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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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直到凌晨三點,艾蓮才回到賓館。他很喜歡欣賞夜晚北京城那份獨特別致的光纖景象——不像美國的夜晚,要么死寂,要么喧嘩。這個鐘點,只有十字路口的黃燈一個勁兒的閃爍而已,他無心流連,急匆匆地穿過條條街道。 在剛才的會議中,后半段他始終一言不發,似乎和眾人格格不入。除去陳芳心底的悄然變化以外,那些曾經合作數年的老友——老賀、老雷——特別是劉隊,都對這種略有些隔閡的情景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人們總是這樣的,一如他們先前對麥濤的不友好——那是因為學者和警察是有所區別的——可是當更嚴重的分歧到來之后,比如說帶有美國氣息的艾蓮登場后——他們又急不可待地與先前的敵人握手言和了。 “人,多少都有些欺生的毛??!”也許這句浮在陳芳心里的結論最有說服力。她回憶起初中剛轉到新學校的時候,所有同學看待自己那種既新鮮又敵視的目光來。是的,人,一旦形成了團體,總會養成欺生的毛病。然而她錯誤地估計了劉隊的心理,事實上,劉罡明有他處于隊長地位的為難之處——為了保證團結,就不得不犧牲一些,比如說你永遠不要展現出偏袒之情!盡管他很想,卻不能將目光再次直勾勾地看向艾蓮,只能在會議的最后,簡單的征求了后者的意見。關于第二天的調查行動,艾蓮似乎十分知趣地沒有提出任何反對觀點。會議就此終止。劉隊原打算悄悄留下艾蓮,雖然鑒于他的身份,歉意的表達不能太直接,但總比什么都不說要好??蓪Ψ交煸诰瘑T中,很快離開了,猶豫半晌,劉隊還是沒能說出來。 艾蓮走得很快,于凌晨三點來到賓館門門口,站在那里的門童,忙不迭推動旋轉門。艾蓮從他的眼里讀出了好奇,便點頭一笑,不等對方開口,迅速穿門而過。服務臺的兩位女孩兒,在艾蓮走過后,低聲地交頭接耳:“這帥哥真是個警察嗎?我看不像,警察都是掛相的?!?/br> “就算他不是,可也跟警察的關系密切,你沒看見嗎?刑警隊長都跟他形影不離的?!?/br> “哇,真刺激” 三樓走廊冷冷清清的,客人們也許睡著,或者干脆換房了——有誰愿意睡在尸體的附近呢?更何況,這一層里還住了個“警察” 掩好房門,他臥進沙發里,為了不打擾可能熟睡中的其他客人,他沒有洗澡。連鞋都沒脫,拉了另一只沙發墊著雙腿,準備打個盹。 就在這時候,房間里的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來。 會是誰呢?都這么晚了?艾蓮把腿撤下來,毫無聲息地緊走幾步來到茶幾邊,遲疑了一下,在電話響到第五聲的時候拿起了聽筒。 “喂?” 沒有人說話 “喂?” 還是沒有聲音。 正當艾蓮認為這是某人無聊的惡作劇或是線路出問題的時候,聽筒里忽然傳來了一個猶猶豫豫的女人聲音“是艾先生嗎?” “是我,您是?” 聽筒里又過了好半天才說道:“您能不能出來一趟?” “可以,不過,去哪兒?” “出賓館大門向北直行,見路口左轉,我在咖啡店里等你?!?/br> “好的,但你是”艾蓮沒有把話說完,電話里已經傳出了忙音。 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和今天發現的命案有關,趕忙換好衣服。走出賓館的時候左右察看了一番,隨后很快依照對方的說法,趕到唯一一家仍在營業的咖啡館。 他一眼瞥見了角落桌邊坐著個女孩兒,便沒搭理服務生,直接走了過去。這女孩兒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整齊的短發,臉上掛著微妙的表情——按艾蓮的理解,既有些忐忑不安,又透出恐懼,還不時地側頭看看——這女孩兒見艾蓮坐下,只說了一句:“艾先生嗎” “是的,是我?!焙桶徬惹暗南胂蟛畈欢?,只是這么晚了,她約自己出來到底所謂何事呢?盡管心下滿是猜疑,他還是很有風度地飄然一笑“怎么,你認識我?” “是的我查過賓館的登記,知道您是美籍華人?!迸河忠淮位仡欁呃?,兩手在身前不停地揉搓著。 “是嗎?”艾蓮告訴服務生來一杯“科羅娜”然而不住地上下打量起那女孩兒。又怕造成對方的尷尬,連忙抓起桌上的菜單,一面不好意思地插話道:“想來點兒什么?我請客?!?/br> 那女孩兒卻并不接話茬,左顧右盼地,一雙煽動的眼睛環顧起這間咖啡館“艾先生,您不是警察對嗎?” “呵呵,你查過我的登記,也就知道了?!卑徯闹写蠹s有了底,這女孩兒,既然深夜約會,多半是和案件有關,她先前不曾對警方提起,也許是怕給自己惹禍上身,正因為自己不是警察,她才愿意說些什么。 “可是,您下午曾說您是” “我的確幫助警方做事,不過你放心,我并不是其中的一員?!?/br> 角落的桌子上只開了一盞微微泛著黃光的小燈,那女孩兒背靠著窗戶,臉上泛著光,看得并不真切,可艾蓮仍然從中讀出,她似乎正處于巨大的壓力之下,這壓力既使她恐懼,又讓她疑惑。 女孩兒垂下頭,直視自己交叉的兩手,半敞的窗戶,飄進一陣冷風,她便禁不住一陣顫抖。艾蓮見狀,繞過去合好窗子。 也許是艾蓮真摯的關切,也許是他隨心所欲的說話態度,默默地打消了女孩兒的憂慮,總之,又過了半分鐘,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打算說出心里的秘密:“謝謝您,艾先生,我想告訴你”她忽然又意識到了什么“可您能不能別把這事兒告訴警察?!?/br> “當然只是”艾蓮盡量把自己的聲音展現得更加柔和“只是如果是關于案件的線索,我就無法做到保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知道你半夜約我,是想告訴我關于兇手的秘密,可我不是警察,沒能力獨自解決案子,你會理解我的,對嗎?” “是的可是”女孩兒又垂下頭,只有長長的睫毛,如影隨形。 “這樣吧,我答應不把你的身份暴露給警方,你覺得可以接受么?” “好,好的我,認識照片上的女孩兒?!?/br> “照片上的?被害人還是另外那個女孩兒?” “另外那個我們以前曾經在一起打過工?!?/br> 哦?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艾蓮心下一陣激動,表面上不作聲色“那,你能詳細說說嗎?” “您得保證,不把我的身份說出去?!迸赫UQ?,顯得楚楚可憐。 “當然,你希望我怎么保證,發誓嗎?如果我說出去,就倒立著學小狗叫,還要圍著咖啡館轉上三圈?” 女孩兒“撲哧”一聲樂出來,艾蓮卻很想擦擦額頭的汗。所有的交流都是這樣,你得先博得對方的信任感,除此之外,任何手段都難以獲取你想要的信息。 女孩兒笑過之后,又是一臉陰郁,不過總算不再隱瞞,把她所知道的講了出來:“我叫薛婷婷,照片上那女孩兒叫蕭影——可也許她根本不叫這個名字。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們一起在酒吧打過工,也一起住過半年,可我也從來沒有看過她的身份證,所以只知道那個時候她叫這個名字。其實,很多在酒吧工作的女孩兒都有一個別名,就好像藝名一樣??墒?,艾先生,您別誤會,我們不是雞那是一家名叫‘夜娛坊’的酒吧,就在城南柳芳西街,可是,那地方現在已經拆了我們就是在那兒工作認識的,她比我早到一段時間,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專,只是額外時間打工而已,因為晚上的工作掙錢總是很多,老板管理也很嚴格,聽說以前他還是個大混混,所以敢在酒吧鬧事的人很少,動手動腳的好色客人也不多蕭影和老板的關系不錯,但因為老板娘也在酒吧看場子,所以兩人不會有什么問題,您明白我的意思吧要說起來,蕭影這女孩兒算是‘自來熟’那一類,不論什么客人對她的口碑都很好。您知道,有的酒吧不太干凈,會有一些雞連同拉皮條的混雜其中,就跟現在的三里屯差不多,您開車到那兒,有人能追著您問上一路,說是價格便宜,姑娘隨便挑,結果您到了他的黑酒吧,就只能任人宰割。有的小姐就是那樣,還借著背后有男人撐腰,不僅偷錢,還打人搶錢??墒捰安皇悄菢拥娜?,從來不會跟客人打情罵俏,就是很招人喜歡??腿藗儩M意,老板自然也就高興,加上她是北京女孩兒,所以老板給她的工資也不低我和她的關系不錯,在‘夜娛坊’工作一年多之后,我就快要畢業了。那時候應該96年4月,我準備找工作,留在北京,所以辭去了酒吧的工作??蓭滋熘?,蕭影找到了我,說她也不干了,因為快要政府決定拆除那里的建筑,老板準備搬家,要等上半年。她沒地方住,問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租房子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啦,兩個人一起找了處便宜的地方住下了地址我可以告訴您,但是你去了也沒意義我們同居對,就是同居,同居之后,我繼續找工作,她更多的時間呆在家里做飯打掃之類的。起初我還有些擔心,怕她會趁我不在的時候交了男朋友帶回家,可她從來沒有過。無論什么時候,她也不會隨便往家里招人。住了一段時間,我才注意到她其實沒有什么朋友,雖然那么招人喜歡,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似乎和別人都是一個樣兒那段時間,只有原來的酒吧老板偶爾會打來電話,問她新的酒吧已經開張要不要過去,可她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幾次過后,老板也就不再來電話了這很奇怪,可我顧不上多想,直到7月份,我才找到工作,就是您現在住的這家賓館。因為我學歷不高,又是外地的,雖然起初不太滿意,可是慢慢也就習慣了。因為賓館提供集體宿舍,而工資又不高,我便有個想法,可一直說不出口,那就是我們不在一起住。因為她似乎只有我一個朋友,這話我怎么都不愿意說,免得叫她太傷心。又過了兩天,她說自己也找到了工作,還是個酒吧,但是沒有提到具體在哪兒。她說話的時候神秘兮兮的,我也鬧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們還是住在一起,不過我主要是白天工作,她一般都是晚上出去。之后又過了幾天,我一直見不到她。有天晚上她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我問她出了什么事兒,她也不回答,看上去情緒很差,我懷疑她是不是失戀了。這事情過去之后,她又好像沒事人一樣,顯得很開心,可我總覺得她是裝出來的她的性格也變了,不再做飯,也不經常打掃,而且,有幾天,她雖然強裝笑容,可我覺得她很難受。連續嘔吐了幾天,我好心地問她,會不會是生病了,她卻轉回身,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只在枕頭下面發現了她留下來的兩個月房租那時是96年10月,我住了最后幾天,就搬到了賓館來?!?/br> 在薛婷婷斷斷續續地講述中,艾蓮一直沒有插嘴,直到她不再說話,才開始詢問:“那么,你估計,她后來會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可能搬到新的酒吧去住了吧?” “她那陣子連續嘔吐會不會是懷孕了呢?” “嗯也許吧,但是我從沒注意過她的男性朋友。當然,最后那段時間,她因為工作關系夜不歸宿,所以那個時候會不會同時交了男友,我也不可能知道?!?/br> “是么還有一個問題。一起租房子的時候,你都沒有見過她的身份證嗎?” “沒有,因為用的是我的身份證,她是一口地道的北京腔,房主不會懷疑什么,”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對了,艾先生,我以前倒是問過她的家父母,為什么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呢?她回答說,他們都死了?!?/br> “死了?” “我覺得那只是她的說法,其實可能是她與家人的關系不合吧?!?/br> 艾蓮沉吟良久,突然問道:“對了,你對這案子怎么看呢?如果沒有想法,你是不會來找我的吧?” “我?”女孩兒被艾蓮一本正經的樣子嚇了一跳“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訴您,以為幫得上忙” 幫得上忙是的,然而,對你自己不也是嗎?艾蓮本能地認為,她還有些東西沒有告訴自己。 “我是說,關于這個案子。為什么蕭影照片上合影的人,就變成了兇手襲擊的目標呢?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br> “不是第一次,您是說他以前也殺過人?” “你說‘他’!是誰呢?” “不,不!沒,沒什么,我是胡說的!”女孩兒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動幾下,為了掩飾慌張,雙手在臉上胡亂摸索兩把。 果然有所隱瞞,艾蓮換了和善的口氣,又說:“沒關系,我也只是隨便問問,如果你受到了別人的威脅,可以直接告訴我?!?/br> 女孩兒對這番話無動于衷,卻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您能為我保密嗎?” “當然,那不是問題。但我還有件事請教你,你覺得318客房被布置成現場,什么人有這樣的機會呢?”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迸旱穆曇粲行┙┯?。 “很簡單。其實對兇手而言,在不在318室都無所謂,甚至這房間很快被租出去也沒有關系,反正遲早會有人發現的。但是,至少在布置現場的時候,被人打擾就不太合適了。因為沒有登記,所以,大堂的服務生隨時有可能把318室租出去,即使布置現場用不了太長的時間,可一旦引起別人的注意仍然很麻煩。所以,兇手搞到鑰匙雖然簡單,但想要保證這段時間不被人打擾就比較困難了。由這個問題不難想到,他應該有個內應?!卑彴炎詈蟮摹皟葢眱勺滞狭碎L聲,右手不斷地在左臂手套上敲敲打打。 女孩兒聞聲倏地站了起來,滿臉的冷漠“艾先生,我必須走了?!?/br> “當然可以,無論如何,我都應該謝謝你,”他沒有阻攔,結了帳,跟著女孩兒走出咖啡館,向兩側望了望“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女孩兒搖了搖頭,向馬路對面走去。 艾蓮忽然又叫了一聲“婷婷?!?/br> 女孩兒轉過身,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艾蓮。 “如果有需要,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好嗎?” 女孩兒點點頭,沒有說話,漸漸走遠了。 很好,艾蓮心想,從我叫她名字的反應時間來看,至少在這個問題上,她沒有說謊。 他不久后也趕回賓館,坐在沙發上卻了無睡意,隨手抓起電話。 麥濤也精神得很,在他的小屋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一方面,對案情牽腸掛肚的他,沒有休息的心情;另一方面,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假期的安排都可以放在一邊,卷子卻不能不判,論文也不能不看。 “林肯公園”的歌曲聲音不小,電腦屏幕閃來閃去,他坐在轉椅上,目不轉睛。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麥濤把音箱的旋鈕調小,隨后抄起電話。 “是的,我是,啊老伙計,你還沒睡呢!”聽到是艾蓮的聲音,他停下手頭的工作,兩腿蹬了一下電腦桌,椅子滑遠了。 “你不也沒睡嗎?干什么呢?” “還能干什么?我畢竟有半個職業是老師么?改改卷子!” “啊,以前被人家考的家伙,現在回頭考別人啦?!毙β曧樦娐穫髁诉^來。 “是啊,不過我可不難為人,那幫小混蛋!我都跟他們說了,你要是不會,就在答題紙上給我胡寫點兒什么,寫個笑話也成??!至少別空著,我好給你點分。嘿,就有那混的,給我空著后半張卷子!我他媽怎么給分???上頭還choucha呢,看見這樣的,我還混不混啦?”麥濤兩腳踮地,又把椅子勾了回去“哎,說吧,你找我肯定有事?!?/br> 麥濤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他也記得數小時之前的會議上,自己有些不留面子,沒想到給艾蓮制造了難堪,可是,爭論嘛,難免會有點兒傷了和氣。 他心里清楚艾蓮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可仍然有些擔心,人嘛,總是會變的,這誰說得準? 艾蓮當然不是為了抱怨,他告訴麥濤,先前有個知情人找過自己。 “是嗎,哦?”麥濤聞言精神更顯振奮“什么人?” “這我不能說,答應過人家要保密的!” “嗯,你快成心理學究了,還保密原則呢,兄弟,這可是刑事案件是么,你還沒給劉隊打電話?嗯,不過,這事兒早晚要跟他說的,你就是不告訴他,他也得把那線人挖出來好,好,我們先不說這個,線人都跟你說了什么?” 艾蓮將薛婷婷的故事和盤托出,后者默然無語,直到最后,又思索許久“照此看來,兇手殺人的動機肯定和這個蕭影有關系啦!不過,從那線人的描述中,似乎也不能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來等等,她會不會就是提供318室鑰匙的人?” “你和我想的一樣,但殺人決不是她的本意,所以案件出現之后,她感到恐懼,又不敢和警方說,才會來找我?!?/br> “對,就算不是她,也總該有點兒關系。讓我想想,嗯,蕭影這姓氏和名字可不太常見,我可以拜托幾個哥們幫幫忙,片警,查查這名字,只要她真的是北京人,找不著她人還找不著她家?剩下就是那什么什么坊的酒吧了,是不是拆了我們可以去看看,反正那地方我認識。也許萬一能找到老板還會有些線索。沒問題,明天白天咱倆一起去,就這么定了!” “好的,約早上八點,我在你家樓下?!?/br> “沒問題,對了,剛才接到局里電話。法醫初步推斷,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是在6月12日下午五點到晚上九點之間,這倒也配合了你見到雨衣人的時間?,F在看來,你是目擊者,安先生也是,我算半個,這兇手夠牛逼的!另外,轉移一個頭顱雖然沒什么難度,但切下它總還得有點兒勇氣??!”麥濤從煙盒里彈出一支煙,卻沒有叼住,用舌頭捋了半天,聲音含含糊糊的。 “是啊。好了,我們明天見?!?/br> 艾蓮掛上電話,打了個哈欠,剛閉上眼,客房電話又響了起來。真是奇怪,不會還是剛才那個薛婷婷吧?他有抄起話筒。 “喂,您好?!?/br>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陌生的女人聲音“我是陳芳?!?/br> “噢”艾蓮莫名其妙,這女人怎么會給自己打電話?再怎么遲鈍,他也早就隱約感覺到她心存敵意。 “你還沒睡?”她說了一句廢話。 “啊,快了,有事嗎?” “這”對方很明顯地猶豫“我想問問你,麥濤今天下午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這問題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問他?”艾蓮忽然覺得自己也說了一句廢話,她八成已經問過了,才來找自己核實一下。 “我問過了?!?/br> 艾蓮心中一陣好笑,真是直接啊,干警察久了是不是都這樣? “那我可以叫你放心,他是和我在一起,出什么事兒了?”準確地說,這個下午,麥濤和他還有劉穎是三個人一起度過。 “沒什么,我只是問問?!睂Ψ匠聊?。 “好吧,要是沒有別的事兒” “等等,明天你有沒有時間?我希望跟你談談?!?/br> “跟我?”艾蓮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電話里不方便說嗎?” “嗯,我想跟你面談?!?/br> “好吧,好吧,”沒什么值得做賊心虛的“如果劉隊沒事情,我倒是有的是時間,只是上午不行,我要出去。其余時間看你方便?!?/br> “那好,明天我會給你打手機的?!?/br> 電話“咔”的一聲端掉了,連句“晚安”都沒有,艾蓮嘆了口氣,合上眼睡著了。 次日,即6月28日,上午。這樣的兩人,出現在南城柳芳西街:其中一個一襲白衣,左臂裹著長長的手套,另一個外套件黑色的夾克,里面襯著緊身背心;前者留著半長頭發,多少有些凌亂,后者燙過碎卷,密密麻麻;兩人均是數日沒有刮胡子,下巴上泛著青茬;他們的目光也大體類似,閃出警醒的光芒。 兩人沿著柳芳西街轉了半天,確如線人所說,這里被政府下令改造,變為新的商業街,只不過因為地界不太好,生意算不上興隆,商場門口只零落停了幾輛車。 麥濤接連撥打幾個電話,而后滿懷自信的告訴艾蓮,用不了太大工夫,那些在市政局規劃的“鐵哥們”就會打來電話,告訴他們原先這里是不是存在一個名為“夜娛坊”的酒吧。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得到原址居民的搬遷方位,便于下一步尋找。 晃了半天,已是將近中午,兩人商定回艾蓮的賓館用餐。剛打上計程車,艾蓮的手機就響起來。他本還有些擔心會不會是陳芳來電,怕一旁的麥濤多心,沒想到卻是劉隊打來的,告訴他們,在賓館附近又發現了一具尸體。電話里不便詳說,兩人坐車趕了回去。 尸體的發現者,與其說是一個人,還不如說是一群人——一群挨到了中午,下課后無所事事的中學生——原本是打算到網吧消遣一番的,在經過賓館附近的運河時,卻意外地注意到橋洞下方的水面上,漂著什么怪異的東西。 也許那地方過于隱晦,也許是大人們往往一個心思往前走不遠矣左顧右盼的,總之,是這群孩子發現了尸體的頭部——而他們最開始還以為是個爛西瓜呢! 孩子中的一個,在河畔走過的時候,閑來無事,飛起一腳踹在岸邊的一個易拉罐上。這罐子在空中翻騰了幾圈,然后落在橋下,砸在水面漂浮的物體上。所有的孩子,都盯著那飛起的易拉罐,以便因為這一腳踢得太臭而加以嘲諷??僧敼拮釉以谀菛|西上面,彈到一邊的時候,幾個人都愣住了。那個水中爛西瓜,為什么還絲絲拉拉向外飄著黑色的頭發?! 孩子們的驚叫聲很快引來了更多的人,將河岸圍了個水泄不通。劉隊趕到后,就不免要率領警員分開人群,亮出警徽,才得以靠近觀察。 現在不是責怪孩子毫無環保意識的時候,劉隊反而應該夸獎孩子們的隨意作為以使得警方能夠迅速發現尸體——可他又無論如何提不起這個興致來?!?。10”的案子至今沒有個說法,城里又出現了駭人的水尸,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兒 艾蓮和麥濤趕到的時候,尸體已從水中打撈上來,平放在岸邊。尸體旁的一條繩子,連同末端連接的沉甸甸的鐵塊足以顯示出兇手的險惡用心。尸體并沒有浸泡太長時間,也未經人為毀壞,因而她的面容依稀可辨。然而在艾蓮看來,不用說那張臉,僅僅是尸體身上穿著的衣服就足以叫他呆若木雞了。 被害人正是昨夜里偷偷約見艾蓮的賓館服務生——薛婷婷。她的脖子上依舊帶有細繩勒緊的痕跡,臉色青紫,眼神呆滯而茫然。 人死了,也就不必在乎什么保密原則了,或者,就算艾蓮想保密也不可能了。面對劉隊以及眾人驚疑的目光,他只得將夜里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劉隊只說了一句:“你應該早點兒告訴我!”便轉身去責罵負責留守的警員了。然而在艾蓮聽起來,字字句句都仿佛無數鋼針扎在自己心上。身旁的麥濤不知如何勸說,只得扶著艾蓮肩膀,輕聲說“算了,別想了,這不是你的錯” 是的,我沒有殺她,那么理當不是我的錯。 可是,如果我意識到她的危險,及時聯系劉隊,這樣的慘劇就有可能避免。 如果 他又環視四周,在那些警員的眼里,只讀出冷冰冰的感覺。 是的,我很懦弱,懦弱到了必須依靠別人的態度來懲罰自己,可即便如此,我又能怎么樣呢? 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他真的沒有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