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舊疾
三月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天空陰晴不定,查茜茵曾經居住的房屋租賃合同到期了,惡人夫婦從海南玩水回來沒兩天,又去天津看病,看完后帶著各類證件飛回海南買房,一直沒回來。 她只好自己找時間回那兒收拾東西,需要的東西打包好寄走,剩下沒用的該扔也扔。 離開前,她去自己的音樂酒館看看,芷兒后來告訴她招了新人經營,于是想著再去店里喝一杯。 不妙。 她和常嶼撞個滿懷。 繼惡人夫婦的婚禮之后,這是查茜茵和常嶼的第二次見面。 酒館內燈光昏暗,吧臺后的背景墻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酒,作為唯一明亮光源所在,而四周詭譎霓虹燈管光源陰冷。蒸汽波電臺音樂環繞,墻上還貼著復古未來主義的圖畫,仿佛置身于紙醉金迷西海岸的氛圍。 常嶼正擦著酒杯,聽到來人,眼睛不抬,已經猜出了是誰。 查茜茵轉身要走,身后卻傳來挽留的聲音,那聲音冷若冰霜,如墜苦寒地獄。 “怎么了呀?進來坐坐啊,這么害怕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查茜茵強壓著恐懼,仍想離去,伸手馬上碰到門了,lulu醬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堵住她的去路。 “你們瘋了!”查茜茵轉過身,沖著常嶼驚吼,“我可是體制內的,你們敢動我?” 常嶼被她這一番話逗笑:“天啊,你要不要自己聽聽你說的話!哎呦~我↘可↘是↘體↘制↘內↘的——別忘了你怎么考進去的!” 查茜茵畢業后邊考公邊考教資,期間還是方先生給她專門聘請一對一的考公機構金牌講師,言語、判斷、數資靠她勤奮好學,申論和結構化面試自己親自上,幾個講師魔鬼訓練圍著她轉,終于省考一舉上岸。 她比芷兒更早認識常嶼。 她和常嶼,曾經也是一條船上的。 那時的常嶼還干些買賣人口的生意,外國的有錢富翁來福利院收養女童,常嶼從中撈錢,為那些女孩偽造身份,把她們送出國,背后沒有方先生的授意,后來被方先生發現了,這生意無疾而終。 查茜茵是一個聰敏慧敏的女孩,很努力,也很機靈。 她頂替了真正的“查茜茵”,真正的“查茜茵”已經在大洋彼岸幸福生活,在一個發達國家的富裕家庭,有著愛她的白人帥老公和三個漂亮的混血兒寶寶,此生無憂。 那個女孩子很漂亮,但她也不差。那些富人都喜歡漂亮的聰明的孩子,不甘愿讓自己的孩子當個花瓶。 她們最后一次分別,“查茜茵”沒有回頭,從此天各一方,再也不見。 然后她遇到了方先生,那時候的社會環境不如現在,可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對幸福未來的美好憧憬。 奔三的方先生攜著二十出頭的方太太,他們來此福利院進行捐款,這是常嶼干這行金盆洗手后第一次來,她裝作不認識查茜茵,院里所有的孩子們都出來迎接,在看護人員的帶領下說著感恩的話。 查茜茵脫離常嶼這條船的時候,方先生和方太太正在鬧離婚,孩子歸方先生,方太太凈身出戶。 礙于方先生的情面,查茜茵和常嶼失了聯。 如今她們見面,沒有意料中的腥風血雨,墻壁上的掛鐘嗡嗡作響,時針分針重迭,十二點的午時已到,沉重的鐘聲似乎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拉開交戰的序幕。 lulu醬也上了這條“船”。 三個人一人調一杯酒,坐在吧臺里外吐槽惡人夫婦,對完帳以后天都塌了。李麗露講阿芷的家庭人物和關系,作為打小的青梅,知道的肯定更多;查茜茵講芷兒的高中,好歹是睡一架床上的人兒,連帶著還提了一嘴何湛延;常嶼聽她倆講,一邊聽一邊拿著地圖寫寫畫畫。 “姬菡芷是重組家庭,親媽生了她以后沒多久走了,上初中了他爸給她找一離異帶孩的后媽,這說是后媽,其實怎么上位的心里都有點兒逼數,二十歲了大學沒讀完就急著嫁給鰥夫?!?/br> “她上面其實還有一哥哥,倒也不是親哥,但血緣上肯定有點關系,是她爹那邊的。她哥對她可好啦!” “她哥高中在國外上的……” “打住打??!”查茜茵打斷李麗露講話,“高中?就出國了?芷兒他爹得貪多少??!” “哎呀都說了不是親哥,親戚家的哥,又不是阿芷爹送出國的!” “后來吧,這事你們也知道,芷兒不是喜歡看擦邊主播嗎……哎!她跟那個姓何的搞上了,那時候她剛高考完啊,有一個月嗎?差不多也,反正吧她跟這個在一起特別快,不過她那時候未成年啊……” “我知道我知道!”查茜茵又打斷李麗露,“被她爹發現啦!棒打鴛鴦!芷兒就離家出走啦!對不對?對外的情況是這樣,但實際上吧……” 常嶼繼續追問:“但是什么?我和宋亭道在泰國的時候,碰上她這個哥哥了,哇跟她長賊像?!?/br> 查茜茵難以啟齒,眼神閃躲,瞥向李麗露。 李麗露豁出去了,把這個塵封多年的秘密講述:“她根本不是什么離家出走,她也不是被趕出家的!何湛延找上門的時候,是他爸他媽一起來的,當爹的做生意炒股,當媽的在評大學教授,都拉不下臉卻還是拉下臉了,我了個去!姓何的一家拎著茅臺就來了,那時候芷兒的爸爸和哥哥剛從殯儀館回來……” “她爸爸心情很不好,結果呢?何湛延一家居然還堵他們車,是芷兒他哥出來交談的,東西吧,收了。因為這事挺惡劣的,你們想想啊,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堵車嗎?還是這關節上,這不道德綁架?所以她爸當時就放狠話了?!?/br> “嘖,芷兒跟小何這事怎么被發現的……還不是她后媽干的好事?她后媽帶過來的那個都上小學了,肚子里還有一個,肚子里的這個和芷兒一個爹,她巴不得給自己兒子掃清道路??!” “所以,她故意把芷兒這事說出去,誘騙教唆未成年是什么罪?你就說是不是從重處罰吧!何湛延可擔不起這責任!一舉兩得,還能毀了芷兒的名聲,哈哈,她后媽還沒嘚瑟兩天……孩子就沒了,肚子里的那個先沒的,然后是上小學的,然后……她后媽失蹤了?!?/br> “上小學的這個……死的太突然了,就是普通的發燒,結果就……” “她后媽一口咬定是芷兒殺了她孩子,你們說說這不是無妄之災?當爹的多大了都,不好懷孕,懷了以后不好保胎,非要生!結果流了。倆孩子都沒了就怪芷兒,這不是欺負我家芷兒嗎!” “那天車上,她爹抱著大的骨灰和小的骨灰,再娶的妻子也跑了,這誰能好受?閨女的黃毛貼臉開大,芷兒她爹沒下車揍何湛延算好的了?!?/br> 常嶼吃完這一口陳年大瓜,直呼刺激,但她還是好奇芷兒的后媽去哪了,總不能是兩個親骨rou都沒了以后想不開…… 李麗露把手里的酒一口悶,難以下咽的失敗作品,顯然她還沒學會如何調酒。她借著酒勁吐露真言:“其實,芷兒的后媽剛嫁進來,對芷兒挺好的,她倆年齡才差多少啊,又沒啥代溝。關系怎么突然就惡化了呢?就因為她發現芷兒看擦邊男主播?” 說完芷兒,開始說李麗露。 李麗露上常嶼這條“船”不久,她急了眼發誓自己沒有謀殺梁苑阡,那是梁苑阡自己意外沒的。至于她在姬菡芷和她家倒插門的婚禮上為啥冷落查茜茵,原因不用多說——這就好比同學聚會上家長一桌互相客套聊天聊地聊阿美利卡聊敏感話題,然后問工作問到一個一直沉默的家長說自己是紀委的。 這已經不是能不能客套的問題了…… 主要是查茜茵當時抱著二老的遺照,說什么也不太合適。 “不是,lulu你真是不挑啊,芷兒吃剩的你也?”查茜茵一直不能理解她們這種交換“男朋友”的行為,她保持單身很久,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業,為人民服務、為人民謀福利是她的一生任務。 “什么叫吃剩的?芷兒又沒上過,別浪費了我這不是?”李麗露說到這自己也藏不住笑,“芷兒挑學歷,我不挑,我只卡顏?!?/br> “天啊……百花叢中過,那么多男人跟過她,到頭來她居然還是處女,只把第一次留給男主,我看小說都要避雷這種的?!辈檐缫鹂鄲婪鲱~,但轉念一想:“不對!也不是不合理,她家比較特殊。哎……芷兒爹要是還在,才輪不到何湛延這小子呢!” 常嶼疑惑,李麗露也疑惑。 “肯定是介紹我這樣的,嘿嘿?!?/br> 李麗露翻白眼,鄙視查茜茵的自戀:“你不是說你身邊進去的男的都……” “哎呀也是有正兒八經考進去的正常男人??!就我借調的那破地方,一個辦公室啥人都有!主任是犯錯被降下來的,同事有考進來的公務員還有考進來的事業編,也有砸錢走后門進來的編外……還有純純編外牛馬見習生??歼M來的忍過了服務期遴選走了,剩下的老人烏煙瘴氣的誰都不干活,什么活都讓借調來的和編外見習生干,啥比主任拿女孩子當性資源,人家小姑娘才二十一歲就要去陪酒,還讓我去陪酒!拿多少錢干多少活,兩千的和五千的干一樣的活。這幾把狗地方……哎我cao好在我最后回去了?!?/br> 查茜茵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越說越生氣,抬頭四周觀望,自己的店鋪拱手讓人,還挺想念的,后悔倒不至于。 李麗露和姬菡芷的配置差不多,都是獨生女,都是家里不差錢的,都能坐吃一輩子??杉л哲茀s走上另一條路,而李麗露打小就被家里寵上天,家里人就這么一個孩子,想玩就玩,什么要求都滿足,只期盼她能一生安樂無憂。 兩人若是站在一起,真是令人唏噓。 李麗露有時也會把姬菡芷比作灰姑娘,當然可沒說何湛延是白馬王子,他不配,他頂多算白馬。 “哎……自家生的不關照,別人生的就是好東西?!崩铥惵陡锌溃骸袄m弦生的野種在學校里作威作福,旁系托孤的兒子高中就出國鍍金,只有可憐的芷兒被白白浪費?!?/br> 酒館里唉聲一片,爵士樂壓不住的哀傷,常嶼說凡事向前看,姬菡芷雖然過去慘,但她以后都是好日子。 李麗露不屑一顧,說她家那倒插門還虎視眈眈要名分呢!又說她家那位rou上是不是涂大麻啦能處這么久,明明長著一張隨時會出軌的臉,還把芷兒吊成這樣,一定是狐貍精轉世!蠱惑人心! 三人碰杯對飲,突然常嶼的手機來了信息通知,而后李麗露的手機也響鈴震動。 她們不約而同地打開手機,進入那個軟件,看見雇主發來的新任務單。 這個軟件只能“船”上的人下載,陌生用戶需要熟人推薦用到的特殊暗號才能登入在線網址,且暗號唯一,用過作廢。 查茜茵礙于身份,不能下載,不能接單,更不能瀏覽。 創建賬號,提出訴求,進行交易,創建好的新任務單會被傳進軟件,供“船”上的人接單瀏覽,如果發現這單有問題或者會影響到“船”上的某一個人,需要“船長”退單,表示拒接交易。 常嶼所在的組織,名叫——幽靈船。 “臥槽?”李麗露表情驚恐,“這個任務好奇怪啊……我看看這單雇主是誰邀來的。哎?他的歷史訂單還不少?!?/br> 常嶼眼疾手快,關閉交易,李麗露不明白這單為什么不接。 常嶼的特殊暗號不唯一,作為“船長”,她可以無限制發布暗號。 關閉的訂單頁面還在緩沖,幾秒過后,常嶼的手機頁面上展現整個任務單—— 【境外代購:XX藥品】 常嶼關閉手機,出門才想起來能聯系到惡人夫婦的日常機放家了。 “你倆誰有何湛延手機號?給他叫個X團送藥,葉酸、黃體酮軟膠囊和來曲挫片。唉算了先給他打個電話吧,告訴他以后這種不犯法的事情直接找我,不用通過平臺了。等會兒,再給他點個西地那非,吃點國產藥可以了?!?/br> 天津。 惡人夫婦在海河的觀光游船上,沿著既定的路線航行。阿芷拿著何湛延的醫院診斷單時,紙張被捏在手里顫抖,來來回回翻頁,她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好啊,原來不能生的是何湛延你呀! 自打婚禮以后,婆家有嘴碎的親戚給柯教授說道,抱孫子要趁早。 催婚成功后會催生催二胎催三胎,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柯教授雖然也想抱孫子,但是她思想開放,尊重小兩口的意愿,輕飄飄兩句話把矛盾還給親戚。 無論是看戲的還是真心的,那些人催生都沒有何湛延這個新郎官急,時刻在備孕,連著做好幾天,自己虛脫了。 有些心眼兒壞的蠢貨親戚說酸話,陰陽怪氣說他娶了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說這話時阿芷在場。 阿芷這暴脾氣,一點兒都忍不了,本來就發愁國考面試競爭大,算了一下報名崗位的薪資,還不如何湛延一個月給的多,又算了算從現在一直干到退休的薪資,這還沒算退休金呢,不吃不喝剛在三亞買的房子就是她的三輩子。 我面你爹!不考了!阿芷給那人一頓揍,打的那人哭哭啼啼說等他兒子考上公務員如何如何,阿芷說你兒子有你這種爹往下三代都考不上。他還狡辯說有人有本事能給整進去,禍水東引何先生,何先生有個熟人娶了高官的獨生女,還把那獨生女的基本特征說出來了,說什么誰家的哪一輩有頭有臉的人物給女方送了幾十萬的珠寶。 阿芷說你看我老公像不像那個熟人。 蠢貨親戚的兒子也在場,急死了快,一直攔著他爹,被阿芷打的時候也攔著,他都恨不得給他爹嘴縫上,又是道歉又是賠不是,給阿芷跪下道歉。 可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自己怎么就不能“下蛋”了?合著問題全在何湛延這兒! 他們飛回北京后高鐵直達天津,找了一家著名的權威的男科醫院。大夫是個中老年男人,德高望重的樣子,權威專家醫學教授,和夫妻倆談話,礙于阿芷小姑娘家家的不好意思說太直,隱晦地問都被阿芷正面直接答復。 何湛延裸睡,阿芷睡覺的時候喜歡摸何湛延的生殖器,溫度高,影響jingzi質量。 經常這么干嗎?是一直都這么干! 給小老頭權威專家震驚到年輕十歲,立刻要求停止這種行為。 倆人找到癥結原因,何湛延繼續積極備孕,保持充足睡眠,經常運動,生活作息良好,這可苦了何湛延的秘書了,上司帶薪休假,他一個人當成五個人用,深感分身乏術,挑了一個合理的時間給何總發釘釘能不能多招幾個人進來,何湛延嘴上應允,實際上給秘書發了五倍薪資,讓秘書咬咬牙堅持。 秘書是男的,秘書也有老婆孩子,秘書也很久不回家受到老婆孩子的埋怨。 秘書無助的哭訴無法召喚回上司熱忱的工作之心,他口誅筆伐指責何總怎么可以只選玫瑰而不選面包呢!眼瞅著何湛延的ip地址一直變化,上眼還在北京下一眼到了天津……最終秘書在金錢的yin威下不得不屈服。 三亞。 交房后拎包住入,下午的海岸上有些小風,夫妻倆出來吃海邊的自助餐,阿芷給自己挑選食物雨露均沾,給何湛延拿了一盤子又一盤子烤生蠔。 給他吃到看見生蠔就想吐,兩眼一黑,連續幾晚的緣故導致面色枯黃嘴唇發白,和阿芷的氣色紅潤春風滿面形成強烈反差。何湛延第一次如此熱烈期盼阿芷的月經快快到來,這樣他也能和二弟一起歇幾天了。 雖然二弟受苦受累只是一時,但自己一步登天可就是一世了!二弟說好兄弟受苦這哪里的話?我和小妹如膠似漆情投意合,好兄弟下輩子我還跟著你,這輩子值了! 何湛延跟了阿芷,終于明白為什么說“女人是水做的”,阿芷不能說是水,那叫瓊漿玉液,是西方神話中的天河,星座仙子在這打水給赫拉洗澡……阿芷讓他閉嘴專心吃,再吃幾盤,今晚努力加油。 吃完離席,何湛延肚子上的腹肌已經被飯撐沒了,圓滾滾的,散步消食,一路走回阿芷新買的房子,得勁! 院里有露天的游泳池,兩邊種著還未長出花苞的雞蛋花樹,他們在躺椅上坐著,午后微風和煦,氣候涼爽,不冷。 他們互相攬著對方的腰,倚靠在一起,陽光鋪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阿芷枕在何湛延的腿上,這是他們在一起時少有的溫馨。 甚至時過境遷百年以后,何老登彌留之際也不會忘記同衾同xue之人與之最自由最無慮的此刻,因為太過留戀不肯瞑目不得以讓子女親手蓋上他的眼皮,他的遺愿是燒成灰后和妻子融在一起,永遠無法分離。 穿越數十年的生理情緒反饋,時光倒流,在雞蛋花樹下的躺椅上,何湛延搬起阿芷的腦袋,他來不及多說,飛一般狂奔沖進房子里,跑太快以至于拖鞋還跑掉一只,手機也來不及拿,落在阿芷的身邊。 “你干嘛?”阿芷揉揉腦袋,“你吃錯藥了!” 剛才搬阿芷腦袋太用力,出于慣性阿芷還沒坐穩,頭磕在椅子上,“duang”一聲腦袋暈暈的,感覺腦袋尖尖的,那我問你…… 何湛延的手機沒拿,這其中的誘惑不小,阿芷揉揉頭,目光打在常亮的屏幕上。 他的手機里,會藏著什么秘密? 這種暗示性想法一旦出現,無疑是驅使她行動的力量源泉,大腦和眼睛在打架,神經和思想也在打架,它們一起打群架,搞亂她的五臟六腑。 屏幕上方瘋狂彈出的聊天框信息,像是一道道催命符,急促、窒息。 他以前,基本,幾乎是,從未在自己面前,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正大光明,不留余地,在自己面前,自由地,大膽地,光明磊落地,展示。 她的大腦深處有東西炸開,使她的雙目腫脹,太陽xue“突突”地跳動。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那股煩躁而沉重的心境卷土重來,額頭上生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噬人情緒反撲,一點點啃食她的精神,恐懼大于好奇,激動大于緊張。 是害怕發現什么? 那些不好的回憶,那些被安排好的行動。 他們的見面,都是規劃好的既定程序。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腦中幻想,為什么這么快舉辦婚禮,為什么婚禮現場幾乎所有的來賓都和他有關,為什么他這么急著要孩子。 她猛然發現,自己對何湛延一無所知。 他的經濟條件,他的財產情況,他的學歷背景,他的感情經歷,他從來沒有親口告訴自己。 她想,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 為什么會嫁給他。 為什么…… 他是誰? 她的眼前霧蒙蒙一片,她抬頭低頭左右四周看,老式電視機屏幕上的雪花閃回她所在的世界,無數色彩線條絞成亂麻,鋪天蓋地向她奔涌,將她纏入其中。 浸染永夜的深黑,一片靜寂,耳畔的風聲、樹葉的簌簌聲、來往游人的話語聲,霎時驟滅,只有自己的心跳聲昭示著她的存在。 何湛延在馬桶上通暢巨爽,智能馬桶會滋水沖屁屁,他整理好后出來,還噴了香水,發現阿芷還坐在躺椅上,手中正拿著自己的手機。 他先穿好落下拖鞋,再去阿芷身邊,很自然地摟住阿芷的腰,清清白白理直氣壯,內心平靜不緊張,大大方方的樣子,想必阿芷一定查自己的手機了,也一定會看到自己給阿芷買了新的衣服和首飾了吧! 他如此得意,手掌往上摩挲,欲要開口鞏固感情,阿芷一巴掌呼臉上了。 何湛延被打懵了,自己手機里這是查出什么了?可他根本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阿芷的事??!沒有背著她和別的女人聊sao偷吃!更沒有打過吃她絕戶的主意! “你干嘛……打我?”何湛延拿手的招式,裝柔弱可憐小白花,身子一軟眼一紅,那股勁兒上頭了。 沒有回答他,她起身和這怪人拉開距離,眼中澄澈又堅定的驚恐,炯炯有神,整個人提高陽光開朗的生機。 何湛延見她跑,不明所以,連忙上去追。阿芷也不回頭看,徑直退向游泳池,這一腳踩了空,整個人跌入水中。 池子對何湛延來說不深,阿芷栽進去站不起來。 水涼,足夠冷靜的水,沖散她腦中束縛自己的不可名狀之物,暫避一時,卻無法擺脫一世。 她撲騰幾下,四肢都用力,探出頭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池子中央,水包裹著她,仿佛免受外界邪物與病痛侵襲。 何湛延脫了上衣和鞋,咬著牙也跳進去救人,他猛吸一大口空氣,整個人一頭栽入水中,氣全放出來了。 “老公!老公!”阿芷急忙游向何湛延,白色水花氣泡撲向她的身體,“老公——!” 她撕心裂肺的聲音傳進水下何湛延的耳中。 何湛延站不住,猛嗆幾口水,坐在水里沉了底,他已經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rou眼無法在水中看清周圍的事物,水面的陽光斑駁,折射發散破碎支離的光源照亮水底。 阿芷的衣裙在水中飄蕩,如同童話中小美人魚光彩絢麗的尾鱗,輕盈、靈動。 何湛延討厭那個童話。 大海王國的公主,未來的海洋女王,用聲音換取行走如刀割的雙腿,所愛的人類王子卻忘恩負義另娶她人,當日出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海面上,渡劫失敗的小美人魚化為泡沫。 這種“自我毀滅”式的自我感動,何湛延小時候就鄙夷,看不得這種文學。翻起安徒生和格林兄弟,時代的局限性已經顯露,透過他們的文字,諷刺含義深刻又隱蔽,至今仍然適用。 公主是國家和平的犧牲品,作為聯姻王子的傀儡,無數次更新迭代夾雜私貨的“童話”,那些試圖從小便馴化女孩子的美好童話,灌輸的思想其心可誅。 公主不需要王子,公主要的是王位繼承權,要的是兵權。 何湛延小時候就想,如果小美人魚沒有救下落水的王子,這故事會不會HE? 他現在不能想,他要去救他的公主了。 小帥人魚愿意自我奉獻,愿意用聲音換取雙腿,即使行走每一步都如刀割。 相反,他也愿意失去雙腿,變成魚尾,和人魚公主一同回歸大海,永生永世不得上岸。 二十年前的何湛延不能理解NPC鄰國公主的存在,二十年后他也不明白,于是放任NPC的存在。 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對此后悔。 因為他從來都不明白,為何愛情小說中的男女主其中一方,不知道有惡毒配角的挑撥。 因為或有或無的愛,是復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