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陰雨連綿，孟苓被賜一杯毒酒了卻余生，我佇立在窗子前，看窗外的風雨飄搖，心里感慨萬千。

    我的手掌握緊了又松，大仇報了一半，已然有了退縮的打算，因著褚鈺得知了西夏的事情，只希望他不要對付西夏，我也就不再去興什么風浪，我和怡貴妃的恩怨到此為止。

    然，事情終有不如人意的發展，即便是我也無法預料到，更加無法阻止什么。

    盛夏六月，暑氣襲人，褚鈺將我禁足在金闕宮里，外面的消息是一點也聽不見，我唯一擔心的是西夏以及赫連珊的安危。

    但好在沒過幾日褚鈺就離開了大都，我以為他又是去了南楚攪混水，沒想到他去的是……

    六月十八，金闕宮內的小池塘已經開滿了夏荷，郁郁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炎熱的陽光打在回廊上，反射著刺目的光，樹上的知了也毫不落后的吱吱叫著，惹得碧拂一夜之間將它們全都粘了，耳根子終于清靜下來。

    青珠對此鼓掌贊頌：“碧姐當是我的大英雄?！?/br>
    也就是在這樣炎熱的日子里，褚鈺出兵西趙的消息傳進來，我得知這個消息時則微微松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動西夏。

    本以為以西趙的國力，不出半月肯定要亡了國的，但大家估摸著都沒想到，這場戰爭拖拖拉拉了一個月，竟然陷入了拉鋸戰。

    估計各個勢力都沒想到西趙竟然能堅持這么久，因為它的弱小實在是無法對抗強大的金國。

    就連我也覺得驚奇，難道褚鈺在放水嗎？

    一晃眼已經是七月末的時節，氣溫沒有降低反而越發的炎熱，平常坐著不動，脊背上溢出的汗水時常打濕小衣，而池塘里的夏荷也已經開到荼蘼。

    彼時我穿著湖青色的襦裙，蹲在池塘旁邊看荷花，伸手欲夠那蓮蓬，但無奈它離岸邊太遠，遂作罷。

    我看著眼前的美景，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如今身陷囹吾的困境，胸中孕育出詩意。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蔽覍η嘀樾ρ裕骸吧俨脑娋湟回炆畹梦倚?，就連筆下的美人也不和別人的一樣?！?/br>
    青珠也拄著下巴，說道：“主子好像很喜歡他?！?/br>
    “對，雖然太白先生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但論及七絕，少伯說二也沒什么人敢自居一?！闭f起王昌齡，我整個人都帶著對他的仰慕，從沒有誰的詩句這樣的深得我心。

    青珠掩口笑笑，揶揄我：“主子說起他，滿眼都是崇拜，還好是個古人，否則叫別人曉得了，可不得了?！?/br>
    然而正在這說話的光景，碧拂慌張的奔進來，薄汗布在她的額頭。

    我心里一緊，感覺不會是什么好消息，遂問道：“是外面怎么了嗎？”

    碧拂看著我說道：“西，西夏的攝政王出兵幫助西趙了?！?/br>
    我瞪大了眼睛，追問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br>
    碧拂微微喘了口氣，如實道：“主子你沒聽錯，這回是西夏和王上打起來了?！?/br>
    我騰的一聲站起來，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又問：“那如今瑾夫人怎么樣了？”

    碧拂抿抿唇角，說道：“王上剛傳的旨意，將瑾夫人罷居蕭宮，封號和位份雖未褫奪，但……”但和褫奪也差不多了。

    我當然明白罷居二字是什么含義。

    蕭宮在永巷邊，算是冷宮里待遇比較好的宮室，但畢竟還是冷宮地界，再好又能好成什么樣。

    ——

    此時褚鈺并不在宮里，我若是想去見赫連珊，能求得人也僅僅是王后。

    我只能百般哀求門口的侍女，請她為我通傳到明德宮。就這樣哀求了好幾日，終于得了明德宮回信，說王后同意見我。

    我走進明德宮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陽光仍舊熱烈，我幾乎是一路小跑，只為了早點求得恩典，見到赫連珊。

    王后坐在正廳等我，繡著團鳳的宮衣一如既往的深沉，給人以不可小覷的感覺。

    我畢恭畢敬的跪地行禮，口里也不敢怠慢的說道：“罪妾給王后娘娘請安?！?/br>
    王后瞧著我，并不著我起來，只是道：“不是本宮不幫，而是瑾夫人如今暗通西夏，誰也不能去見她?！?/br>
    我抿抿唇角，說道：“請娘娘看在我同她姐妹一場的份上，允我前去探望一二，若是娘娘不放心，自可也將我拘到蕭宮去住?！?/br>
    王后聞言，幽幽道：“貴人是在為難本宮?！?/br>
    我抬眸，認真道：“若是今日得娘娘照拂，他日用得到的地方，妾身自當不會推辭?！?/br>
    王后瞇著眼眸，瞧了我半晌，似乎是在考量我的話，終于她紅唇微啟，輕聲喚道：“皖蘇?！蔽倚睦锬痪o。

    皖蘇自幔帳后出來，矮身一福低聲應道：“奴婢在?！?/br>
    “你去帶著貴人到蕭宮，見見瑾夫人?！蓖鹾笳Z氣溫和的吩咐著：“從小路走，別叫有心人瞧見了?！?/br>
    皖蘇低眉順目的應道：“奴婢明白?！?/br>
    出了明德宮，由皖蘇領著，七拐八拐的走著小路，不多時我踏上永巷的石磚地，往蕭宮去，我心道還好褚鈺不在宮里，否則絕不會這樣輕松。

    所謂蕭宮就是金宮里的冷宮，取自蕭瑟之意，但總比外面的永巷好一些，獨門的宮殿總不至于太喧擾。

    皖蘇一如既往的冷淡：“貴人，咱們到了?！?/br>
    我仰頭看了眼飽受風雨洗禮的匾額，上面墨黑的字跡寫著蕭宮二字，顯得異常的蕭條。

    “貴人只能耽半個時辰，所以您還是快些去吧?！蓖钐K垂首站在一邊提醒著我，我知道我也不能要求別的，能見一面已經是最大的恩典了。

    我走進去，蕭宮里的地還很干凈，或許是還沒到落葉的時節，只有花瓣被風刮落，空氣里彌漫著清淡的桂花香。

    “平珺?！?/br>
    我一回頭，看見單薄的桂花樹下站著赫連珊，她穿著一身茶青的衣裙，衣擺上落了幾瓣白花，容色淡淡的，已經不見平日里的矜傲。

    我走過去，看到赫連珊手里拿著一柄小鋤頭，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赫連珊莞爾：“學人葬花?！?/br>
    我其實很想安慰她，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倒是赫連珊見我低落的樣子，笑了笑：“你呀，慣會cao心別人家的事情，西夏有西夏的命數，我有我的命數，你別擔心了?！?/br>
    赫連珊將鋤頭丟在一邊，拉起我的手，往殿內去。估計她看我身后一個侍女都沒有，心里大約是明白我能來見她，不知道如何的求了王后。

    蕭宮冷清，跟著赫連珊一同進來的侍婢只有晚玉一個，如今卻不見她。

    我不由得問起，赫連珊倒茶的手一頓：“病了，風寒?！?/br>
    “早知道，我該帶些藥進來?！笔拰m沒有藥，況且就算說了也不見得有人能認真地去請示王上。

    “沒關系，就算是染了風寒死掉了，誰說不是福呢？”赫連珊遞給我一杯桂花茶，容色淡漠。

    我心里一緊，接過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桂花的味道有點清甜。

    “你能來，我很高興?！彼糁掳涂次?，秀致的眉目里帶著滿滿的笑意。

    “我再去求求王后吧?！蔽铱粗榘咨墓鸹ò觑h轉在茶水里，我是打從心底里不希望赫連珊出事。

    赫連珊勾起唇角笑了笑：“國之大事，怎么容你一個婦人置喙，你可千萬別把自己搭進去，不然我可是罪人了?！?/br>
    “那怎么辦，我該如何幫你?！?/br>
    “你幫不了我?！焙者B珊看著我，眸子里帶著溫和笑意：“平珺，答應我，在我出去之前你可千萬別為了我的事去求王后王上?！?/br>
    褚鈺是個什么樣的君王，赫連珊知道，我也知道。

    我點點頭：“我答應你?！闭f完我又苦笑道：“我本來是進來安慰你的，現在倒是你來安慰我了?！?/br>
    “金宮三年，能結識你，也足夠了?！焙者B珊感慨的笑笑，西夏和金國矛盾已久，這一次到底該如何收場她也不知道。

    赫連珊并沒有告訴我實情，這冷宮的遭遇其實是她自找的，西夏和金國戰爭爆發的前陣她修書一封給了哥哥，只說不必顧及她?；蛟S是這一封信，讓褚鈺真的惱了她，但那又如何，她是西夏的郡主，生死都是為了西夏。

    半個時辰，相顧無言。

    “好珺兒，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br>
    臨我走的時候，赫連珊抱住我，在我耳邊這樣說著，語氣一如往昔般親昵。

    我不是局外人，但唯一能做的是在事情不可挽回的時候，求褚鈺饒了赫連珊一命而已，至于其他的，褚鈺也不會聽我的。

    皖蘇由著來時的路，將我送回金闕宮，去過蕭宮，才明白什么才叫蕭索。

    “貴人，奴婢說句不中聽的您可別多心?！蓖钐K低聲道：“瑾夫人的事情連王后娘娘都不能置喙，貴人若是聰慧，過些時日王上回來，可千萬別說什么?！?/br>
    我知道褚鈺是金宮里的天，誰的生死他都能掌控，我去求他有沒有效果，我自己心里也是有數的，故而當下也不再多言。

    我同皖蘇道了聲謝，走進了金闕宮，今日能見一面赫連珊已是足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