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荀老爹按住自己心口,此刻他心頭跳得飛快,只覺氣喘得也急,偏在這時腦子里還不合時宜地生出一絲古怪,那喊叫的聲音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聽過。 他這般想著,又顫巍巍地推開號舍的窗,大著膽子朝倒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 朱衣方巾,身材瘦小,那人倒在地上,腦袋歪著,嘴角流出來的血在身下糊成一團。 他眼睛睜得很大,痛苦的神情凝在臉上,皮膚好似成了青色,如一截僵死的鬼魂,了無生氣的眼珠子恰好與荀老爹撞了個正著。 荀老爹呼吸一窒。 片刻后,他按著胸口喊出來。 “有、有才啊——” …… 仁心醫館開門時,已過巳時。 立秋過后,晝日變短,黑夜變長,除了賣早食的,西街小販們鋪子開張的時間都晚了許多。 銀箏正擦拭著柜臺上的藥茶罐子,對面裁縫店里的小伙計匆匆忙忙從外面跑來,邊跑邊大聲道:“出事了,貢院出事了!” 孫裁縫捧著碗漱口,聞言轉頭問:“怎么了?” “剛才班房那邊的人說,聽見貢院里死了個讀書人,說是號舍里有人下毒,這會兒正吵得一團亂麻!” 銀箏手一抖,一罐藥茶不慎脫落,滾到了地上。 “老天爺啊,”絲鞋鋪里的宋嫂聽見動靜走出來,“那貢院里的不都是考試的學生嗎?誰會對學生下毒?” “這我不知道?!毙』镉嫇项^,“貢院外頭都傳開了,不過時候不到不讓進,不曉得是什么情況?!?/br> 銀箏臉色變了變,再顧不得其他,掀開氈簾進了小院。此刻時間還早,杜長卿和阿城未到,夏蓉蓉主仆在屋里沒出來。 院子里,陸瞳正把曬干的新鮮藥材收進木匾里。 銀箏三兩步走到陸瞳面前,顫抖著聲音開口。 “姑娘,不好了,外頭在傳,貢院里死了個考生!” 陸瞳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你說是考生死了?”她神情驀地一變,“糟了!” 銀箏見狀,心中更加緊張:“怎么變成是是考生出事?會不會那個吳秀才毒錯了人……” “不會?!标懲畔履矩?,眸中神色變幻幾番,“是他自己服了毒?!?/br> 吳有才不殺主考官,也定不會殺別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把藥用在自己身上。 她攛掇吳有才去殺了主考官,無非是借了吳有才心中的怨與怒。然而吳有才臨至絕境,竟然寧愿自己服毒。 頃刻間,陸瞳就明白了這儒生的用意。 此刻最后一場快結束,貢院外已有考生家眷等待,號舍里的人心思也浮動不定,這消息能從貢院中傳出來,顯然已惹出不小動靜。 對吳有才來說,目的似乎已達成。只要惹出動靜,引人前來,或許就有機會查清考場舞弊之行。 但,死一個籍籍無名的讀書人和死一個主考官,在盛京能掀起的波瀾是不同的。貢院的大門不開,就無人知曉里頭的真相,而秋闈還未結束,在這點時間里,有足夠的時間將此事浪花按平。 吳有才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銀箏慌得不行:“姑娘,現在該怎么辦?” 陸瞳寬慰她:“別慌?!庇炙尖馄蹋骸澳悻F在立刻去董家?!?/br> “董家?” 陸瞳點頭,附耳在銀箏耳畔低聲耳語幾句,末了,銀箏看向陸瞳,有些猶疑:“這樣能行嗎?” 清晨的日頭刺目,晃得陸瞳眼睛也有些模糊。 她仰頭,望著遠處的虛空,喃喃開口。 “誰知道呢,試試吧?!?/br> 架空哦,秋闈制度調整了下~ 第七十四章 各方勢力 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正對著鏡前梳妝。 今日晌午,秋闈最后一場就結束了,董夫人打算去貢院門口接董麟。 她只有董麟一個兒子,這些年,因董麟身子不好,從未下場過,連貢院大門朝哪頭開都不知道。今年董麟頭一遭觀場,不管中沒中,董夫人都想在旁人面前露露頭。自然,也得打扮得光鮮一些,好給兒子長長臉。 身后丫鬟將一根珍珠碧玉步搖插在她發髻間,動作有些重了,扯著了頭發,董夫人“哎唷”一聲,丫鬟忙跪下請罪。 董夫人瞪她一眼:“笨手笨腳的?!弊约簩⒛歉綋u插上,對鏡照了照,適才滿意,又問身邊下人:“什么時候了?馬車備好了沒有,勝權,勝權——” 叫了兩聲,護衛沒進來,倒是進來了個小廝,面色惶然,一進門就給董夫人跪下了:“夫人,夫人不好了!” 董夫人看他一眼,沒好氣地問:“又怎么了?” “貢院里、貢院里出事了——” “什么?” 小廝埋著頭,身子抖得像篩子,不敢去看董夫人的神情。 “說是……說是號舍里死了個讀書人?!?/br> 號舍里死了個讀書人。 董夫人原本聽得漫不經心,須臾,像是才聽懂了話中之意,臉色一下子變了。 她“嚯”地一下站起身,死死盯著地上人:“誰死了?” “小的、小的不知。貢院外頭路過的人說,當時里頭吵得很兇,只依稀瞧見是個穿朱衣的,叫喊聲倒是很大,說是有人在貢院考籃里的干糧下了毒?!?/br> 董夫人聽到“朱衣”兩個字,身子晃了晃,險些暈倒過去。 朱衣! 董麟下場穿的那件新衣裳,就是她特意叫裁縫用朱紅洋緞給他做的新袍子,想著初次觀場討個彩頭。 這人有可能是她的麟兒! 董夫人喚了一聲“我兒”,身子便踉蹌幾步,身邊丫鬟忙將她扶住在椅子上坐下。 “此事告訴老爺沒有?” “老爺還在宮里,已讓人去了?!?/br> 董夫人咬牙:“等他回來……都什么時候了!”她猛的站起身,“快,備好馬車,我現在就要去貢院!” 得了消息的董夫人來不及多等,立刻令人備好車去往貢院。一路上護衛勝權在前頭駕馬,邊安慰董夫人:“夫人別擔心,貢院那頭的消息說得不清不楚,少爺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br> 董夫人只紅著眼睛,緊緊攥著手中絲帕:“你懂什么!無緣無故的,怎會有人到我家門口來傳言麟兒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風聲?!闭f著又低聲抽泣,“我早說了今日早些去接他,偏他不肯,一定要最后一場結束才讓去貢院。我兒——” 話到最后,語氣倏爾尖銳:“要是我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今日貢院里的那些人,一個都別想跑!” 董麟是董夫人的眼珠子,一遇到和兒子有關的事,董夫人便失了平日的分寸,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勝權也不敢多說什么。 待馬車到了貢院門口,遠遠的,就見貢院門口圍了不少人。幾個巡考并提調正把這些院門口看熱鬧的平人往外轟,嘴里斥道:“去去去,都杵在門口干什么,秋試還沒結束,離院門遠點——” 董夫人一見,立刻提著裙裾下了馬車,氣勢洶洶地走近院門口,抓住一個巡考便問:“我兒呢?” 那巡考并不認得董夫人,只見她衣飾華麗,不敢輕視,語氣不如方才兇惡:“秋試還未結束——” “我兒呢?”董夫人打斷他的話,聲音高而刺耳,“我麟兒在何處?” 里頭幾個同考見狀,忙跑來問詢,董夫人自持官眷身份,又事關兒子,自然不怕他們,要求立刻見到尸體,要么就讓董麟從號舍里出來,她要見到全須全尾的兒子。 那同考滿面是汗,賠笑道:“夫人,這號舍門都是鎖了的,令郎要是此刻出來,今年秋闈成績必定作廢。至于尸體……”他瞥一眼身后,為難開口:“外頭這么多人看著,恐怕引起號舍內外惶恐?!?/br> 董夫人冷笑:“不讓我兒出???沒事,那我進去瞧瞧他,也是一樣的?!?/br> “那更不行了!貢院里,無關人士不能進入?!?/br> 他越是推辭,董夫人心中就越是狐疑。為何這些人不讓她進去瞧董麟,也不讓看尸體?平白無故的,有人在董家門口說死了個讀書人,是否貢院中有知情人特意來通風報信的?這些人神情畏畏縮縮,瞻前顧后,難免不讓人多想…… 前有驚疑,后有急恨,董夫人一怒之下,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看著面前同考:“秋闈結束前,不讓進,也不讓出,你說死的讀書人不是我兒,可這里死了個人總是真的吧?” “你們貢院糧食出了問題,這考場中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兇手,既然如此,那就都別走了!就算秋闈結束,所有人都不準出來!勝權——”她叫護衛的名字,目光陡然兇惡,“你叫人去兵馬司一趟,就說貢院這頭出了案子,有人想毒死考場里的學生!” 同考聞言,臉色驟然一變。 董夫人冷笑連連。 她妹夫在兵馬司做知事,京中治安一事本就該兵馬司過問,如今禮部的這些考官不讓她進,那她就不讓這些人出來。事情鬧大了,看誰討得了好! 她這頭打著算盤,兩個同考對視一眼,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不安。 貢院里頭死了個寒門讀書人,其實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如今外頭流言紛擾,但只要沒證據,過些時候也就平息了。 但兵馬司要插手進來可就不好了,號舍里的學生出不去,一旦認真核查,那里頭考試的人名單…… “糟了,”一位同考側身,低聲對同伴道,“快告訴大人,趕緊想想辦法!” …… 貢院門口發生的這件大事,轉瞬就傳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 右掖庭門內,裴云暎剛從紫宸殿出來。 殿前司親衛軍此刻正是值守時間,只余幾個零星侍衛在營里值守。 他進了殿帥府,剛卸下腰間佩刀,蕭逐風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素日里跟塊木頭似的,一張俊臉看不出來任何表情,今日卻難得透出幾分笑意。 裴云暎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問:“這么高興?撿錢了?” 蕭逐風走到桌前坐下,道:“貢院出事了?!?/br> 裴云暎一頓。 “死了個讀書人,外面傳言有人在貢院分發的干糧里下毒?!?/br> 裴云暎眉梢微挑,身子往椅靠一仰,“不可能,又不是傻子,誰會這樣大張旗鼓對付一個讀書人?!?/br> 每年秋闈各項事宜交由禮部準備,干糧更是重中之重,別的不說,至少絕無可能在其中下毒。再者九天七夜的秋試,考生都在號舍,真要動手,何必弄這么大張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