼令陸曈一怔:“什么?” “今夜我沒來過,你也沒見過我?!彼崎_目光看向窗外,語調似乎暗藏某種警告,“日后,我不會包庇你?!?/br> 這是要劃清界限,暗示將來若是她在復仇途中東窗事發,裴云暎不會看在往日交情上網開一面。 陸曈淡淡一笑:“殿帥能退這么一步,我已經很感激了?!?/br> 這話倒沒有說謊。 她本以為如今夜,她與裴云暎之間一定會死一人的,這么說也不對,或許死的是兩人。但這樣一來,明日銀箏酒醒,推門進屋瞧見這新年慘案大約會嚇到昏厥,而仁心醫館背負一兇宅之名,杜長卿這好不容易才重建起來的祖業,恐怕又要一落千丈了。 她想著這些不著邊際之事,似乎自己也覺得極為荒唐,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院外流散的焰火照在她臉上,那笑容竟有幾分動人。 裴云暎也瞧見了那笑容。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么,卻又改變了主意,最后垂下眼簾,語氣意味不明:“算了,自己看著辦吧?!?/br> 陸曈回過頭,他已收刀歸鞘,推門走了出去。 陸曈愣了一下,一低頭,忽然瞥見自己手中還攥著裴云暎給的那只絲帕。上面銀色雄鷹皺巴巴蜷成一團,血氤氳出紅花將雄鷹翅膀染紅了。 她正想叫住裴云暎還帕子,就見剛走到院子里的人腳步一頓,似乎想起了什么,轉身又回頭走來。 陸曈下意識握緊袖中毒粉。 莫不是這幾步路間的功夫,裴云暎又反悔了,男子心海底針,權貴的惻隱做不得真,哪有他自己的前程重要。 如果他要靠近,她就趁他不備毒瞎他的眼睛再殺了他。 裴云暎在她身前站定。 陸曈心中警惕。 紫檀色衣袍在窗外那些艷色光焰中渡上一層華光,他眉眼也被照得流光溢彩,高深莫測、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須臾,他從懷中掏出一方木盒,放在桌上。 檀木盒只有巴掌來長,做得很是精巧細致,盒蓋上雕刻著漂亮的麻姑獻壽圖。 陸曈不知道這是什么,猶疑地抬頭看他。 裴云暎揉了揉額心,提醒道:“子時已過,元日了?!?/br> 陸曈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何意。 裴云??戳怂粫?,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接受她確實沒記起來的事實,把那只木盒扔進她懷里,忽地笑了。 “元日了?!彼僖淮螐娬{,“陸三姑娘,生辰禮物?!?/br> …… 焰火還在繼續。 西街的老城墻,灰暗陳舊的磚墻被頭頂華焰映得五光十色,裴云暎離開醫館時,德春臺的歡樂還未停。 遠處偶爾飄來小孩子歡笑的聲音,德春臺的焰火要燃至下半夜,平人平日無從得見勝景,總要今日看個痛快。 西街無人,靴子踩在薄雪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像鹽粒清爽,不似黃泥黏膩。 被江水浸過的,沾滿了香燭氣息的墳土。 裴云暎的腳步停了下來。 前面不遠處的小巷里,墻邊倚著個人,正抬頭看遠處德春臺那頭的焰火,聽見動靜,這人直起身轉過臉,露出一張冷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