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已深，風微涼，徽秀宮里也不知道在焚著什么熏香，聞著很不舒服。我不由得搓了搓鼻子，終于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將滿屋的安靜氣氛驅散。

    這光景外面又有了什么動靜，幾個醫官提著藥箱進來，為首的那個人額間滿是冷汗。

    他們跪在地上行禮，被太后不耐的擺手止?。骸暗昧?，趕緊說說什么原因？”

    為首的醫官穿了件藏青色的宮衣，他年逾五十，兩鬢已經發白，拱手沉聲道：“回稟太后，皇子確實是中毒，且毒素為攝入類……來源于花毒?！?/br>
    太后驚得站起身，問道：“是什么花？”

    太醫道：“鈴蘭?！?/br>
    “何為鈴蘭？”

    “常見于高麗國的一種花，咱們這邊本不該有?！?/br>
    沉默片刻，太后又問：“此花攝入即亡？”

    醫官目光炯炯的說道：“此花毒服用過量即死，且發作時間是立刻?！?/br>
    太后當即下令，將皇子死的時候身邊有什么人全都拘了，連夜下了大獄審問。

    屋子里不相干的人都魚貫而出，妃嬪們也都大氣不敢出，太后撫著額沉默的坐著。

    綰嬪悄聲說道：“姑母，夜深了，今夜讓這些meimei們回去吧?！?/br>
    太后睜開眼睛，眸光陰沉的在我們身上刮了一遭，終于還是點點頭：“罷了，都各自回去吧?！?/br>
    我們矮身行禮，退出屋子，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宮。

    路上赫連珊同我一起走，淡聲道：“你自己小心?！?/br>
    我微微頷首，不再多言，此事成敗在此一舉，而我有自信太后絕想不到是因為什么。

    回到金闕宮里，青珠已經鋪好了床鋪，在收拾些什么。

    我輕聲笑了笑，問她：“你怎么篤定我能回得來？”

    青珠一邊為我更衣，一邊乖覺道：“只是那些侍衛闖進來，什么都沒找到就走了，婢子便斷定此事同娘娘肯定沒關系?！?/br>
    我換好衣服，洗漱完畢，便鉆進了被子里。

    “青珠?！蔽逸p喚道。

    青珠欲走的腳步頓住，轉身問我：“娘娘有何吩咐？”

    我微微側頭瞧她，問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樣的人？”

    “娘娘為何好奇這個？”

    “今日的事你不懷疑我嗎？”

    青珠輕聲笑了下，說道：“娘娘原是在意這個，其實在婢子眼里娘娘是個好人?！?/br>
    “哦？什么樣的好人？”

    青珠看著我認真道：“說不好，但絕不是草菅人命的人?！?/br>
    我對她擺了擺手：“今晚讓碧拂值夜吧，你這些日子臉色不好又偶感風寒，好好歇著吧?！?/br>
    青珠微微一愣，繼而矮身一福：“婢子多謝娘娘照拂?！?/br>
    夜深，梆子聲打過三更，然而我還沒有睡著。皎潔的月色透過窗楞，打在氈席上，莫名覺得心口發涼，風一拂，樹影婆娑搖晃，讓人神情恍惚。

    碧拂淡聲道：“主子還睡不著嗎？”

    我輕聲道：“睡不著?！?/br>
    “怎么呢？”碧拂為我掖了掖被角，說道：“主子可是擔心……”

    我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并非是擔心，而是今天我問青珠，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她說……”我看向碧拂，認真道：“她說我在她眼里我是個好人，若是以往，我自當無愧，而現在……”

    碧拂突然打斷我的話：“而現在，主子也無愧?！?/br>
    “如何無愧，無論怎樣我還是害了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br>
    碧拂伸手握住我冰涼的手，暖意緩緩漫過我冰冷的心房，她輕聲道：“可你的孩子是她害死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本就是她欠你，如今拿來還你，沒什么不對?！?/br>
    “是這樣嗎？”

    碧拂俯身抱住我，在我耳邊說道：“別想了，睡吧，我們問心無愧?！?/br>
    我聽了她的話，腦海里已不再掀起波瀾，最終沉沉睡去，這一睡便睡到了翌日晌午。

    我張了張口，發現嗓子啞了，再一摸額頭發現微熱。

    看來又是生病了，我在心底感嘆自己身體過于糟糕。

    這光景有人拉了門進來，我側頭看去是碧拂。

    “主子?！北谭髯哌^來，放下一碗藥，摸了摸我的額頭，放心的點了點頭：“額頭終于不熱了?！?/br>
    碧拂又端起碗，為我吹了吹藥，說道：“主子把藥先喝了?！?/br>
    我蹙著眉，將苦澀的湯藥灌進喉嚨，拿著巾布擦了擦嘴巴，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碧拂說：“醫官來過瞧了，說是主子勞累過度，這幾日風也涼，便得了風寒?！?/br>
    “還說什么了？”

    “再也就沒什么了，說這幾日天氣時冷時熱，身體弱的就不宜出門?！?/br>
    我微微咳了一聲：“那外面那件事可有什么說法？”

    碧拂蹙眉，如實道：“徽秀宮的內侍全都拘了下獄，當夜便拷問，有幾個禁不住的自盡了，再也就沒什么了，反正什么也問不出?！?/br>
    “我總覺得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但具體是什么也說不清，只是這心里突突的跳個不停?！?/br>
    碧拂安慰我：“主子別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br>
    我追問一句：“那太醫可查出來鈴蘭的來路？”

    碧拂眸光深沉的搖了搖頭：“誰敢去查長信宮啊，不要命了嗎？”

    我點點頭，想這話確實是，太后會把整個金宮翻個底朝天，但偏偏不會去查自己的宮，別人也就更不敢去提。

    我這幾日安心的在金闕宮里養病，外面的事情我也不再去讓碧拂打探，在等褚鈺回來的幾天其實很是煎熬，但我想和我一樣煎熬的人至少還有怡貴妃一個，想到這我心里又高興許多。

    褚鈺回來的這日好巧不巧，屋外下著瓢潑大雨，夏日的雨向來暴虐，似要將整個瓦片都砸壞一般，天邊也是雷聲陣陣。

    內侍官來傳喚我去明德宮的時候，不由得在心里暗罵，褚鈺是雷神轉世嗎，一回來便下大雨。

    我一貫喜歡穿繡鞋，這樣的天氣一出去是肯定都濕了的，我不得已喚碧拂取一件藏黑色的襖衣，這樣濕了裙子也瞧不太出來。

    碧拂撐著一把大號的油紙傘，雖然將我們倆一同裝進來，但衣擺被暴雨打濕是免不了的了。

    我們進入明德宮的正廳時，旁的要緊的人已經都在了，就等我了。

    我撫了撫額角被雨水打濕的碎發，看向褚鈺，他的玄衣顏色也很深，看來也是冒雨而來。

    “說罷?！瘪意暽ぷ游?，但威嚴絲毫不減。

    太醫令將事情原原本本的稟告，說完便立在了一邊。

    褚鈺又看向怡貴妃，對太后說道：“母后先說?！?/br>
    太后沉聲說道：“哀家不敢妄言，只是哀家的皇孫中毒而亡，徽秀宮內的宮侍當夜便都下了獄，偏偏什么也沒問出來?！闭f著又瞄了一眼我，繼續道：“宮里會是什么人做的，想必王兒心里是有數的，希望王兒查到真相，還貴妃一個公道吧?！?/br>
    褚鈺劍眉緊蹙，說道：“此事兒臣定當查得水落石出，不知母后可有什么線索?！?/br>
    太后說道：“都說是服用鈴蘭中的毒，當務之急還是尋到鈴蘭的來路才行?！?/br>
    褚鈺微微頷首：“母后英明?！?/br>
    其實我見這場景，猜測褚鈺這廝大約是在恭維太后，這點事情不用太后說，大家都知道。

    “然而哀家整個宮都搜了，沒有尋到，即便是太醫院也沒有鈴蘭這種藥?！碧笪⑽Ⅴ久?，又道：“或許是宮外的東西，但哀家的手令并不能搜城?！?/br>
    褚鈺點點頭：“母后說的極是?！比缓罅ⅠR詔來了衛尉，下令道：“秘密搜索全城，找到鈴蘭者賞金千兩?！?/br>
    一千兩黃金可不是個小數目啊，我在心中咂舌，心道褚鈺還算大方，不過他會不會知道即便是這樣，也找不到的，因為鈴蘭就藏在長信宮。

    鈴蘭，又名君影草，氣味甜，全株有毒，服用后會中毒，反應為腹痛、嘔吐、心率下降、視力模糊、皮膚紅疹等。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它的長相和風鈴草很相似，相似到不仔細去看根本瞧不出來。

    我在心底冷笑，此前出主意將風鈴草光明正大的‘搬進’長信宮，那么里面混進一兩株鈴蘭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太后想了想，估計也想不出任何好辦法，畢竟沒有任何證據能將我也拘起來，雖然她們好像都在懷疑我。

    終究我還是被允許回到金闕宮，褚鈺也跟著進來。

    “都出去?！?/br>
    剛一進屋，褚鈺便冷聲開口，語氣里如同三九天嚴寒的冷雪一樣寒冷，凍得人不由得瑟縮脖頸。

    碧拂和青珠只得出去，臨出去碧拂向我投來擔憂的目光，便闔上了門。

    我給褚鈺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王上，請用茶?！?/br>
    滾熱的茶水，被褚鈺一巴掌拂開，熱水掀翻在我的手背，霎時間就紅腫了一大片。

    他說：“蘇平珺，你怎么就變成這么蛇蝎心腸的一個女人了？”

    我看向他，欲要開口，可眼眶不聽話的蓄滿了淚，順著臉頰流下，我伸手擦了擦，淚卻越擦越多，不由得輕笑出聲，笑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