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4_第八章 未來兒媳婦
自然很快有人來料理這里的事,胤禛也認出這小丫頭是烏拉那拉家的小姐,記得她的名字叫毓溪,端午節時進宮玩耍過,但之后沒再見著。而胤禛見到毓溪難免就想起了弟弟,那時候幾個小孩子玩在一起多好,心里便抑制不住地難受,連寧壽宮也不想去了,打發小和子說:“你去跟額娘講,今天的書很難,我要在家背功課?!?/br> 毓溪本是下午跟著額娘在承乾宮玩耍,因為午膳后犯困,皇貴妃就讓人把她放在四阿哥屋子里睡。大人們之后一起去寧壽宮相聚,留下幾個嬤嬤照顧她。剛才嬤嬤們偷懶吃點心去了,才讓四阿哥和小和子走進來,正好毓溪醒了,便嚇著了她。這會兒嬤嬤們把小姐打扮整齊,也要往寧壽宮去。 胤禛坐在書桌前,漫無目的地翻著眼前的書本,想起弟弟心里便一陣陣的痛,抬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眶,緊緊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哭。他一直恪守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每每想起弟弟,總會難受得想掉眼淚。 “四阿哥,你怎么哭了?”門前突然出現漂亮玲瓏的毓溪,她笨拙地跨過高高的門檻,搖搖晃晃跑到書桌邊上。她個子還不夠高,踮起腳拉著書桌吃力地仰著脖子看胤禛,甜甜地問,“四阿哥,是不是先生罵你了?” 毓溪在家也有先生教功課,她不懂為什么從端午節后,無憂無慮的日子就突然結束了。如今每天都要學很多很多的東西,光是學琴就挨了額娘不少責罰,是以見到四阿哥眼睛發紅還使勁兒揉,以為他也挨了先生的罵。 胤禛沒好氣地說:“我才不會哭呢,你怎么還不走,我要念書了?!?/br> 毓溪看四阿哥兇巴巴的,不禁噘起了嘴,軟軟地說著:“四阿哥,我們一起去寧壽宮吧。我肚子餓,嬤嬤說寧壽宮有好多好吃的?!?/br> 門外頭,嵐琪和環春正過來。原是下午眾人從這里去寧壽宮,嵐琪因要回去休息,皇貴妃便讓她晚上過去時把毓溪一起帶著。這會兒她來領毓溪,那么巧胤禛回來了。進門時遇見小和子要去傳話,問了幾句讓他先別走,還想來勸勸胤禛。 “四阿哥,你肚子不餓嗎?”屋子里,毓溪的聲音又甜又糯。 嵐琪緩步入門,喚了毓溪的名字。小丫頭轉身見她,笑著離了四阿哥的書桌,樂呵呵跑過來親昵地喊了聲:“德妃娘娘?!?/br> “睡醒了沒有?我們去寧壽宮,今晚有毓溪最愛吃的松仁炸奶糕,那東西涼了不好吃,咱們這會兒去熱乎乎的吃才好?!睄圭鳡科鸷⒆榆浘d綿的手,就要領她走。 毓溪抿了抿嘴饞得很,又扭頭看已起身立在書桌旁的四阿哥。四阿哥是因為德妃娘娘來了才起身離席,不過遠遠地站著沒靠近,似乎還是不想去。 “四阿哥呢?”毓溪抬頭望著嵐琪,水汪汪的眼睛里露出幾分單純的渴望,似乎還是想和四阿哥一起去寧壽宮用膳。 “我要背功課?!必范G稍稍低下腦袋,慢慢說著,“明天要默書,皇阿瑪也要來看,我不能出差錯,德妃娘娘您帶她去吧?!?/br> 嵐琪雖然不知道胤禛是因為思念胤祚才不高興,但猜得出孩子心里有什么不自在,不肯去寧壽宮絕不是為了什么功課,可她沒有勉強孩子,點頭答應:“四阿哥好好背功課,一會兒承乾宮里給你準備晚膳,還要吃幾口才行?!?/br> “德妃娘娘慢走?!彼陌⒏绻硎┮欢Y,毓溪勉強地跟著嵐琪走。小姑娘幾步一回頭,微微噘著嘴想說什么又不敢說。之后嵐琪領她出了承乾宮,共坐一乘暖轎往寧壽宮走。孩子依偎在身邊,嵐琪不經意低頭看,見她似乎不大高興,便溫柔地問:“毓溪怎么了?” 小丫頭猶豫地“嗯”了兩聲,才嬌滴滴地問:“四阿哥以后還會跟毓溪玩嗎?” 嵐琪笑道:“毓溪喜歡和四阿哥玩?” 毓溪點點頭:“我還喜歡和六阿哥玩,可是額娘說進宮不能提六阿哥。德妃娘娘,六阿哥也不跟毓溪玩了嗎?” 嵐琪很心痛,可這就要去寧壽宮,她不能把悲傷掛在臉上。孩子那么單純可愛,照她的話來說還不知道六阿哥已經沒了。嵐琪甚至不曉得她懂不懂生死,不敢貿然教給她什么,只能微笑:“怎么會呢?太后娘娘要留毓溪在宮里住幾天,過幾天四阿哥的功課不那么緊張了,一定會陪你玩?!?/br> “真的嗎?”毓溪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興奮地說,“娘娘,我在宮里不用上課,可以每天玩對不對?” 嵐琪奇怪孩子為什么這么說,一句句聽下來,才曉得這孩子在家里幾乎與阿哥們不相上下,除了騎射,琴棋書畫樣樣都學,她說自己好久沒有玩耍,說額娘變得好兇,每天都拿著戒尺看著她。 “額娘會打手心?!毙⊙绢^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噘著嘴說,“額娘不讓毓溪玩,說毓溪再也不可以玩了?!?/br> “額娘是為了毓溪好,在宮里這幾天好好玩耍,回家還要繼續乖乖念書學琴。毓溪乖一些,額娘就不會打手心。往后德妃娘娘時不時派人接你進宮,在宮里玩額娘就不管你了,好不好?” 嵐琪耐心地哄著孩子,聽她奶聲奶氣地抱怨好多話。心里則想,大抵覺羅氏已經被暗示了什么,才會突然對女兒嚴加教導。她可憐孩子的生活自此被束縛,也明白做帝王家的兒媳有多不容易。毓溪若真要嫁給胤禛,現在沒有了樂趣的枯燥生活,才能讓她從容面對未知的將來。 到寧壽宮,嵐琪領著孩子向太后行禮。之后則是皇貴妃一直將毓溪帶在身邊,女眷們都看得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有人私下里恭喜覺羅氏,覺羅氏一味地裝傻不明白,敷衍著別人那些客氣或不客氣的恭維。畢竟孩子還小,將來怎樣誰也不知道,先等他們都長大了再說。 這邊惠妃與榮妃坐得近,看到毓溪那孩子在皇貴妃身邊得寵,連幾個公主都被比下去了,不禁笑道:“太子和大阿哥的福晉還沒個著落,皇貴妃先把自己的兒媳婦挑好了?!?/br> 榮妃不以為意地說:“小孩子家家的,不過多心疼喜歡些,未必有別的事。再者你也不必羨慕,大阿哥已經長大了,再過幾年就有兒媳婦喊你額娘了?!?/br> 惠妃則道:“jiejie也該給三阿哥瞧瞧哪家的孩子好,兒媳婦娘家什么門楣,出身高低可大不一樣,這個烏拉那拉家的女兒,不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br> 榮妃曉得惠妃想挑唆她什么事,故意道:“不管是哪家的孩子,還是出身高低,并非你我能選擇的。這本來就是上頭的事。太皇太后和太后若不管,自然皇貴妃看了算,又或者是皇貴妃是順著皇上的意思。咱們只能等著喝兒媳婦的茶,兒媳婦哪家來的,咱們管不著?!?/br> 惠妃也明白這些道理,雖然一直冷眼挑選著,可她就只有看看的份兒。若是早些年,她還能去慈寧宮或寧壽宮求個恩旨,跳過皇貴妃這邊也不要緊??扇缃裉侍蠛吞竺媲八际共簧蟿艃毫?,這時候,才覺得幾分后悔。但這條路已經走下來,她不繼續走下去,無處可走。 嘀咕完這些話,兩人聊了幾句宮里的事。說起平貴人早就過了禁足的日子,卻許久不見她出門,今天也沒有列席,不像她往日張揚的個性?;蒎恍嫉卣f:“到底年輕,皇貴妃那么不給她臉面,又是罰俸又是禁足,還讓她在宮道上罰跪。我是她我也不想出門見人,赫舍里家的臉面都讓她丟盡了?!?/br> 榮妃剛要接話,突然聽見女孩子啼哭的聲音,眾人找到是恪靖公主在哭。小丫頭跑回宜妃身邊,宜妃問她怎么了,便聽孩子哭著說:“溫憲打我,額娘,meimei她打我……” 恪靖哭個不停,宜妃只能帶她離開一會兒,但是孩子的話大家都聽見了,嵐琪自然要過問??蓜傋尛h春把女兒找來,小丫頭就跑去太后身邊,臉上氣呼呼的滿面傲氣。太后問她什么,只是輕聲應了幾句,旁人也不曉得她們祖孫倆在說什么。 宜妃再回席上,公主沒跟過來,她笑著說孩子有些犯困了,讓嬤嬤領回去,太后沒有計較,更沒提起溫憲打人的事。 那日晚宴后,嵐琪獨自回永和宮。溫憲一向住在寧壽宮,而毓溪也因被太后留下住在那里。孩子們打打鬧鬧時常有,溫憲和恪靖的矛盾大人們一晚上就忘記了。卻不料隔天再看到毓溪時,小丫頭嫩嫩的臉蛋上多了道指甲印,從耳根子一直劃到下巴,幸好傷口不深。太醫看過,說悉心保養不會留疤痕,但畢竟人是別人家的孩子,少不得有些尷尬。 昨晚恪靖說被meimei欺負,還沒什么人在意。今天毓溪被抓花了,皇貴妃怎能不生氣。嵐琪被喊到承乾宮,皇貴妃很直地對她說:“孩子雖然不在你身邊教養,可終歸是你肚子里出來的,你不能由著她這樣。從前你們都說我要把四阿哥教壞,如今什么樣兒?可你瞧瞧溫憲,人小脾氣可大了,半點不能有不順著她的事。就因為毓溪是客人,寧壽宮的嬤嬤們對她多用心了些,這小丫頭吃個醋就能上手撓人,這都是怎么慣出來的壞毛???” 嵐琪無話可說,女兒不好的確是她的責任,她也不能用一句“養在太后那里”就推脫。一是有責怪太后不盡心教養的嫌疑,再者她也知道自己對溫憲的寵愛?;寿F妃的話沒錯,溫憲的壞毛病,就是被寵出來的。 “公主將來都要遠嫁和親,你閨女這脾氣,出去不是丟愛新覺羅的臉?”皇貴妃冷冷拋下這句話,幾乎是勒令嵐琪,“隨便你用什么法子,好好和太后商量,溫憲不能再寵了?!?/br> 嵐琪從承乾宮出來時,只覺得頭上一陣暈眩,害喜的癥狀也突然冒出來。不說去寧壽宮問什么話,連走回永和宮都是被環春幾人牢牢攙扶的。之后在炕上躺了半天才回過神。不知是否這邊有消息傳到寧壽宮,中午時溫憲公主被送了過來。 嵐琪看到溫憲和毓溪手牽手地進來,毓溪臉上雖有傷痕,可樂呵呵的沒見什么不高興。小孩子打鬧總是轉眼就忘,嵐琪突然不曉得,該怎么責備女兒抓傷人家。 倆孩子被抱上來,環春幾人忙著張羅果子點心。嵐琪提醒說孩子沒洗手,嬤嬤們一個個抱去洗手。毓溪要等一下,嵐琪便摟著她,輕輕吹了吹臉頰上的傷痕問:“還疼嗎?” 毓溪搖搖頭:“一點也不疼?!?/br> 嵐琪很喜歡毓溪的乖巧,又問她:“溫憲為什么弄傷你的?毓溪不怪她嗎?” “額娘說對公主要有禮貌,毓溪不能怪公主?!毙」媚锖苷J真地回答,更道,“如果我不和公主搶,讓給她就好了?!?/br> 聽毓溪一點點說,才知道是昨晚太后送了一條非常漂亮的小被子給毓溪,溫憲睡前跑來看見了,就吵著要蓋這條被子不然不肯睡。毓溪再如何乖巧終歸是個孩子,因為自己也喜歡,就舍不得讓給溫憲。倆丫頭動手搶,溫憲也不是故意打她,只是手一揮,不小心就在她臉上劃了道口子。 嵐琪嘆息,不知怎么處理才好。又見女兒樂呵呵跑來嚷嚷:“毓溪jiejie快去洗手?!彼櫭伎粗畠?,沒有親眼見她發脾氣,真的想不到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毓溪被帶走,溫憲嗲嗲地依偎到母親身邊,抓了桌上的果子,先給額娘,嵐琪讓她自己吃,小公主便不客氣了。 嵐琪摟了女兒,問她:“溫憲抓傷了毓溪jiejie,皇祖母訓話了沒有?” 溫憲點點頭:“皇祖母兇我了,皇祖母可兇了?!?/br> 嵐琪算是松口氣,心里也覺得太后不至于溺愛孩子到了黑白不分的地步,想了想又問:“皇祖母一定也講過不可以和哥哥jiejie們搶東西,你怎么要去搶毓溪的東西?昨晚恪靖jiejie又為什么說你打她?” “皇兄皇姐一直都是讓著兒臣的?!睖貞棑P著下巴,頗有幾分驕傲,更哼了一聲說,“是恪靖jiejie搶我的東西?!?/br> 嵐琪微微皺眉:“那毓溪jiejie呢?小被子是不是皇祖母先送給她的,怎么是搶你的東西了?” 溫憲哼哼:“可是溫憲沒有那個,哥哥jiejie有的溫憲也要有?!彼仡^看母親,見嵐琪皺眉頭,臉上顯然是不高興的模樣,噘著嘴也皺起小眉毛。那邊毓溪正回來,突然聽見公主的哭聲。 溫憲膩在嵐琪的懷里哭著:“額娘兇,額娘不要兇我?!?/br> 嵐琪面對女兒的突然哭鬧,竟有些束手無策。突然想到太后有時候會把哭鬧不休的女兒送過來,是不是說明在寧壽宮里,太后也有掌控不住這丫頭的時候? “公主,你怎么哭啦?”毓溪跑來,趴在炕沿上,笑瞇瞇地看著哭鬧的溫憲,抓了桌上的板栗酥給她,“公主,給你吃,不要哭啦?!?/br> “我才不要?!笨蓽貞梾s發脾氣,一手推開了毓溪。那板栗酥外層的面皮很是酥松,這一甩扔出去,細細碎碎的渣子撒了一炕。而毓溪本能地用勁兒抓住手里那塊點心,經不起她這一捏,也全碎了落在炕沿上。 小姑娘被嚇到了,抿著嘴眼圈紅紅的也要哭,可是被公主更大的哭聲嚇了一跳。她驚了驚望著黏在德妃娘娘懷里撒嬌的溫憲,自己吸了吸鼻子,沒有掉眼淚。 嵐琪已是滿肚子的火,因不便在毓溪面前發脾氣,等嬤嬤把毓溪領出去,才開口訓斥女兒??膳c胤祚從前很不一樣,胤祚挨罵就會甜甜地撒嬌裝傻哄母親高興,嵐琪往往罵不了幾句就沒脾氣了。溫憲則是越罵越哭,越哭越兇,吵得嵐琪耳朵生疼。 環春幾人都看不下去,生怕主子動氣傷了身子又或真動怒打孩子,趕緊把母女倆分開,這邊又要把滿是點心屑的炕頭打掃干凈。玉葵她們攙扶主子下來,一面給她換衣裳,一面還聽見外頭公主的哭聲,隱約還說著:“我要皇祖母……” 眾人見嵐琪臉色很差,都不敢多嘴多舌。只等這邊收拾妥當了,嵐琪要她們把公主再抱來時,環春才勸:“公主還沒冷靜呢,送過來也聽不進您說什么,萬一再把您惹急了,動了胎氣可怎么好?” 嵐琪無奈地嘆息:“這丫頭怎么不知不覺的,就成了這樣?!?/br> “金枝玉葉的公主,驕傲一些不礙事兒。咱們公主還小呢,從前端靜公主她們在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嬌滴滴的?”環春她們也不管好話壞話,先哄了主子冷靜才好,一面有人去讓乳母們領公主回寧壽宮。不多久外頭終于安靜下來,嵐琪才緩過神問,“毓溪呢?” “毓溪小姐和公主手牽手一起走的呢,小姐很有jiejie的模樣,一路上都哄著公主。公主回去的時候,已經笑呵呵了?!杯h春笑悠悠道,“咱們公主吃軟不吃硬,您哄哄她就好了。剛才要不是您還顧著自己的身孕不敢動大氣,小公主今天非得挨揍不可?!?/br> 嵐琪搖搖頭依舊不能釋懷,嘆息道:“應該還是為了胤祚。從前教訓胤祚我雖然也會發脾氣,可比對溫憲耐心很多。反而對著溫憲很急躁,她著急我也著急,這母女倆碰在一起,還能好嗎?” “公主還小呢?!杯h春勸她。 嵐琪搖頭:“你們總是說這個小那個小,大阿哥太子還小嗎?可他們小時候的事就在眼前,不就是眨眼的工夫?” 如何教育孩子,環春幾人真是沒主意,只能盼著嵐琪自己冷靜下來消氣??烧l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驚動乾清宮。 后宮里哪個阿哥闖了禍也不見得皇帝回回都會親自跑來過問,這天晚膳時分皇帝卻去了寧壽宮。說是去給太后請安的,實則在寧壽宮里和女兒說了好一陣子的話。等陪著公主和太后用了晚膳,才轉道來永和宮歇息。 彼時嵐琪因為白天害喜辛苦,晚膳也沒動就睡過去了?;实墼缑钸^,他任何時候來都不要驚動已經睡著的嵐琪,所以進門時嵐琪安安穩穩地在床上睡著。但玄燁稍稍伸手想給她掖一掖被子,警醒的嵐琪就睜開了眼睛。玄燁忙道:“睡得這么淺?朕吵著你了?” 嵐琪慵懶地看著玄燁,到底是笑出來,身子往里蹭了蹭示意他坐下,隨口說著:“臣妾失禮,皇上不要介意?!?/br> 玄燁不在乎這些,只是笑道:“你不舒服,朕就不來煩你了,一會兒就走。不然我在你身邊,你夜里更睡不踏實,還要惦記著朕明日早起?!?/br> “不會?!睄圭鞴词肿ё×诵畹母觳?,眼皮子還有些沉重,瞧著迷迷糊糊似的,嘴里只管說,“皇上歇吧,跑來跑去累不累?!?/br> 玄燁笑道:“時辰還早呢,是你睡得迷糊了,分不清時辰。朕在寧壽宮用的晚膳,立時躺下不好?!?/br> 嵐琪聽說這些,索性自己清醒了起床,要和玄燁坐著說說話。但李公公突然又送來幾本加急的折子,她便給研墨伺候皇帝批折子。這樣一下大半個時辰,只顧著正經事。等玄燁手里的折子都看完,李公公拿了出去,嵐琪才想起問什么時辰,要安排皇帝洗漱。 都是慣例要做的事,永和宮里的人手腳勤快,玄燁進來時看到嵐琪在書桌前收拾筆墨,笑道:“你動手做什么,一會兒手里染了墨,又要去洗手?!?/br> 嵐琪笑一笑沒有回應,仔細地將玄燁用過的東西收拾好,隨口說:“溫憲過來時,什么東西都好奇要拿來看,怕把您的東西摔著了,臣妾平日都仔細收好的?!?/br> 說這句話,越往后越心酸。如今只能說是為了溫憲,實則是她一向有的習慣。從前怕胤祚頑皮摔了他皇阿瑪的東西,這么些年,總是順手就要給收起來的。 但她眼中稍縱即逝的悲傷,沒有逃過玄燁的眼睛?;实哿⒃诖睬暗人貋?,可又見她恬靜地微笑著,心知彼此都在努力變得更堅強,掠過心頭的傷痛要學會適應和面對。嵐琪既然不提,他也不要提起來才好。便只道:“朕教訓過溫憲了,女兒雖要寵,可也不能不教導。朕心里有分寸,你安心養身體?!?/br> 嵐琪有些意外,玄燁太忙碌,阿哥們的事都是硬擠出時間來管,公主們的事他從來不過問,今天卻特地跑去寧壽宮和女兒說話。不用問也知道,他怕自己擔憂,希望自己能釋懷,能開心。心中暖暖的,也不再說什么矯情的話,只笑道:“那小丫頭的臭脾氣,沒把皇上惹火了?” 玄燁朗聲笑道:“怎么沒生氣,差點要揍她呢,這小丫頭怎么這么擰巴?”但又滿目寵溺的神情說,“但就是太可愛了,軟軟地往懷里一鉆,朕哪兒還有什么脾氣,聽她叫幾聲皇阿瑪,心都酥了?!?/br> 兩人說著話,已穩穩地躺下。外頭環春領人來熄滅蠟燭,檢查爐火,之后便都退下了。屋子里靜靜的只有他倆,玄燁累了,身子一靠上床困倦就襲來。嵐琪見他眼皮沉重,便不多說話,只記得玄燁睡著前含糊的一句話:“溫憲將來要嫁在京城,這樣壞脾氣可不成,會給你丟臉,可你放心,朕替你看著呢?!?/br> 疲倦的男人很快就睡著,嵐琪看著他安逸的睡顏,突然有哭的沖動,捂著嘴好一陣壓抑后才平靜。她心里曾很沒道理地怨過玄燁,怨他對自己太好,好得福氣溢出來,以至于牽累了孩子??啥嗷奶频娜瞬拍芟氤鲞@荒唐的話,嵐琪為自己有過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愧。 “可是玄燁……”嵐琪輕輕靠在了丈夫的胳膊上,心里默默地念著,“我從來沒有這么迷茫過,即便你在我身邊,即便我們還有女兒,即便我肚子正孕育新的生命,可我卻還是像走到了岔路口似的,不曉得之后該走哪條路。玄燁,我從來都沒這么迷茫過?!?/br> 夜漸深,永和宮的燈一盞一盞熄滅。除了門前值夜的人腳邊的火爐偶爾發出炭木崩裂的聲響,萬籟俱靜,誰都不愿打擾這樣一個寧靜的夜晚??勺訒r才過不久,永和宮的門突然被拍響。守門的小太監嚇得趕緊應門,只聽外頭說:“咸福宮貴妃娘娘請皇上過去,小公主病了?!?/br> 消息傳進來,值夜的梁公公皺眉嘀咕:“怎么又是咸福宮?” 李公公送完加急的折子便走了,為了保養身子他不再給皇帝值夜,今日輪到梁公公。前些日子的麻煩事雖沒有他什么事,也連帶著叫師傅訓過話,近來做事更加小心,怎么就又遇上溫貴妃矯情了。 然而這一次,溫貴妃偏偏沒有矯情。咸福宮里小公主一度停止了呼吸,如同死了一般。即便緩過一口氣,也是氣若游絲孱弱得不行。趕來的太醫幾番診斷,甚至對貴妃說了要有所準備的話。她這才嚇得不知怎么好,要去請皇帝來。送話回來的人說:“說是讓娘娘等一等,皇上起了就來?!?/br> 可是今晚咸福宮的消息根本就沒傳進德妃的寢殿,溫貴妃守著女兒,一等就等到天明。 咸福宮上下徹夜未眠,小公 主的命是救過來了,可太醫還是不松口,不敢保證公主一定能康復。對于襁褓里的生命而言,接下去的就是等待死亡。 溫貴妃一直不像個母親,不論是最早對八阿哥,還是對親生子十阿哥。她至今不懂怎么照顧孩子,只有孩子高興的時候才會和他們玩鬧一下。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把乳母嬤嬤們推在前面。就連配殿里的覺禪貴人,都比她會料理孩子的事。 這一晚覺禪氏自然也沒有合眼,這會兒進門來,香荷捧著食盤,里頭一碗白粥并幾樣小菜。覺禪氏來勸溫貴妃:“娘娘用些早膳吧,不然身子要撐不住了?!?/br> 溫貴妃沒有在孩子身邊,只是獨自蜷縮在窗下。聽見覺禪氏的聲音,抬起憔悴的雙眼,青黑的眼袋和充血的眼眸,讓她看起來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嗓音也有些沙啞,干澀地出聲:“皇上……來了嗎?” 覺禪氏心中無奈,只好溫和地說:“萬歲爺上朝去了,這會兒怕是不能過來。話已經傳到前頭去,下了朝大概就會來?!?/br> “大概?!睖刭F妃似乎只聽進了這個字眼,冷笑著,“昨晚女兒要死了他也不來,今天命救過來了,他還會來嗎?” 覺禪氏盡量解釋著昨晚的事,說:“聽聞皇上這幾日連著勞累,昨天難得睡好了。底下的人都不敢驚動圣駕,但時刻都觀望著咱們這兒的事。說到底是那些奴才瞞著,并不是德妃娘娘不讓皇上來,或皇上不想來?!?/br> 溫貴妃猛然抬頭,暗沉的眼睛里露出兇戾的質疑,一字一頓地問覺禪氏:“你是在幫德妃說話嗎?那一回后,你們還在繼續往來嗎?她給你什么好處了,你現在一心一意都要幫著她?” 覺禪氏聞言便跪下,面不改色地回應她:“那一次娘娘召嬪妾過去,是改幾件袍子。娘娘她節儉,不想因為懷孕又折騰內務府為她重新做衣裳,嬪妾幫著改了幾件衣服而已。至于之后的日子,嬪妾日夜都在咸福宮,或偶爾為您出去辦差事,都在您眼前,哪來的工夫與德妃娘娘往來?至于好處,那日為娘娘改衣裳,娘娘賞了兩把簪子,還在嬪妾屋子里?!?/br> 溫貴妃聽得仔細,見她滴水不漏,心想的確如此。那回德妃雖然把她喊去了,但之后覺禪氏幾乎每天都在自己跟前,偶爾出去辦幾件事。也沒聽她手下的人來傳話說覺禪貴人和德妃有所接觸。剛才那些話,的確是冤枉她了。 而比起溫貴妃想要完全掌控覺禪氏,后者顯然更了解她。此刻就知道要給貴妃一個臺階下,和氣地說著:“娘娘一夜不眠,實在辛苦了,您先去休息一下。嬪妾守著小公主,若是前頭傳話說皇上要過來,嬪妾立刻就來叫您?,F在您太憔悴了,只怕見了圣駕,皇上他……” 溫貴妃立刻摸摸自己的臉,緊張地說:“這副模樣不能見他,我這就去睡?!彼贝掖乙聛?,又想到什么,問覺禪氏,“你也沒睡吧?” 覺禪氏搖頭:“嬪妾時不時打個盹,嬪妾沒有娘娘這樣盡心,實在慚愧?!?/br> 溫貴妃眼神忽閃,似乎有些心虛。她是不是一整晚時時刻刻都在擔心女兒,天知地知。匆匆往寢殿里去,再三叮囑冬云,一會兒皇帝若來了要快些把她叫起來準備??墒瞧>氲娜遂话驳厮^去后,一覺到了下午,醒來時,咸福宮依舊還是之前的模樣。 “皇上呢?” 靜悄悄的寢殿里,傳出幽怨的發問,許久才有人回答她:“娘娘,皇上在乾清宮,七八個大臣在那里,聽說到這會兒了連午膳都沒傳?!?/br> 寢殿又陷入寂靜,覺禪氏手里捧著茶沒敢往里走,只聽一聲冷笑響起,才稍稍走近幾步。便見溫貴妃痛苦地猙獰著笑容:“七八個大臣算什么,小公主的性命又算什么?就是鬧時疫,就是遠隔千里,因為四阿哥病了,他就能不顧路途遙遠不顧生命安危跑回來,你們告訴我,七八個大臣算什么?” 覺禪氏手里的茶碗牢牢捧著沒動,可殿內還是響起了瓷器碎裂的聲音。睡醒了的人力氣大得很,凡她伸手可及之處,擺設的任何東西都被掀在了地上??植赖穆曇舸碳ち撕⒆觽?,十阿哥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抱著奶娘哭,連搖籃里的小公主也發出了孱弱的哭聲。 溫貴妃似乎被驚醒了,但抱起女兒只是哭,一遍遍地說著:“額娘沒用,額娘不能把你阿瑪等來,不能讓阿瑪來看看你,你的阿瑪好狠心啊……” 眾人見她這樣折騰孱弱的嬰兒,都嚇得不管不顧地沖上來要分開她們母女。小公主被額娘這一鬧,臉色都發青了,溫貴妃卻只顧著自己蜷縮在一旁難過。覺禪氏顧惜小生命,吩咐冬云:“把公主送去別的屋子,你們盡心照顧,娘娘這里我會看著的?!?/br> 當初溫貴妃被八阿哥鬧得發了癔癥,并非外頭瞎傳編的謊話,她真真實實的神志不清。一年年過去,如見眼瞧著好些了,得失心巨大的落差再一次刺激了她,毫無征兆地仿佛突然又犯了病。不論是否有病,覺禪氏現在純粹把她當病人看待,才不至于被氣得半死。 溫貴妃鬧了一陣,疲軟地安靜下來。卻是此刻咸福宮外說圣駕到了,連覺禪氏都覺得十分意外,只見皇帝大步走進來,真真實實地到了眼前。 玄燁見到憔悴的貴妃和滿室的狼藉,不僅不以為意,臉上更有溫和的笑容,寬慰她說:“太醫會盡力照顧孩子,不要太擔心。朕今天實在忙碌,這會兒抽空了一定要來看看你才好。至于昨晚,小梁子膽大包天沒把話傳到朕跟前,李總管已經打了他一頓,你也別生氣了?!?/br> 原本見到皇帝,溫貴妃該欣喜若狂??晌葑永锼にご虼虻臇|西沒來得及清理,她更是發髻散亂滿面淚痕。即便皇帝此刻拂袖而去她都不會覺得奇怪,偏偏皇帝對此視而不見,依舊能溫和地對她說話??蓽刭F妃沒有感覺到任何欣慰和溫暖,看著皇帝的笑容,她只覺得太假。 再有皇帝那番話,到后來說是梁公公的不好,卻字字句句都是在為德妃開脫。生怕她怪永和宮攔著圣駕,生怕她遷怒到烏雅嵐琪。與其說皇帝特地跑來看她,不如說皇帝是為了德妃跑這一趟。不管是她還是別的什么人,說到底要緊的,是任何人都別欺負別冤枉了永和宮。 “你在照顧貴妃?”玄燁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覺禪氏,隨口便說,“好好照顧貴妃,貴妃身體一直都不好,不要讓她太辛苦?!?/br> 毫無意義的叮囑,這樣的場景只是看起來溫馨和諧,實則每一個人心里都冷冰冰的。覺禪氏無所謂,皇帝也無所謂,只有溫貴妃,是絕望的。 覺禪氏本以為圣駕離開后,溫貴妃還會再鬧一通,可她卻讓自己去看顧小公主。她猶豫再三地離開后,守著公主一直留心正殿里的動靜。之后直到天黑入夜也沒見什么吵鬧,總算稍稍舒了口氣。再看孩子弱小的生命搖搖欲墜,心中很是不忍。 正殿里,宮女進進出出把寢殿打掃干凈。溫貴妃盤膝坐在炕上看著她們走來走去,好半天總算清凈。冬云送來熱水讓主子洗把臉,她沒有拒絕,只是拭過臉后,重重地把手巾丟入水盆,水花四濺差點迷了冬云的眼睛。她才睜開眼,主子不知幾時,已湊到了面前。 “娘娘……”冬云被嚇了一跳,捧著水盆朝后退,局促地喊小宮女來拿走。但一轉身,就被主子拉到了面前,語調幽幽十分駭人。貴妃在問她:“這宮里,哪些人容不得她?” 冬云大抵知道主子說誰,可她不敢說出口,反問著是哪個她,果然讓溫貴妃很不耐煩地說:“還有誰?永和宮的那一個?!?/br> “娘娘想做什么?” “回答我!”溫貴妃雙眸嗜血般狠毒。 冬云嚇得發抖,顫悠悠道:“只、只怕宮里,沒有不嫉妒那一位的,您讓奴婢說哪個好呀?” 永和宮里,嵐琪早早就歇下了。今天溫憲和毓溪在永和宮睡,兩個小姐妹現在形影不離。毓溪是怕回家又要沒日沒夜地學習琴棋書畫,樂得天天跟在溫憲身后玩耍。她性子本就好,既知道要尊敬公主,又懂得公主年紀比自己小要謙讓,那晚之后再沒吵過架,幾天不回家了一點也不想念額娘。今晚跟著溫憲隨嵐琪起居,這會兒已經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兩個小丫頭依偎在身邊,嵐琪就會想起胤禛和胤祚跟她睡的光景。那熱乎乎的感覺仿佛刻進了骨子里,才會叫她獨自一個人時備感寂寞凄涼。但是比起這深宮里其他女人,她已經是最幸運的一個。 門外頭是香月和紫玉值夜,兩人烤著火爐。香月不知哪兒弄來的番薯,紫玉說吃多了脹氣,香月笑嘻嘻道:“明兒一天一夜我都休息呢,不到外頭來,在我自己屋子里待著怕什么?” 紫玉管不住她,由著她撥弄爐火??粗硐肫鹬昂土汗黄鹬狄?,因為太冷了,梁公公說想一口熱乎乎的番薯吃,可惜在宮里不能吃這些東西怕御前失儀,那可是要掉腦袋的罪過。 這會兒姐妹倆說起來,提到梁公公被打了一頓板子的事,紫玉嘆息:“小公主生病是可憐的,就盼著貴妃娘娘別再瞎折騰了。好容易平貴人最近不見蹤影了,貴妃娘娘別又來鬧咱們?!?/br> 話音才落,突然聽得里頭主子在喊:“來人?!?/br> 兩人顧不得爐火上的番薯,立刻跑進屋子。沒多久香月就跑出來喊人去請太醫,竟是大半夜的,溫憲公主發燒了。 小孩子頑皮,冬日里也能玩一身汗。身邊人稍有疏忽,熱乎乎的身子在冷風口一吹,里頭衣裳濕漉漉的捂半天,怎能不生病。這晚嵐琪就是覺得女兒的身子越來越燙,順手摸一把額頭,驚覺她發燒了,才大半夜地折騰了太醫來。 皇帝這晚在乾清宮,沒翻牌子也沒往后宮來。永和宮不曾讓消息傳過去驚擾圣駕,可乾清宮里的人卻時刻盯著德妃娘娘這兒。大清早皇帝趕著上早朝前的半刻工夫跑來永和宮看了眼女兒,知道溫憲沒有大礙,才放心地去聽政。 嵐琪心里怪玄燁太偏心,咸福宮那邊不定要怎么想這事兒,可又明白,玄燁若不喜歡何來的偏心,不讓他來看一眼閨女,他這一整天都要心神不寧。 但因為嵐琪有身孕,公主很快被太后接去照顧,毓溪則留在了永和宮里。小丫頭很安靜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