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初夏,但森林的夜晚還是頗有些涼意。白小舟推開門,看見朱翊凱坐在院子里,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你是體內的蠱毒沒清干凈呢,還是在假裝沉思者呢?”白小舟在他身邊坐下,他垂下頭,臉色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說我可發火了啊?!卑仔≈劢K于沒了耐心。 “我真沒用?!彼罩^“我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你,結果卻要你來救我,還差點兒把你們倆害死?!彼蝗蛟诘厣?,拳頭磨出了血。白小舟抓住他的手腕“你就不要糟蹋自己了。這個蠱母很厲害,我看過不少小說,也在外公的書里讀到過蠱母,但這么厲害的,聞所未聞。也許,她早就不是人類了?!彼牧伺乃募纭昂螞r再厲害的人都有陰溝里翻船的時候,與其自責,不如報仇雪恨?!?/br> 朱翊凱苦笑:“你安慰人的功夫還需要再練?!?/br>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兩下:“喂,你有點兒感恩之心行不行,好歹我現在也是你的救命恩人?!?/br> “好吧,你想讓我怎么報答你,恩公?”朱翊凱難得還能開玩笑,白小舟很認真地想了半晌:“幫我考英語四級吧?!?/br> “”朱翊凱扶額“那我還得去求我三叔公?!?/br> “這和你三叔公有什么關系?” “我三叔公精通易容,我去求他把我化裝成你的樣子?!?/br> 白小舟無奈道:“你家還真是臥虎藏龍。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呢。都有些什么人?” 朱翊凱的神色有些怪異:“我家是個很大的家庭,分好幾房?!?/br> “還分房?你是幾房的?” “我是長房長孫?!?/br> “這么說,你不是肩負著傳宗接代的重任?”白小舟不過是跟他開個玩笑,哪里知道竟然真的戳中了他的痛處。他繼續扶著額頭:“不要把我說得跟種馬似的好嗎?” “那你”白小舟遲疑了一下,拿著石塊在地上亂畫“你有女朋友了嗎?像你這樣的大家族,你的父母應該會給你物色妻子吧?” 朱翊凱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白小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想他不會真的有女朋友吧? “我沒有女朋友?!敝祚磩P說得很認真“不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br> “誰?”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子,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珠并不是純凈的黑色,反而泛著一點點金,眼神溫柔,她覺得自己像一腳踏入了泥沼,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干什么?數星星???”這么大的嗓門,必是瞿思齊無疑,白小舟連忙別過臉去,低頭繼續畫自己的圖,在心里罵了那個不識時務的家伙一千次一萬次。 朱翊凱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出來得真不是時候?!?/br> 瞿思齊望天,在心里默念:“我覺得我出來得正是時候?!彼黹_話題:“喂,給你們看個絕活兒?!彼麖目诖锾统鋈鹗寇姷?,集中注意力盯著刀身,刀身泛起熒光,光驀然一漲,變成一把三尺長劍。他激動地喊:“看,這是我剛發現的異能,怎么樣,厲害吧?” 朱翊凱盯著他看了半晌:“你會劍術嗎?” “呃不會?!?/br> “那你這個有什么用?假裝‘絕地武士’?” 瞿思齊恨不得把鞋塞進他嘴里,真想說:“拜托,夸我一句你會死??!”白小舟卻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她記得在鬼村里瞿思齊用劍的模樣,她從沒見過那樣的劍術,速度快得就像一道光,光劍所過之處,尸橫遍野。 也許,他們所有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有人來了?!敝祚磩P忽然站起身,望向遠處的樹林,瞿思齊伸長脖子看了一陣:“沒有人啊?!?/br> “是個年輕人?!彼f得很肯定,過了大概幾分鐘,果然看見一個穿著苗族服飾的年輕男人從樹林里出來,徑直往村子而來。瞿思齊不以為然:“這有什么奇怪?” 朱翊凱看了他一眼:“那條路,是通往鬼村的路?!?/br> “鬼村”兩個字令瞿思齊打了個寒戰,白小舟覺得來人很眼熟,就著月光仔細看了看,驚道:“是他?” “你認識?” “也不算認識,在火車上有過一面之緣,是個怪人,喜歡抱著個藤編的箱子?!彼坪跸肫鹆耸裁础罢f來奇怪,就是遇到他之后,我的座位下才出現了那只蝎子?!?/br> 那個男人出現在火車上不奇怪,火車上出現蟲也不奇怪,但這個和蟲有關的人出現在鬼村附近,就大大的奇怪了。 “來者不善,咱們還是躲起來的好?!敝祚磩P朝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匆匆跑進柴房,趴在木柴垛子上往外看。 年輕男人走起路來無聲無息,手中還提著那只藤編小箱子,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后才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門開了,他用極低的聲音跟里面的人說了些什么,里面的人便迎他進去,然后,一切又歸為了寂靜。 “你們在這里等我?!敝祚磩P身形矯健,跳上那戶人家的屋頂,竟沒發出一點兒聲音,白小舟和瞿思齊互望一眼,沒想到他還有這本事。朱翊凱揭開瓦片,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兩人看得心急,不知道屋子里發生了什么事。半個小時比半年還要漫長。門忽然開了,那個年輕人依然提了那個箱子,匆匆消失在村子的盡頭。 白小舟和瞿思齊急不可耐地追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朱翊凱揉著太陽xue:“我想洗眼睛?!?/br> “別賣關子了,到底看到了啥?” 朱翊凱道:“那屋子里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沒有穿衣服,綁得像個粽子,嘴里塞著布團,身上涂著一層厚厚的黑泥,一直在掙扎。那個男人對她念了半天的咒,然后就午夜檔現場版了,女人的家人還在旁邊圍觀?!?/br> 兩人聽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直播結束后,男人又對她念了半天咒,女人的家人把她嘴里的布團取出來。女人干嘔了半天,吐出一條拇指粗的小蛇,男人用筷子把蛇夾起來,放進藤編箱子里,女人的家人——看起來像她丈夫,還對那男人千恩萬謝,給了他一些錢。就這樣?!?/br> “他在給那個女人解蠱?”白小舟急躁地說“他懂蠱術,說不定和蠱母有關系,咱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上去?” “別急?!敝祚磩P按住她的肩,眉角上揚“我在他身上做了手腳,等我們準備好再去追也不遲?!?/br> 那一刻,他又變回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談笑間檣櫓飛灰湮滅。 白小舟在他后背狠狠一拍:“這才對嘛,自卑實在不符合你的個性?!?/br> “我有自卑過嗎?”朱翊凱矢口否認,白小舟翻了個白眼,果然男人都是愛面子的。 三人回到下榻的農戶,開始收拾所攜帶的符咒和法器。主人還沒睡,奇怪地問:“這么晚了,你們還要出門嗎?” 瞿思齊隨便編了個謊話哄他,他連連搖頭:“還是明天再去吧,這山里可不太平啊。那邊的鬼村就不說了,晚上還有山魈出沒啊?!?/br> 三人動作一頓,齊齊轉過頭:“您說什么?” “山魈?!敝魅苏f“我知道你們城里人不信這個,不過啊,我們這山里真的有山魈。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怪物啊,它吃人的啊,它們專吃成年男子,還把年輕漂亮的女孩搶回去做老婆啊。你看咱們村子,大晚上的有人出去嗎?就是怕山魈?!?/br> 三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他以為他們不信,著急地說:“你們別不信,二十年前啊,咱們村有個很漂亮的姑娘,叫果兒,那長得啊,跟天上的仙女兒似的,別說咱們村了,就是幾十里之外的小伙子都來求婚,她一個都看不上。結果后來被一個背上和手臂上長了黑毛的山魈給抓走了,一直都沒有回來,她父母心痛不已,帶著人上山找,連個人影兒都沒找到?!闭f完重重地嘆了口氣,三人面面相覷:“不會吧?” “聽說山魈沒有母的,都是搶人類姑娘做老婆,生下的女兒都是人,生下的兒子都是山魈?!?/br> 白小舟開始擦汗,心想葉不二是個吃人搶姑娘的妖怪?這這無法理解啊。 “哈哈,老伯,你真愛開玩笑,現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還有妖怪啊?!宾乃箭R干笑“果兒姑娘說不定是偷偷出去打工了呢。在科學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紙老虎?!?/br> “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崩喜贿厯u頭一邊回房去了。瞿思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變成了一臉苦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葉不二竟然是吃人的妖怪,我,我居然還和他睡過!” 朱翊凱和白小舟的眼神變得怪異,他連忙補充:“你們想到哪里去了,是睡同一張床!我沒有那種癖好!”兩人一臉懷疑,朱翊凱不懷好意地說:“怪不得你和不二走得那么近,還老指使他干活。原來如此?!?/br> 瞿思齊抽出瑞士軍刀:“你找事兒是吧?” “夠了?!卑仔≈勰弥褟澋锻鶅扇嗣媲耙磺小白稣??!?/br> “你這刀哪里來的?” “問村里的人買的,花了我兩百塊?!彼龑⒌恫寤厍手小皠P子,怎么追?” 桌上有一只陶碗,朱翊凱從背包里取出一張黃符,念了一段咒,用打火機點燃,放入碗中,火苗歡快地跳躍,直到燒盡最后一寸黃紙,黑色的紙灰驀然飄了起來,化作一只黑蝶,往屋外飛去。 “走?!比颂岚?,黑蝶泛著淡淡熒光,在森林中穿行。林中沒有路,地上布滿了荊棘和藤蔓,白小舟一共摔了六次,瞿思齊摔了四次,朱翊凱常背包游,倒是沒摔,只是新衣服又被劃破,他也只有忍著。 “你這尋人的方法靈不靈???”瞿思齊不耐煩地問“怎么走了這么久還沒找到他的住處?!?/br> “噓?!敝祚磩P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躲在一棵大樹后,嘴唇扇動,喉嚨里卻沒有發聲:“有人?!?/br> 白小舟朝森林深處看,一盞白燈籠如同鬼魅一般飄著,是鬼火?不對,這里沒有磷,難道是山魈? 燈籠越來越近,三人也越來越緊張,瞿思齊抓緊了瑞士軍刀,朱翊凱的手中也握著一把一尺長的匕首,雖然造型普通,刀刃卻異常鋒利,一看就是好刀。 離三人數步之外,那燈籠忽然停了下來,一個女聲幽幽道:“誰在那里?” 女人? 朱翊凱用眼神示意:“是蠱母?” 白小舟搖頭。 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沖破了烏云,清澈的月光流瀉下來,映照著那個女人的臉。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穿著苗人服飾,像一縷美麗的幽魂:“不管你們是誰,還是回去吧,要是讓我丈夫看到可就糟了?!闭f罷,轉身離開,步步生蓮。 “難道她就是那個被抓走的果兒姑娘?” “別管了,找不二要緊?!焙诘T谥祚磩P的肩頭,他伸出指頭一挑,黑蝶又飛了起來,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小舟上氣不接下氣:“還要走多久???” “快了?!敝祚磩P將她扶起,神色驀然一凜,抬頭望向天空:“誰?” 沒有人回答,只有沙沙的松濤聲。 “思齊,小舟,跟著黑蝶先走?!睆澋对谒种形枇艘粋€劍花,白小舟還想說什么,被瞿思齊拉起就跑,白小舟急道:“凱子怎么辦?” “放心吧,他的自尊不會允許自己陰溝里翻兩次船?!?/br> “所以我才擔心?!卑仔≈酆谥脒吥樥f“你就不怕他引起地震嗎?” 瞿思齊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安啦,凱子有分寸的?!?/br> 白小舟驚詫地看著他,雖然平時他們打打鬧鬧,看似不合,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卻彼此互相信任。在她加入051研究所之前,他們有過多少次同生共死呢?這就是同袍之情吧,果然男人間的友誼是不能看表象的。 朱翊凱握緊了彎刀,他能夠感覺到一股勁風在四周快速移動,卻無法確定它的位置。他眸中光華一轉,四周的樹木猛烈地搖動起來,左方某處忽然“咔嚓”一聲,折斷了一根枝丫。他將彎刀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扔去,彎刀在空中旋轉,帶著冰冷的風,切碎了沿路的所有樹葉,葉片飛舞,然后重重地插入一棵樹的樹干中,入木三分。 沉悶的低吼從樹林中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樹上跳落,穿著普通的苗族衣物,手背上長滿了黑毛,長發及腰,整張臉都隱在黑暗中。 他的胳膊上,有一條極深的傷口,鮮血洶涌而出。 朱翊凱嘴角上揚,朝彎刀的方向伸出手,刀身顫動,猛然一起,在空中發出一聲低嘯,又回到他的手上。 “山魈嗎?”他冷笑道“正好我今天心情很差,算你倒霉了?!?/br> “小舟,你看?!宾乃箭R指著前方,樹木掩映之下,一座木頭搭建的房屋靜靜地矗立,屋內亮著燈,樹枝輕拍木屋屋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黑蝶在月光下化為一片紙灰,鉆進草叢中。兩人扒開草叢,拎出一件衣服,正是那個男人身上所穿的那件。 “他怎么會把衣服扔在這里?”瞿思齊奇怪地問。 白小舟臉色驟變:“糟了,我們上當了?!?/br> “我說過,叫你們立刻離開?!庇挠牡呐?,如同鬼魅。兩人倒抽了口冷氣,驀然回頭,看見那提燈籠的女人站在五步開外,風輕輕鼓起她的長發和裙子。她長得太美了,眼角唇邊雖然有了一兩道皺紋,卻更添一分風韻,白小舟忍不住想要沖口而出:狐妖。 女人向前走了兩步,瞿思齊連忙擋在小舟面前,手中的瑞士軍刀驀然變長:“別過來?!?/br> 女人望著白小舟,仔仔細細地打量,似乎并不滿意。白小舟被她看得渾身不爽,翻白眼以示抗議。 “既然來了,不如進屋去坐坐?”女人笑起來,她的笑容有一種妖異的嫵媚“我兒子剛從千里之外的峨眉山采了靈芝回來,靈芝茶應該煮好了?!?/br> “多謝好意,我們還有事,不打擾了?!宾乃箭R哈哈干笑,女人手中的燈籠漾著淡淡的光芒,將她的臉映照得更加蒼白:“你們不是已經進來了嗎?” 兩人張皇四顧,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室內,屋子很大,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榆木家具,桌上點了一盞油燈,燈火搖曳。 白小舟又看到了黑霧,妖氣彌漫,帶著一股淡淡的草木味兒。 “這里果然是山魈的巢xue?!彼剡^頭去問那個女人“你是果兒?” 女人微微有些驚訝:“你認識我嗎?” “你的家人很擔心你?!宾乃箭R又開始胡扯“你mama為了你,哭得眼睛都快瞎了?!?/br> 女人笑道:“我母親已經過世三年了?!?/br> “呃”瞿思齊頓時呆住,白小舟無奈地揉了揉太陽xue,心想作為一個新時代的說謊者,胡扯也是要打草稿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白小舟一把推開瞿思齊“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吧?!?/br> 女人放下燈籠,滿意地拍手:“這性格我喜歡,就算長得差點兒也就認了。那我開門見山吧,我兒子今年十八歲,正好到了娶媳婦的年齡了?!?/br> 白小舟生起氣來,對我圖謀不軌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嫌我長得難看? “我看你還是死心吧?!宾乃箭R攤手“這女人脾氣極差,動不動就要揍人的,誰娶了她誰倒霉。某位學者不是說了嘛,一個被寵壞了的女兒能害死別人全家?!?/br> 話還沒說完,一只手就伸了過來,按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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