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朱芝紅了臉,忙說:“成部長您隨時指示!” 成鄂渝又扶了扶話筒,說:“剛才,聽了明縣長的情況介紹,我覺得烏柚縣領導班子是團結的,全體干部的作風是扎實的,各方面的工作是有成就的。一句話,烏柚縣前景輝煌!下面,我根據最近市委常委會議精神,結合烏柚縣的實際情況,談幾點不成熟的意見,供同志們參考?!?/br> 成鄂渝講完套話便滔滔不絕,從世界形勢講到國情省情,最后歸結到烏柚怎么辦。他并不談具體思路,只談觀點和看法。過去調侃領導,開口就先國際后國內,全是不著邊際的套話?,F在似乎并不如此了。成鄂渝舌燦蓮花,全場屏息靜氣。遠在天邊的西門子、微軟、華爾街之類,聽成鄂渝娓娓道來,似乎就在家門口。烏柚縣的每一根經濟神經,好像都穿越太平洋和大西洋,伸向了世界的每個角落。你不愿意伸出去,人家也伸進來了。他談的還不光是經濟,政治、軍事、文化都涉及了??傊欠叛凼澜?,高屋建瓴。 成鄂渝看看時間,講話戛然而止。他的語言真是干脆利落,絕無拖沓。劉星明還有十分鐘時間,用了好多成語評價成鄂渝的講話,什么高瞻遠矚、醍醐灌頂之類,然后說:“全縣干部將認真學習成部長的重要講話,要把成部長的講話精神貫徹到各項工作思路中去!” 散會時,李濟運突然看見張弛和劉艷、余尚飛待在角落里。劉艷和余尚飛剛才在錄新聞,李濟運沒有在意。張弛也在會議室里,卻有些躲躲閃閃。他們三個人背對著眾人說話,看樣子要等大家走完了再離開。張馳也是得罪過成鄂渝的,李濟運猜他內心必是又窘又怕。 中午,全體常委和人大李主任、政協吳主席留下陪成鄂渝吃飯。劉星明請成鄂渝坐主位,朱芝在旁插話:“成部長,烏柚禮節,主客坐主位?!?/br> 成鄂渝笑道:“想起來了,濟運同朱芝請我時,也是讓我坐這個位置。好,入鄉隨俗吧?!?/br> 中飯吃得中規中矩,成鄂渝不似做記者時那么好酒,縣里領導們勸酒也不再霸蠻。倒是頻頻舉杯,喝多喝少自是隨意。成鄂渝吃罷午飯就告辭,說下午還要趕到零縣去。 成鄂渝同大家一一握手,上了車又搖落車窗揮手。直到車子出了大門,劉星明他們舉著的手才放下。劉星明酒意未消,又同天天見面的人握了輪手。李濟運趁機同李非凡和吳德滿握了手,彼此略略使勁暗遞了信息。 李濟運本來給成鄂渝安排了房間。既然客人走了,就不急著退房。李濟運實在有些累,就去房間午睡。賓館有中央空調,比家里還舒服些。他睡下來發了朱芝短信:不讓你匯報,心里委屈嗎? 朱芝回道:不匯報就不匯報,誰稀罕??! 李濟運又發道:不必往心里去。他上任后第一次來烏柚,應是市委領導的派頭,不僅僅是宣傳部長。他得聽全面匯報,方顯出身份。 朱芝回道:我不管這些。你在哪里?走時沒看見你。 李濟運告訴她:梅園休息,給他安排的房間里。 朱芝說:你休息吧。 李濟運把身子移到床中央,感覺這雙人床實在是太寬大了。 二十二 這幾天李濟運翻來覆去地想,李濟發如果真被害了,說不定就是賀飛龍干的。賀飛龍有理由干掉李濟發,也有可能受人指使。但都是沒影的事,他只能悶在心里想。 他很想去問問明陽,市委書記是怎么說的,市長是怎么說的,人大主任是怎么說的,政協主席是怎么說的,紀委書記又是怎么說的。但昨天明陽說過,叫他這幾天別老去找他。 他當然可以打電話,問問明陽或李非凡,要么就問問吳德滿??伤褪遣幌氪螂娫?,好像怕聽到壞消息似的。照說四個人做的事,他們三個人去了,回來就應該通個信。是不是情況不妙呢?左思右想,李濟運就有些慌了。他終于打了吳德滿電話:“吳主席,如何?” “明縣長沒同你說?”吳德滿說。 李濟運說:“一早就開會,散會就分開了。我同他在一個院子,倒不方便去?!?/br> 吳德滿說:“信都收了,沒有表態。他們當然只能說原則話,說肯定會高度重視?!?/br> 李濟運很想知道,五位市委領導原話是怎么說的。他得知道原話,心里才能判斷??伤环奖阍陔娫捓锾珕?,就不再細問了,只說:“吳主席您猜結果會怎樣?” 吳德滿說:“我想一時不會有消息。市委必得有領導先找劉談話,看他是什么態度。如果他把自己說得干干凈凈,領導相信了,他就沒事了。領導不相信,就會有外圍調查。過程你也清楚,不會輕易調查一個干部,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br> 李濟運說:“事情可能搞砸了。李濟發不見了,怎么外圍調查?” “他就人間蒸發了?”吳德滿問。 李濟運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可能被害了。失蹤都四天了?!?/br> 李濟運心里恨自己不中用,怎么跟做了賊似的。突然想到成鄂渝,他似乎又有了信心。原來是市委副書記田家永聯系烏柚,現在竟換成了一般常委成鄂渝。似乎在市委領導眼里,劉星明不如以前了。李濟運想到這點,腳已踏在樓梯上了。但愿自己的分析有道理。 有天下午李濟運在辦公室看文件,突然聽到敲門聲,他喊道:“請進!” 沒想到是劉星明進來了。他忙站起來,說:“劉書記您有事嗎?” 劉星明不說話,自己先坐了下來。李濟運暗自有些緊張,平常劉星明有事就打電話,盡管他倆辦公室只隔著十幾米。劉星明點上煙,望著李濟運,半天不說話。李濟運問:“劉書記喝茶嗎?” 劉星明不答腔,只問:“濟運,我倆共事多久了?” 李濟運笑笑,說:“劉書記您今天怎么了?” 劉星明說:“我倆在會上爭論,很正常。不應該因工作分歧而影響團結,這是我的基本原則。我想,這也應該是做領導干部的職業性格?!?/br> 李濟運說:“自然自然。劉書記不往心里去,我非常感謝?!?/br> “濟運,如果您信任我,我想請您開誠布公,向我敞開心扉?!眲⑿敲鞯谋砬閲烂C起來,就有些兇神惡煞。 李濟運心想壞事了,他必定是聽到消息了。難怪大家都不敢實名舉報,上面那些人物都是靠不住的??伤辉敢廨p易服軟,只道:“劉書記,我不知道您要我說什么?!?/br> 劉星明吐出一團nongnong的煙霧,說:“李濟發失蹤那天晚上,同您到底談了什么?應龍同志向我匯報了,他說您不想透露談話內容?!?/br> 原來是這樣!李濟運松了一口氣,說:“劉書記,我確實不方便透露談話內容。他談到一些具體的人和事,我必須保密?!?/br> “如果是破案必須的調查呢?”劉星明問。 “看情況吧?!崩顫\說“假如他人真的出事了,有些話我也不能說。牽涉到有些人,死無對證,我怎么說?說了,倒成了我誣陷?!?/br> 劉星明說:“未必,調查就是了?!?/br> 李濟運搖搖頭,說:“不是所有事都調查得清楚的?!?/br> 劉星明嘆息道:“濟運,我們共事兩年多了,您還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劉書記您誤會我了?!崩顫\說“假如說,劉書記,我只是打個比方,假如說李濟發談到您什么問題,我能說嗎?我不會說的。一來我信任您,二來他人不在了?!?/br> 劉星明卻笑了起來,說:“真說到我什么,你到時候也可以說嘛。我是相信組織的?!?/br> “放心,劉書記,我肯定不會說的?!崩顫\說。 劉星明點點頭,說:“濟運,我很欣賞你的風格。不管工作上如何分歧,同志之間應有基本的信任。我是信任你的。市委領導調整了,縣委班子肯定也會有些變動。對你,我會向市委領導推薦。你年輕,前程無量!” 李濟運忙點頭致謝:“劉書記,我的工作還有很大差距。跟著您干,我心里有底?!?/br> 劉星明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說:“濟發同志,我是很看重他的。不瞞你說,當時定他當財政局長,我是頂住壓力的。上頭打招呼的人多,可我得從工作出發??!他現在兇吉未卜,我是憂心忡忡。說句不吉利的話,萬一他出事了,我不希望又釀成什么新聞事件。桃花溪煤礦處理,我們只能聽省里意見。我也贊同你的意見,礦里要是對處理有看法,通過法律渠道上訴就是了。我不會帶個人觀點?!?/br> 李濟運在玩迷魂陣,話也說得漂亮:“劉書記,事后我反省自己,情緒也太沖動了。您是縣委書記,您肯定要無條件服從省政府通報。您的立場是職守所在。我今天向您表個態,一旦牽涉到李濟發家屬鬧事等問題,我會全力做工作?!?/br> 劉星明站起來,緊緊握著李濟運的手,說:“濟運,謝謝你!” 李濟運把他送到門口,回到桌前坐下,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他想了想,便打了周應龍電話:“應龍兄,有消息嗎?” 周應龍說:“暫時沒有任何線索?!?/br> 李濟運試探道:“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李濟發同我談的,好像沒什么對破案有幫助?!?/br> 周應龍笑道:“我尊重李主任意見,不過問你們談話的細節?!?/br> 李濟運說:“好好。知道你們辛苦,但還是拜托你們多動腦筋。案子不破,不知道會出什么麻煩?!?/br> 放下電話,李濟運反復琢磨,似乎更加明白了。劉星明必定囑咐過周應龍,不要過問他同李濟發的談話。劉星明自己來找李濟運,想必是探聽虛實。他確認李濟運不會亂說,心里懸著的石頭就落地了。李濟運講到死無對證,劉星明肯定暗自高興。他對李濟運所謂前程的暗示,無非也是灌米湯。烏柚人說迷惑人,就叫灌米湯。 李濟發失蹤的消息,早已經瞞不住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說法都在流傳,李濟運聽了非常煩躁。每天吃過晚飯,舒瑾就去李濟發家里,陪嫂子說說話。李濟運有空也去坐坐,卻只能是幾句空洞的安慰。 桃花溪鄉的宋鄉長突然打來電話,說是賠償再不到位,他們就穩不住了。李濟運忙去報告劉星明,說:“劉書記,賠償款再不到位,老百姓會鬧到縣里來?!?/br> 劉星明說:“濟運,這事還是你負責。你到桃花溪去,同老百姓坐下來談。按照這幾年慣例,以每人二十萬為限。煤礦的賬已封了,我可以同法院說說,先動部分錢支付賠償?!?/br> 李濟運說:“劉書記,我有個請求。我同李濟發的關系很多人都知道,我最好是回避這個事?!?/br> 劉星明想了想,說:“好,你講得也有道理。我另外安排人吧?!?/br> 李濟運剛要告辭,劉星明又說:“濟運,不急著走,坐坐吧?!?/br> 李濟運不知道他又要說什么,只好坐下來。最近這些日子,李濟運每天睡前都在心里默念:但愿就在明天!他的所謂但愿,就是一覺醒來,發現劉星明被接受調查了??墒?,每天都讓他失望。劉星明臉上的絡腮胡子照樣刮得鐵青,或者下基層調查研究,或者坐在主席臺上講話。開過一次常委會,劉星明照樣說著說著就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比畫,在會議室里踱步。常委們不再觀賞話劇似的望著他,只是當他轉到眼前了,不經意地瞟上一眼。 李濟運問:“劉書記,您還有什么指示嗎?” “濟運你越來越客氣,這可是生分了?!眲⑿敲餍πΑ叭ツ陝摻ㄊ⌒l生縣城功虧一簣。既然搞了,不再搞上去,沒法向人民群眾交待。我們今年改變工作策略,想聘請省里專家作指導組。你點子多,有什么意見?” 李濟運說:“劉書記,我覺得這項工作意義重大,并不是有些同志認識的那樣,只是縣里的面子工程。去年最后沒有被授牌,只能說明我們工作的確還有差距。愛國衛生組織管理、群眾健康教育、環境保護、食品衛生、傳染病防治等等,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而這些才恰恰是老百姓最受益的。群眾看到的衛生縣城創建,只是拆鋪子和掃街道,這個印象要徹底改變,不然就得不到老百姓的理解和支持?!?/br> “我很贊同濟運的觀點?!眲⑿敲鼽c頭道“我會把你這些觀點著重提出來,不要以為除了拆鋪子和掃街道,別的工作都是虛的?!?/br> 桃花溪礦難賠償很順利,老百姓拿到錢就沒話說了。劉星明頗為得意,說這是一條重要經驗:一切社會矛盾和問題,都可以用經濟辦法解決。李濟運點頭稱是,心里卻很不是味道。老百姓命賤如草??! 日子過得很平靜,劉星明那里看不出任何出事的跡象。李濟運感覺心臟越懸越高,只是不知道明陽、李非凡和吳德滿怎么想的?劉星明去過幾次漓州,每次李濟運都希望他不再回來??蓜⑿敲髅看味蓟貋砹?,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有天在梅園賓館,李濟運碰到明陽,輕聲說:“真奇怪!” 明陽微微嘆息,說:“不知道他們是慎重,還是想捂住?!?/br> 李濟運說:“照理說送了五位領導,他們應碰在一起議議?!?/br> “未必!”明陽說“田書記走了,我沒人可以說真話了。說不定哪天一紙調令,會讓我離開這里?!?/br> 李濟運說:“我想既然做了,必須做到。不然,會一敗涂地?!?/br> “李濟發失蹤,誰也沒想到。沒有李濟發,再行動就難了?!泵麝栒f“濟運,我有些后悔把你拉進來了。李非凡提出讓你參加,我沒有反對。我怕害了你?!?/br> 李濟運說:“明縣長,您別這么說。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了。不過這些日子,我天天都想著這事?!?/br> 明陽苦笑道:“我也是如此。就像判了死刑的人提出上訴,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消息?!?/br> 李濟運事后想著這個比喻,心里說不出的悲涼。他們四人所為本來堂堂正正,卻像做了壞事似的。他們居然讓自己陷入深深的恐懼,像死刑犯僥幸地等待一線生機。李濟運想到了那盤錄音,還有李濟發檢舉材料的原稿。他原先勸李濟發不要寄出這個錄音,現在局面完全變化了。李濟發肯定已經出事,就不怕給他惹麻煩。他記得李濟發說過,錄音帶復制過很多份,嫂子手里必定是有的。 李濟運想好就去見嫂子,現在只能走這步棋了。他回去,卻見嫂子已坐家里,舒瑾陪著她說話。見了李濟運,嫂子眼淚嘩嘩地流:“濟運,我是六神無主,想你發哥肯定是出大事了。你發哥說,他說不定會被抓進去,有人要整他。我現在唯愿他是被抓進去了?!?/br> 李濟運嘆息說:“真是抓進去就好了?!?/br> 嫂子哭道:“濟運,你發哥告訴我,有事就讓我找你,說你會告訴我怎么做?!?/br> 李濟運還不想把自己手里的錄音帶拿出來,他怕別的錄音帶被人銷毀,他手里的要留作最后的把柄,就問:“發哥給過你什么東西嗎?” 嫂子想了想,說:“有個錄音帶,你發哥說在老家也放了?!?/br> “是嗎?一定是有用的證據?!崩顫\早把那個檢舉材料復印過了,他把原件給了嫂子,說:“你把錄音帶同這個一起寄給省里成省長。事到如今,就只有求清官了?!?/br> “成省長?”嫂子聽著嚇了一跳。 “對,成省長?!崩顫\說“我講,你把地址記下來?!?/br> 李濟運便一字一句講了省政府的地址,說:“你去省城寄,用特快專遞寄。你還要自己寫一封信,說你男人已經失蹤,懷疑被人害了。你把失蹤前的情況寫詳細?!?/br> 嫂子點頭不止,好像如此做了,她男人就會回來。李濟運看著心痛,知道她男人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他小時候把發哥看成靠山,外面遇著有人欺負,就會說:“我告訴我發哥,打死你!”村里的小孩都知道發哥只是他的堂哥,就說:“又不是你親哥哥!”李濟運自小便想,發哥是他的親哥哥多好。后來參加工作,李濟運慢慢的就不太喜歡發哥那味道。兩兄弟的往來就淡淡的。發哥如今出事了,李濟運全想起他的好來。 李濟運從家出來,心想信寄出去仍沒有動靜,那就沒有任何辦法了。他做這些事沒有同明陽通半點消息,他越來越看出檢舉同事似乎違背游戲規則。萬一劉星明倒臺了,他也不想當反腐敗英雄。他還得吃官場這碗飯,沒人愿意同反腐敗英雄做同事。 嫂子從省城回來,打電話來說:“濟運,信已寄了。成省長能收到嗎?聽說都是秘書收信,秘書靠得住嗎?” 李濟運只說:“嫂子,寄了就行了,等待消息吧?!?/br> 李非凡給李濟運打了電話:“濟運,我們還有辦法嗎?” 李濟運說:“信是您同明縣長、吳主席送的,您看可不可以催問呢?” 李非凡說:“舉報信寫得很清楚,如果他們不予理睬,催有什么用?除非有新的證據或事實?!?/br> 李濟運碰到吳德滿,卻見他大病一場似的,人瘦了好大一圈。李濟運剛想開口說話,吳德滿搖搖頭走開了??磥韰堑聺M非常后悔,不該卷進這件事。他想吳德滿此時必定恨死了李非凡。不是李非凡去鼓動,吳德滿不會做這傻事。 又過了幾日,一個女孩跑到李濟運辦公室,問:“您是李叔叔嗎?” 李濟運看著這孩子感覺在哪里見過,問:“你是誰?” “我是芳芳?!迸⒄f。 “你是芳芳?老舒的女兒?”李濟運嘴都合不上了,不知道是驚是懼。 芳芳說:“舒澤光是我爸爸?!?/br> 李濟運忙說:“芳芳你請坐。有事嗎?” 芳芳說:“李叔叔,爸爸跟我說,李叔叔您是個好官。您告訴我,我爸爸真的有精神病嗎?” 李濟運說:“芳芳,你爸爸受了刺激?!?/br> 芳芳哭了起來,說:“毛局長同我說的也是這話!我告毛局長,法院不受理。告狀都告不進,這是什么天下?” 李濟運說:“芳芳你別哭。你家里的情況我很清楚,我也很難過。你爸爸只是受了點刺激,醫院鑒定為偏執性精神病。放心,治治就好的?!?/br> “我不相信!我去醫院探望,不讓我見人。就算治病,也要允許家人探病呀?難道他是政治犯嗎?”芳芳說。 李濟運好言相勸:“芳芳,聽叔叔的話,你不要激動?!?/br> 芳芳說:“我激動也要關進精神病醫院是嗎?” 李濟運內心非常難過,卻不能有半絲流露,只道:“芳芳,李叔叔不是這個意思。中國現在沒有政治犯。你爸爸同我是老朋友,你有什么困難,可以同我講?!?/br> 芳芳說:“我沒有困難,我只要見我爸爸!你們說是把他送去治病了,我爸爸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李濟運說:“芳芳,你給李叔叔時間?!?/br> “什么意思?”芳芳追問。 李濟運怕自己失言,忙說:“我是說你爸爸治療需要一個過程。適當時候,肯定讓你去見見爸爸。也不是我說了算,得醫院說了算?!?/br> 芳芳說:“你哄三歲小孩??!你說是醫院說了算,醫院說要縣里開證明??磦€病人,怎么比探監還難?” 李濟運說:“芳芳,你現在情緒有些沖動。這樣吧,你家里現在沒人,到我家去吧。讓舒姨給你做點好吃的?!?/br> 芳芳哭泣著磨了半天,說來說去就是那些話。她要去看望爸爸,李濟運不能答應。真希望劉星明今天就出事了,他就可以準許芳芳去看爸爸。芳芳畢竟還是個孩子,磨不通李濟運就只好哭著走了。 下午四點多鐘,明陽突然打電話來:“濟運,快到我這里來!” 李濟運聽明陽很急切,心想必定是壞事了!他甩上門,匆匆下樓。他第一次覺得樓前的坪太遼闊了,怎么也走不到對面去。他又不能跑步而往,從縣委這邊飛快地往政府跑,很容易讓人胡亂猜疑。他爬上了政府辦公樓,便想如果事情搞砸了,就退身官場自己混飯去。 走到明陽辦公室外,他先深吸了幾口氣,才敲了門。明陽在里頭應道:“請進!” 沒想到他推門進去,明陽卻是笑容滿面,說:“濟運,好消息!” “他倒了?”李濟運問。 明陽長舒一口氣,說:“已被市紀委留在漓州了?!?/br> “太好了!”李濟運忍不住擊掌“他今天去漓州,我這個縣委辦主任居然不知道!” 明陽說:“濟運,現在還只有我倆知道這事。駱副書記正在趕來烏柚的路上,晚上要開個緊急常委會議。你馬上通知一下,請常委們晚上八點鐘準時到會,傳達市委重要指示。請非凡同志、德滿同志列席會議?!崩顫\回到辦公室,興奮得晚飯都不想吃。他先打了朱芝電話:“老妹,好消息!”朱芝笑道:“你中彩票了?”李濟運說:“比中彩票更好的消息!”朱芝又笑道:“我中彩票了?!”李濟運笑道:“不同你開玩笑!劉被調查了!”“劉?哪個劉?”朱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皠⑿敲?!”李濟運說。朱芝說:“老兄,今天可是四月一號??!”李濟運頓了頓,說:“哦哦,對對,今天是愚人節。老妹,這不是開玩笑。你晚上八點鐘來常委會議室開會!我只告訴你,你不要說,會上由駱副書記宣布?!?/br> “我現在就到會!”朱芝說著放了電話。 “人心真黑!”朱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