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舅舅
陽光耀目,直射而下,地面蒸騰出陣陣熱意。 蕭思睿挺立如松,高大的身形形成一片陰影,將瑟瑟整個籠罩其中。冷厲的眉眼低垂,似在看她,又似落在了遠方。 氣氛似乎又詭異了起來。 被晉城長公主打斷前的情景浮現腦海,瑟瑟如芒刺在背,想要后退又覺得不妥,硬著頭皮向他道謝:“多謝恩公,若不是你想出個好法子騙過公主,只怕我今日就得罪公主了?!?/br> 這件事,她確實該感謝蕭思睿的體恤。蕭思睿固然不怕晉城長公主,可她怕啊。他現在可以護著她,當著他的面晉城長公主不會怎么樣,可他總不能護著她一輩子。上一世,陳縈一個區區縣主,就可以把她們姐妹整得這么慘,晉城長公主身為公主,更有的是折騰她,折騰燕家的法子。 想要保平安,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打消晉城長公主的敵意,而不是和長公主硬碰硬地對上。蕭思睿說她是他的外甥女,便是從源頭上掐滅了晉城長公主的妒恨之火。 她該慶幸他的重生,若是前世的他,少年意氣,揮斥方遒,沒有經過種種磨難,和鬼蜮伎倆,必然不會想到這一點,甚至根本不屑這樣迂回的方法。 蕭思睿依舊看著她沒有說話,銳利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她,仿佛要將她一點點看個清楚明白。 瑟瑟心中越發不安,努力尋找話題道:“公主她……也心悅于恩公嗎?” 蕭思睿因她那個“也”字神色微動,隨即下定決心,沉聲開口道:“我沒有騙她?!眳s是答了她上一句話。 瑟瑟一愣。 蕭思睿斂目道:“以輩分論,你確實該叫我一聲‘舅舅’?!?/br> 啥?瑟瑟驀地抬頭,再也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驚愕萬分地看向他。 她已經不知該用何種心情來應對他的神來一筆了:記得上一世,他最不喜歡的便是她叫他睿舅舅,每次她挑釁他,故意這么叫他,都會引來他極大的反彈與鎮壓。這一世,他居然上趕著要做她的“舅舅”? 他算她哪門子的舅舅! 娘親雖然姓蕭,可卻是旁支的旁支,和蕭皇后一房的關系早就遠得不能再遠,和蕭思睿之間更是出了五服,沒有任何血脈親緣關系,唯一能扯得上關系的,也就同姓蕭罷了。這樣子,他還硬要算做她的舅舅,也太牽強附會了吧! 等等,他這是在委婉地拒絕她的思慕?以輩份為由。 好,真好。好歹比上一世有進步。上一世他拒絕她時生硬無比,這一回可婉轉多了。 只是,她怎么覺得這么氣不順!誰會喜歡莫名其妙多一個長輩???而且,他這不按常理出牌的,這戲該怎么演下去???她作為一個心上人慘變長輩的小娘子,又該怎么反應才算正常? 她瞪著他:“舅舅?” 他淡然點頭。 她又道:“睿舅舅?” 他眉心微皺了皺,沉默片刻,再次平靜地應下。 她忽然就生氣了:“恩公救了我,我心悅于你,若你覺得困擾就直說好了,我必定不會再打擾你,你又何必要硬拗一個長輩的身份?” 蕭思睿不說話,竟是默認了。 瑟瑟更氣了:“我明白了,舅舅是嗎?既然是恩公希望的,從此后,我會將你當長輩來敬,不會再讓你為難。只要你說一聲……” 蕭思睿眉心跳了跳,居然當真“嗯”了一聲道:“你能想通便好?!?/br> 瑟瑟:“……”慢慢回過神來:這么說,這一世她對他的追求可以提前結束了?她不用等到夏天過去,就可以遠離他了? 等等,這會不會是他對她的又一次試探? 瑟瑟頓時糾結起來:上一世的她后來其實也知道了這個輩分問題,可兩家的親戚關系極遠,遠到若不是有心人特意去捋,根本沒人知道,這種輩分也就喊喊,沒人會當真,她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思慕著他。 這一世,她沒道理輕易放棄啊??梢倮^續下去,萬一弄巧成拙怎么辦? 她想起先前他落于她頰邊的那一指,猶有余悸,一時拿不準該怎么辦,索性佯裝生氣,掉頭就走。 蕭思睿望著她一瘸一拐的單薄背影,背在身后的拳頭一點點握緊。 小丫頭氣性真是大,可也難怪她生氣,他這個長輩的身份實在牽強,擺明了是在防她的“不軌”之心。然而她不會知道,他特意提出長輩的身份,防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他快要拒絕不了她了。 剛剛若不是晉城突然出現,他大概已經不管不顧地做下錯事了。她捏住了他心尖最柔軟的那處,如果不采取措施,終有一日,他會如前世般屈服于她的柔情;而她,卻會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就算她這時候再鐘情于他,終究會徹底變質,她會恨他,厭惡他,甚至——親手殺了他。 他怎能再重蹈覆轍?既然不忍殺如今無辜的她,便只有親手為兩人劃下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他再喪心病狂,總不會對自己晚輩下手吧? 他的目光忽然凝住。 不遠處,瑟瑟氣沖沖地跑出一段路后,忽然停了下來,彎腰撐住了自己有些發抖的腿。再出發時,步履明顯蹣跚起來。 蕭思睿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受傷的膝蓋,不覺皺起眉來。幾乎毫不遲疑,他大踏步地向前追去,從身后將她一把打橫抱了起來。 瑟瑟猝不及防,驚呼一聲,掙扎著叫道:“放下我?!?/br> 他牢牢控制住她,語聲淡淡:“你要想鬧得大家都聽見,只管叫嚷?!彼蛳旅榱怂谎?,睜著眼說瞎話,“作為長輩,愛護小輩亦是應盡之責,你不必放在心上?!?/br> 瑟瑟氣得臉都紅了,誰家長輩這么大喇喇地抱異性的晚輩的?她又不是才七歲!卻也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子,害怕真引來別人關注,不敢再掙扎發聲了。 蕭思睿見她安分了,正要舉步。一陣腳步聲忽然傳來,隨即,一道興沖沖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剛剛忘了一件事……”驀地轉為一聲尖叫,“你們這是做什么?” 兩人齊唰唰地循聲看去,就見晉城長公主去而復返,滿臉震驚、憤怒、妒恨……統統化為瘋狂,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她伸手指向瑟瑟,手指抖得厲害,尖聲喊道:“你,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外甥女兒嗎?” 蕭思睿掃了眼跟在晉城長公主身后的藏弓。藏弓心里叫苦不迭:長公主要回頭,他有什么辦法?何況,誰知道會撞到這一幕??! 晉城長公主嚷道:“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心里有鬼?” 蕭思睿目光森然:“公主是質疑臣?” 晉城長公主被他一問,氣勢頓時矮了一截,神情卻越發怨毒:“你說她是你的外甥女,誰家的舅舅會這樣抱著外甥女?” 藏弓滿頭大汗地解釋道:“小娘子受了傷,腿腳不便?!?/br> 晉城長公主歇斯底里地嚷道:“受了傷,不會叫仆婦背,不會叫肩輿抬?我看他們根本就是不清不白……” “夠了!”蕭思睿的臉色倏地沉下,一瞬間,氣勢凜凜,駭人之極,“公主慎言!” 晉城長公主紅著眼睛看向他,忽地“哇”的一下哭了出來,掩面奔了出去。 瑟瑟頭痛欲裂:叫他放下她他不聽,這下好了,只怕晉城長公主完全記恨上自己了,真是個禍害!她氣憤地瞪了蕭思睿一眼,掙扎著要下地。 他扣住她微一施力:“別亂動?!?/br> 她道:“會被人看見?!?/br> 他淡然指出:“橫豎已經被看到了。你再折騰,大概會被更多人看到?!?/br> 瑟瑟:“……”這混蛋,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聽人話。 男人沉默地前行著,懷抱一如記憶中般堅實而溫暖,熟悉的氣息絲絲縷縷鉆入她的鼻端,讓她有些煩躁。她索性抬手,以袖掩面,隔絕了他的一切。 察覺到她孩子氣的動作,蕭思睿忍不住又低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嬌美的臉兒被寬大的袖子擋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脖頸處的一點白皙,柔軟單薄的身子蜷成一團縮在他懷中,乖巧得讓人心疼。 記憶中的她,在他懷中向來都是渾身是刺的模樣,似乎從來沒有這么柔順過?他目光不知不覺微軟:到底年紀小經不起事,被晉城嚇到了吧?他當初對她一拒再拒的原因之一,可不就是因為她年紀???卻沒想到,她已經及笄,可以嫁人了。 他加快了腳步。所幸府中下人本來就不多,他又耳目靈便,注意避開了人,直到快回到花廳外,他放下她,一個人都沒碰到。 瑟瑟放下袖子,露出了被悶得紅通通的臉兒,水汪汪的杏眼,也不看他,低低說了句:“多謝睿舅舅?!?/br> 小丫頭懨懨的模樣好像被誰欺負了似的。蕭思睿默默看了她一眼,難得安慰了她一句:“別怕,既認了親,我自會庇護你,不會讓晉城傷害你?!?/br> 瑟瑟才不信他。他能怎么庇護她?兩人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他又拿什么理由庇護她?她敷衍地“嗯”了聲,又謝了他一次。 蕭思睿知她不信,心里嘆了口氣。但他從來不擅長解釋,索性上前,一把握住了她手,拉著她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