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五章:重逢
從地牢里走出來,天色已經暗了,我心中煩悶,登上宅院里的一處小樓遠眺,陳雀跟在我的身后,安靜隨侍。 華燈初上的金陵城里,到處都透著蕭索。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謝玄暉若看見今朝中原四分五裂的場面,五陵繁華地已不比當年,該是何等感慨。 “錦玉冒犯了夫人,本就是活不下來的,自盡是她最好的歸宿?!标惾傅脑捵肿种榄^,可我并非是因她之故而煩悶。 “時至今日,我已不會為了不相干的人傷心難過?!蔽也[著眸子,看著遠處幽深的夜色,淡聲道:“古語說人命關天,可你說,人命是什么?” 陳雀聞及我的話,輕笑了一聲,她的語氣帶了一點輕快之意:“不錯,古語說的是這個理兒,可在我看來,人命是草芥?!?/br> “草芥?”我微微蹙眉,回身看她。 “對?!标惾更c頭肯定我的話,她笑瞇瞇道:“每個人都是惡的,命也都是不值錢的?!?/br> 我想我不敢茍同她的話,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駁她,遂不在糾結。 從外面回到屋子里,我想的是我該如何打聽到二丫的下落,我是不相信二丫會害我,她當日將我帶出薊州肯定有她的道理,只是我現在尋不到她的訊息,故而理不出頭緒。 祁夙給我下了毒,自信可以拿住我,所以并沒見什么暗衛,也沒有限制我的出行。 陳雀看似很好說話,整天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實則內心深沉,身上的氣場也很耐人尋味。倒是一直負責打掃屋子內外的侍女小花,雖不能說話,但心地還挺好。 因著今天錦玉的事情,我實在沒有胃口,陳雀將小食擱在桌上,便闔上了門,還我一個清靜。 吭吭—— 突覺有人叩門,心底咯噔一聲,但轉念一想,若是祁夙,他的叩門只是個過場,此時早已進來了。 “進來?!?/br> 進來的是小花,手里拿著油紙包著的東西。 我說:“你拿著什么?” 她只是遞給我,并不能說話。 我低下頭拆開紙,發現里面躺著幾塊桂花糕,還溫熱的,看起來是剛剛從外面買的。 耳邊聽窗外噼噼啪啪的雨水,自傍晚我們回屋子里,天氣驟變,又下起了雨。 我抿緊唇角:“你冒著這樣大的雨去給我買桂花糕嗎?” 小花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只是指著糕點,示意我吃。 我低頭咬了一口,果然是又軟又香。 只是心中莫名覺得哪里怪怪的。 小花小覷我兩眼,便悄聲退下了。 后知后覺事情蹊蹺,我低頭看了兩眼桂花糕,卻突然眼前一黑失了神智,心中哀嘆,這又是遭的哪門子算計。 —— 夜風清涼,頗有些沁人心脾之意,我在清風中醒來,耳邊是馬蹄噠噠的聲響,剛要動,身后便傳來熟悉音色。 “別動,當心掉下去?!?/br> 從沒有這樣一刻,我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如此感動,人生已走過一小半,我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澀,回身抱住褚鈺,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哭泣。 我說:“褚鈺,你終于趕來救我?!?/br> 他并沒有回我,只是幽幽的嘆息了一聲,然*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了些。 我哭得累了,竟不知何時在他懷中睡著,待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身處一個陌生的屋子里,一個人都沒有。 我頓時心中一緊,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穿著素白的褻衣就往外走。 然而屋門一打開,正撞進一個人懷里。 “怎么了?”褚鈺蹙眉瞧我,問道:“做噩夢了嗎?” 我搖搖頭,拉緊了他的袖子,對他說:“我起來找你?!?/br> 褚鈺聞言,眉頭微微舒展開,他輕擁住我,嘆息道:“平珺,你別怕,我不會走?!?/br> 我并沒有問褚鈺是怎么從烏衣出來的,也不曉得現在外界是怎么個情況,我只是知道,褚鈺終于來救我,這是冒著千難萬險的一件事。 我和褚鈺算起來已經很久沒見,這些日子在九州里輾轉蹉跎,已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惡人。 我問褚鈺:“薊州一事,你可曉得?” 彼時褚鈺蹙眉回我:“不如你猜猜看?!?/br> 我抿緊唇角,思索片刻,對他講:“若要我相信是二丫害我,那有點困難,可如果是那三個人里有人害我,我也不能盡信?!?/br> 獨孤平,杜鳳,谷之頌,他們三個也不像和祁夙狼狽為jian的惡人。 褚鈺并沒有告訴我答案,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講:“以后有機會再對你說?!?/br> 任由褚鈺帶著我,我并不在乎要去哪里。 時間輾轉好幾日,我們抵達了揚州城。 進城的那日,揚州的天氣很好。 我蒙著面紗,將容貌盡數遮去。 “咱們為什么要來揚州,離金陵實在太近了些?!?/br> 彼時我和褚鈺站在船邊吹風,這一行走的是水路,因我說瘦西湖的景色一貫很不錯,很多年沒來了,總要看一看。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此地本屬楚國,但此時楚國已經分崩離析,國也不國,祁夙的南王名號是坐的穩穩當當了。 褚鈺摟著我,對我講:“平珺,你的國,孤會完完整整的保護好?!?/br> 我仰頭瞧他:“我的國?” 他微微頷首,瞇著眸子眺望浩瀚煙波的瘦西湖:“對,當年的事情,待一切結束孤再對你說?!?/br> 我知道他所說的事情,就是周國的滅亡,我心里知曉這一切事有蹊蹺,斷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簡單,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重要的是將祁夙那個壞人繩之以法。 褚鈺帶我進了一處民宅院子,宅院不大,一座主屋兩座下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并不讓人感到不方便。 我四處瞧瞧,點點頭:“這地方挺好的?!?/br> “你喜歡就好?!瘪意曋皇堑暬匚?,并沒有太多的表示。 晚間華燈初上,我和褚鈺一同在橋上散步,實在難以想象這個節骨眼,我們還有心情閑逛。 我終于還是按捺不住擔憂,問褚鈺:“此前傳聞你在烏衣失去音訊,害我一直擔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鈺拉著我的手說:“為了來見你?!?/br> 我對此表示疑惑。 “不得不說祁夙是個難得的對手,但孤的目的是你,如果失去你,就算孤最后贏了,也沒有了意義?!瘪意暲业氖帜氖站o了:“此前在宮里,迫于各方的勢力,孤已讓你受了諸多委屈,如今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又怎么能再讓你傷心?!?/br>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提及這些,此前我對他有任何的誤會,他都不會吭一聲。 我問他:“這樣的話,你若是早點說,我也不會傷心那么多年?!?/br> “這么多年,你受過的委屈我看得到,所以你怨我,我也只能接受?!瘪意晫ξ铱嘈σ宦暎骸凹幢闶敲壬^讓你離開的想法,但最后還是固執的將你束縛在身邊,因為我知道,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比我更愛你?!?/br> 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我心口一空,竟覺眼底酸澀。 “平珺,你可還記得奉遠的紅楓葉?”褚鈺話音微頓,語氣緩緩又道:“其實這世上第一個愛你的人不是秦子瑾,是我?!?/br> 因著他的話,我腦海深處的記憶又慢慢浮現在眼前。 記憶深處的那一天,奉遠城里的紅楓樹上是一片火紅顏色,天氣微微寒涼,邊城一貫冷的早,因著厭惡寒冷的天氣,連帶著心情也差了很多。 在食館里遇到一個玄衣的男孩兒,衣著打扮皆是異域,母親曾告誡離這樣的人遠點,然而我并不在意。 他們一行幾人坐著吃飯,嘰里咕嚕的說著女真話,伴著嘲諷的大笑。 我實在是氣不過,又不敢對那些大人們發難,遂在那個玄衣男孩兒更衣回來的路上,將他堵住。 “喂,你們真是好不要臉,周國豈是你們小小彈丸之國能比的?” 男孩兒微微一愣,繼而眉宇間騰起怒意,但還是壓著怒氣開口:“你罵誰?別忘了你們周國的陽安剛剛被我大金攻破?!?/br> 彼時我心底雖震驚于他流利的漢話,面色卻未改分毫:“小小陽安而已,你們的韃子兵若是去了水鄉,恐怕只有喝水的份了?!?/br> 那時候看著玄衣男孩兒越加深沉的臉色,我終于開始害怕起來,并和他打了個賭。 賭十年之內周國能不能打敗金國。 如果沒有,我就嫁給他。 現在想起,忽覺真是一語成讖了。 褚鈺淡笑道:“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你就這么跋扈,我早該認出你的?!?/br>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不舒服呢。 我蹙眉,聽他繼續說:“不過,也幸好是當年的那個賭約,孤秘密練了些水軍,此時祁夙大約是頭疼呢?!?/br> 聽他說起,我想起來一個事兒:“你不在烏衣,現在誰掌管你的大軍?” 褚鈺微微揚眉,對我說:“暫時交給允毓了,如今他已經成年,如果連守城都做不好,大金可沒有這樣沒用的郡王?!?/br> 我心底叨咕一聲,大金的郡王還真是不好當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