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頓了頓,杜長卿咬牙道:“那陸姑娘可否說個數?” 陸瞳:“三兩銀子一包?!?/br> “這么貴!”杜長卿跳了起來,嚷道:“你怎么不去搶?” 陸瞳抬眼,看向遠處。 落月河穿城而過,城中兩岸邊栽滿煙柳。正是春日,柳花飛絮,鶯啼燕舞。 她收回目光,看著激動的杜長卿開口:“杜公子,盛京的楊花,還得再飛一段時間吧?” 杜長卿蹙眉:“那又如何?” “若公子的醫館能提供藥茶,至少最近兩三月內,不愁無人問津?!?/br> 杜長卿一愣。 陸瞳微微一笑。 剛到盛京時,她已經注意到。盛京穿城河兩岸種滿長柳,春日柳絮飛舞,難免有人為鼻窒鼻淵而擾。時人又愛飲茶,做成藥茶,更易接受。 “楊花飛舞多久,藥茶就能再賣多久。我的藥茶,緩解鼻窒有效,卻不能徹底根治。待到來年,先前客人還會再來。年年三月賺得盆滿缽滿,杜公子的仁心醫館,便不會如眼下這樣岌岌可危?!?/br> 杜長卿到嘴的話一滯,仿佛被陸瞳說中最隱秘的痛處。 陸瞳并不著急,杜長卿想要維持醫館生計,必須要在最短時間里尋到一樁無可替代的生意。鼻窒藥茶,是他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人在救命稻草面前,總會毫無原則地退讓。 沉默半晌,杜長卿總算開口了,他看著陸瞳慢慢道:“陸姑娘想得很好,可萬一別的醫館學會了藥茶制作,仁心醫館又有什么勝算?” 陸瞳聞言笑了笑:“且不論我的藥茶別人能否學會,杜公子怎么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藥茶,難道不會做出別的藥茶?” 杜長卿呆了呆。 他狐疑地看向陸瞳:“莫非那藥茶是你親手做的?不可能,你這樣年輕......許是你家中有會醫的大夫?或是你偶然從別處得來的方子?” 他兀自猜來猜去,陸瞳但笑不語。 見陸瞳始終沒有松口的意思,杜長卿有些沮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實不相瞞,陸姑娘,你說的我十分動心??墒悄阋你y子實在是太多。要不……再低一點兒?” 銀箏面露鄙夷之色。 陸瞳看著面前茶碗,一時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她才望向杜長卿:“杜公子,我可以為你做藥茶,錢你全收,我分文不取?!?/br> 杜長卿驚疑不定地瞧著她。 “不過,我有幾個條件?!?/br> 杜長卿松了口氣,爽快道:“早說嘛,陸姑娘,你有什么條件?” “第一,我給仁心醫館做藥茶,材料杜公子出,每日做多少,我說了算?!?/br> 杜長卿眉頭皺了皺:“這不好吧?!?/br> “總歸不會叫杜公子吃虧?!?/br> “可是……” 銀箏插嘴:“我家姑娘不收杜公子銀子,也就是白給杜公子送銀子。這無本生意,杜公子怎么算都不虧,怎么還斤斤計較?” 杜長卿憋了憋,憋出一句:“那第二個條件呢?” “我和銀箏初來盛京,無處落腳。麻煩杜公子幫忙尋一方住處,包管吃住?!?/br> 杜長卿睜大眼睛,打量怪物一般地打量她們二人:“你們是外地人?兩個姑娘獨自進京?你在盛京沒有認識的熟人嗎?” 陸瞳沒回答他的話,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抬起頭時,笑了笑:“我聽聞盛京醫館,坐館大夫中,最普通的坐館大夫,一月二兩銀子月給?!?/br> 杜長卿不明所以地點頭:“是啊,怎么了?” “我要做仁心醫館的坐館大夫,這是第三個條件?!彼?。 第十一章 風波 “你要當坐館大夫?”杜長卿瞪大眼睛,“陸姑娘,你在同我說笑?” 陸瞳平靜地看著他。 杜長卿喝了口茶,緩了緩才重新開口:“陸姑娘,坐館大夫可不是說說而已。你既已打聽過,應當也該看見了,坐館大夫多都是上了年紀的男子。你一個年輕姑娘……” 陸瞳端起面前茶碗,瞧著在茶碗中沉浮的碎葉。 自古以來,醫者都是越老越吃香,年輕些的大夫常被質疑醫術不夠高明,總要等熬著熬著,熬出白發,方能漸漸攢起聲望。 見陸瞳不言,杜長卿又苦口婆心地勸道:“陸姑娘,在下自小生活在盛京,說句逾越話,像你這樣的漂亮姑娘,就不該吃什么苦頭,更勿提拋頭露面。你家人要是瞧見了,該多心疼哪?!?/br> 聽見“家人”二字,陸瞳眸光微動。 杜長卿沒察覺她的神情,還在繼續說話:“你就將藥茶給我,我付給你銀子,全當寄賣,好不好?” 陸瞳:“仁心醫館是醫館,不是藥鋪?!?/br> “同藥鋪也差不多了?!?/br> 陸瞳放下茶碗,看向杜長卿:“杜公子,你是不是懷疑我沒有行醫的本事,也怕給你的醫館捅了簍子無法收場?” 似是被戳中隱秘心思,杜長卿頓了一下。 “你若不信我,自可到了醫館尋病癥來考驗我?!标懲溃骸笆⒕┎恢灰婚g醫館,杜公子不愿意做這筆生意,也就算了?!彼p飄飄地扔下這句話,就站起身來,不欲與杜長卿多說了。 “等等——” 杜長卿大喝一聲。 陸瞳轉身看著他。 他盯著陸瞳,盯了半晌,終于咬牙切齒地敗下陣來,只道:“陸大夫,像你這樣志向高潔、一心懸壺濟世的姑娘,杜某還是第一次見?!?/br> “我先說了?!彼麣鈵灥溃骸澳阕宰^,旁人買不買賬我可管不著?!?/br> “這就不勞杜公子費心了,”陸瞳對著他頷首:“我會看著辦?!?/br> 既已商量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杜長卿要先回去幫陸瞳二人尋住處,陸瞳也打算回客棧將行李收拾一番。杜長卿付過茶錢,三人并肩走著,往來儀客棧的方向走去。 長街繁華,往來車馬不絕,再往前走個幾十步,有一家珠寶鋪子寶香樓。女眷們常在此挑選首飾。 陸瞳二人與杜長卿剛走到寶香樓下,前面陡然響起一陣紛亂馬蹄聲。陸瞳抬眼,就見一輛馬車洶洶沖至眼前。 趕馬車的車夫絲毫不避讓行人,大馬險些撞到銀箏,陸瞳飛快拉了一把銀箏才讓她幸免于難。銀箏還未開口,車夫先大聲喝罵道:“哪來的刁民,沒長眼睛嗎?” 銀箏氣不順,正想辯解兩句,身邊杜長卿一把扯住銀箏,低聲道:“別罵,那是太師府上的馬車?!?/br> 陸瞳聞言,心中一動,側首問杜長卿:“你說的太師府,可是戚太師府上?” 杜長卿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太師府的威名?” 陸瞳沒說話,神情有些發沉。 那頭,馬車簾被掀開,有人下了馬車。 是位帶著帷帽的小姐,一身煙霞色灑絲合歡花留仙裙襯得身姿格外輕盈,被丫鬟攙扶著走下馬車,露出繡鞋上精致的玉蘭刺繡。 她走得很小心,縱然瞧不見臉,也叫人感到楚楚風流。 這樣如珠似玉的小姐,身邊護衛卻高大而兇惡,只大聲斥罵驅逐周遭百姓,好教主子暢通無阻地進入寶香樓。 杜長卿哼哼了一聲:“這些權貴……”到底沒敢說下去。 陸瞳正注視著那位太師家的小姐,鼻尖陡然聞到一股極輕的血腥氣。還未出聲提醒,陡然間,從長街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兵馬追逐的亂蹄聲,伴隨著一路尖叫與叱喝。 “都閃開!官差抓人!” “殺人啦——” “滾遠點!” 一路當街小販茶攤被掀翻,兵馬在街上橫沖直撞。陸瞳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識拔出發間絨花攥在掌心,又抓住銀箏欲往旁邊商鋪里退去,就見眼前突然傳來一道勁風,迎面掠來一個人身影,伴隨著強烈的血腥氣。 那人看也沒看陸瞳,徑自沖向太師府家小姐,眼看著就要抓住那嚇得花容失色的太師千金,她身邊的護衛突然掃了陸瞳一眼,下一刻,陸瞳感覺自己手臂被攥住,身子被人猛地向前一推,推到了黑衣人跟前。 “姑娘——”銀箏驚呼出聲。 四周宛然寂靜一刻。 那護衛見已有人做了替死鬼,毫不猶豫地帶著自家小姐退進寶香樓。陸瞳感到自己脖頸被刀尖貼著,有人扼著自己的肩,試圖往街道另一頭逃走。 然而他的打算落了空。 另一頭的街道上,已有大批人馬趕來,將這人與陸瞳前后圍堵在中間。 這人已經進退維谷、窮途末路了。 陸瞳被他緊緊抓著,微微側頭,依稀看見了這人的側臉。 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面上全是血,神情猙獰而慌亂。陸瞳感覺到對方握著刀尖的手有輕微的顫抖,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帶著末路之下的瘋狂,沖前面官兵道:“讓開!不然老子宰了她!” 為首的官兵是個穿官服的男子,青緞皂靴,顴骨很高,坐在大馬上,居高臨下地開口:“罪人呂大山,莫要垂死掙扎,還不快束手就擒!” 叫呂大山的男人聞言,“呸”了一聲,神情似哭似笑,高聲道:“什么罪人?誰他娘的是罪人,軍馬監監守自盜,卻讓老子背鍋,做夢!”他握緊拿刀的手,“少他娘廢話,快點讓開,不然老子現在就剁了她!” 官兵頭子瞇了瞇眼,沒說話。 四周的百姓都已散開,離此處極遠。陸瞳眼睜睜地看著有身背箭筒的官兵,對著自己遙遙抽出長箭搭于弓弦之上,不由得心中一沉。 這變化也被呂大山注意到了,他神情越發緊張,迫向陸瞳脖頸的刀尖猛地下壓,一絲鮮血順著玉頸緩緩流了下來。 銀箏慌了:“姑娘!” “沒用的?!倍砰L卿拉住欲往前的銀箏,目光里滿是驚駭與懼怕,“那是兵馬司巡捕雷元。此人貪功冒進,從不將平人性命放在眼里。這么大陣仗追捕那個呂大山,恐怕......” 恐怕雷元不會因陸瞳一人安危放走呂大山。 陸瞳也意識到這一點,一顆心漸漸狂跳起來。 呂大山顫聲吼道:“都給我閃開!” 雷元只皮笑rou不笑地瞧著他,小幅度地對身后擺了擺手。陸瞳瞧見了離他不遠處,有一個弓箭手正緩緩拉動弓箭。 她心中驀地發寒,此刻她被呂大山抓著擋在身前,猶如呂大山的一塊rou盾,就算對方弓箭手身手再如何高超,一箭過來,只會將她和呂大山一起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