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4_第三章 嵐琪失愛子
轉眼已是四月底,景陽宮的萬常在有了喜脈。翻翻記檔的日子,正是那天溫貴妃不讓平貴人侍寢,皇帝當夜召了萬琉哈氏去乾清宮才有的喜。萬琉哈氏入宮也有些時日了,皇帝對她恩寵有限不親不疏,這一次真真是福氣好,不過一夜恩寵,就得了身孕。榮妃與眾姐妹說起時也笑:“怪不得她近來總覺得不舒服,我都沒想能有這么好的事,我這景陽宮風水也不錯吧?!?/br> 而眼下宜妃即將臨盆,溫貴妃已有幾個月身孕,再添一個萬常在,子嗣興旺喜上加喜,太皇太后很是高興,更是合了皇貴妃的心意,讓端午節好好熱鬧一下。榮妃這邊才敢松手大把大把地花費銀子布置,宮里喜氣洋洋的都等著過節。 五月初四一清早,宜妃有了分娩跡象。但她近幾個月身子總犯懶,一直臥床養胎,故而宮里的事也極少露面,便比不得她生九阿哥時精神,整整折騰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生下一個小皇子。據說宜妃因此身體受損,恐怕將來難以再有孕,自然這只是宮人們私底下傳的話,便是真的,上頭也不會大張旗鼓地說出來。 但皇帝又添一子,是極高興的事,而宜妃一躍成為妃嬪之中子嗣最多的人,五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她一個人生下三個皇子,對皇家子嗣而言,功不可沒。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都紛紛下了賞賜,加之六月皇帝又要去盛京,郭洛羅家就是替朝廷守著那邊的,翊坤宮一時風頭無二。 但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出門湊熱鬧,隔天端陽節,宜妃只是一個人在翊坤宮養身體。這天王公大臣家有誥命的女眷們都受邀入宮,內廷中迎來送往很是熱鬧。一些年幼的貴族千金和公子也隨母親入宮游玩,皇貴妃娘娘的侄子舜安顏已有六歲,虎頭虎腦的小家伙很得姑姑喜愛。 今日皇帝特許書房放半天假,這會兒阿哥們還在書房沒回來。女眷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皇貴妃哄著侄子說:“你可要好好念書,將來有出息,姑姑回頭就請皇上指婚,許配一個公主給你可好?” 小孩子不懂事,只管笑呵呵地說好,眾人也是一笑了之,都知道皇貴妃這句話不過是玩笑,公主們將來的婚事,可不是她能說了算的。誰也沒把這件事當真,即便之后公主們過來了,和宗室家的孩子們玩在一起,也沒人會去想這里頭的事。大清的公主大多遠嫁和親,若是照皇貴妃那樣說,倒是天大的福氣了。 午后日頭nongnong的,過了端午天就更熱了。書房里散了學,四阿哥帶著小和子和幾個太監往承乾宮走。天熱之后大阿哥三阿哥他們都坐肩輿走,胤禛卻說他騎馬雙腿沒力,要好好鍛煉才行,來回上下書房都是自己走,如今天熱了也不例外。 一路往承乾宮來,半道上見德妃娘娘從邊上的路拐過來。胤禛禮貌地上前行禮,卻看到德妃手里牽著一個和胤祚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粉團可愛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看四阿哥,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這是費揚古大人家的小姐,她一個人走迷路了,正好遇見我?!睄圭餍τ朴频卣f著。邊上小丫頭抬頭望了望德妃娘娘,又看了看四阿哥。她似乎還不懂要行禮的事,抿著嘴也不說話。 胤禛便與德妃同行,德妃說胤祚已經等得很不耐煩,等下要和哥哥一起登船。胤禛笑道:“他天天都念叨這個,一會兒問問他千字文背出來沒有,不然就不跟他一起玩?!?/br> 嵐琪笑道:“他這幾天可用功了,一會兒若是真背不出,你也帶他玩,不然他可要傷心壞了?!?/br> “我也會背千字文呢?!边吷系男」媚锿蝗徽f話了,脆生生的童音很是甜膩,大概是聽德妃和四阿哥說話那么溫和就不由自主插進來,但一見兩人都看著她,又害羞了,紅撲撲的臉蛋上甜甜一笑,便有可愛玲瓏的一對小酒窩。 “毓溪真聰明,你已經會背千字文了?”德妃喚這小姑娘的名字,剛剛遇見迷路的她,問她叫什么是哪家的孩子,她都能說得清楚。小小年紀很聰明,又生得漂亮可愛,嵐琪瞧著很喜歡。 此時前頭有人過來,遠遠就聽見一聲“毓溪”,眾人循聲望去,小姑娘看清了是自己額娘,松開嵐琪的手喊著“額娘”就跑過去了。等嵐琪和胤禛再走近了,那邊婦人便屈膝行禮,正是費揚古的夫人覺羅氏。 “妾身參見德妃娘娘,見過四阿哥?!庇X羅氏恭恭敬敬地行禮,摁著她的女兒也一起跪在地上。小丫頭卻嬌滴滴地跟額娘說:“是德妃娘娘找到毓溪的?!?/br> 覺羅氏尷尬地向嵐琪告罪,說她沒能看好孩子。嵐琪當然不在意,她從慈寧宮出來,半路遇見這個小丫頭站在墻角哭,問清楚是誰家的孩子,便派身邊宮女去找。自己先領她回永和宮,正好胤祚閑得發慌,能有個玩伴兒。 之后去往承乾宮的路上,嵐琪和覺羅氏并行說著家常話。彼此雖只在國宴等場合上見過一兩次,但覺羅氏出身皇族,談吐優雅,落落大方,與嵐琪有幾分投緣。而毓溪因為找到了額娘,漸漸開朗活潑。這會兒兩位母親走在后頭,她跟在四阿哥身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話來。 毓溪甜甜的聲音叫人聽著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嵐琪一向喜歡小姑娘,從前疼愛純禧端靜,如今自己也有了溫憲,但只要看到漂亮可愛的小丫頭,都會很喜歡。 嵐琪笑悠悠道:“毓溪很聰明,剛才說她也會背千字文了。六阿哥和毓溪差不多年紀,還背不利索呢?!?/br> 覺羅氏笑道:“娘娘莫聽她胡說,她背得亂七八糟的,自己以為能干而已,正是貪玩的年紀,一刻不得閑。方才妾身只一個轉身的工夫,她就跑開了,也不曉得是撲蝴蝶了還是捉蟲子。幸好是遇見娘娘,若是給旁人添了麻煩,就是妾身的罪過了?!?/br> “這樣可愛的孩子,誰見了都會喜歡,何來的麻煩?!睄圭饕粫r高興,本想說今天不如就讓毓溪和四阿哥、六阿哥玩在一起,可念及皇貴妃和宮里那些愛嘴碎生事的,還是作罷了這個念頭。免得好好的事叫人捉了話柄去,又添出些有的沒的。 之后行至承乾宮,覺羅氏帶女兒跟著四阿哥進宮去向皇貴妃請安。嵐琪徑直回永和宮去把胤祚帶來,弟弟聽說哥哥下學了,立刻蹦蹦跳跳地過來??墒沁M了承乾宮的門,卻見哥哥和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說話,愛吃醋的小家伙忙跑來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胤禛一本正經地給他解釋,讓他和毓溪一起好好玩耍,其他jiejie也都在,大家要好好相處。胤祚卻一手抓著哥哥的胳膊說:“我只要和哥哥玩?!?/br> 小孩子間的玩鬧,大人們不過當趣事來看,只要好好的別打架哭鬧,大人才不管他們怎么玩耍。再之后皇帝那邊散了,要在吉時一起觀賽龍舟,眾妃嬪及女眷便欲前往。孩子們都興奮地先跑了,自有保姆嬤嬤們跟著看著,女眷們便簇擁皇貴妃慢慢前來。 熱鬧之處,孩子們都圍著皇阿瑪去了?;实勰沁呌写蟪?,眾妃及夫人們都不便過去。嵐琪在這邊看熱鬧,青蓮忽而過來,笑著請德妃娘娘過去說話。在皇貴妃身邊擺了椅子,兩人挨著,坐得很近。 眾人本有些好奇,但見皇貴妃只是和德妃說說笑笑,漸漸也不在意了??蓫圭鬟@邊卻覺得十分莫名,過了好半天皇貴妃才問她:“你在半道上遇見烏拉那拉家的女兒了?” 嵐琪點了點頭,皇貴妃似乎不大服氣,但笑得還算高興,輕聲說:“這孩子我早早就挑中了,將來不出意外,打算配給胤禛。烏拉那拉家是名門望族,她是嫡女,額娘又是皇族出身,小丫頭長得那么漂亮,將來一定更加討人喜歡?!?/br> 嵐琪聽得心里發笑,想皇貴妃考慮得還真長遠。但皇貴妃立刻又囑咐她:“你可別對旁人說,咱們心里知道就好。不管你怎么想,胤禛將來的媳婦一定得是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我不是瞧不上你的出身,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不是?” 嵐琪并不介意皇貴妃這些話,阿哥們子憑母貴,如今她雖在妃位,終究不及惠妃、宜妃她們。也就皇貴妃能隨便挑挑這些女孩子為兒子的將來打算,她自己,至少眼下還不能做這樣的事。 “還有些話要說在前頭,將來選兒媳婦,自然是我說了算。你若不喜歡,要么當面來與我講,總還有商量。若是背地里跟皇上吹枕頭風,我可不答應的?!?/br> 皇貴妃忽然又變了臉色,聽得嵐琪好生無奈,且笑道:“嬪妾知道,自然是娘娘做主?!?/br> 可皇貴妃又說她:“你答應得可真干脆?!?/br> 嵐琪曉得她的脾氣,再不多說什么?;寿F妃喜怒不定,誰知哪句話又要惹她生氣,自己只管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熱鬧。 今日端陽,除了太皇太后怕吵鬧沒出來游玩,宜妃坐月子,溫貴妃安胎之外,后宮的人幾乎都聚在一起。但熱鬧之中唯獨不見平貴人,因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她,這會兒她不在場,也沒人想起來問問為什么。 實則平貴人正在自己的住處與家人相見,索額圖的妻子今日也受邀入宮,平貴人的額娘早年就過世,父親也于四年前撒手人寰。她幾乎是在叔父家中長大并接受教養,可家道變故寄人籬下,心中幽怨的她沒能和嬸母結下母女情意。眼下進宮做了貴人,早先的境遇又和家人說的有天壤之別,心里頭有怨氣,而今對著嬸母說話,越發幾分尊大。 但索額圖的夫人有些年紀了,豈會與個小孩子家計較,知道她心里有怨,哄著她道:“貴人還年輕,過幾年越發長成了,皇上一定喜歡不過來的,您還有大把的青春呢?!?/br> 平貴人冷笑:“青春算什么,那幾位也是我這般年紀過來的,我心里雖想越過她們,可如今我越過她們,將來還會有更年輕的來越過我,都一樣?!?/br> 夫人笑道:“您也不瞧瞧皇上的年紀,再十年能和現在一樣嗎?” 平貴人挑眉看著嬸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輕聲問:“嬸母今日來,像是有話要說?” 夫人點了點頭,將聲音壓得更低:“您要知道,咱們有太子在,有太子在就有將來,一輩子都指望這個靠山。您和太子是嫡親的姨甥,您不幫著扶持太子,或將來太子不幫著扶持您,難道再找個外人來依靠嗎?過幾年您生下一男半女,比起別的兄弟與太子更親,長大后就是太子的左右臂膀。您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br> 一語說得平貴人心動,她也知道太子是她最大的籌碼。雖然身在貴人之位,看似這宮里泛泛之輩,但因她背后有太子,宮里的人都不敢怠慢她。不管皇帝是否重視她是赫舍里皇后親meimei的身份,宮里那些勢利眼,還不大敢小看了她。 她小小年紀城府極深,嘆了口氣,對夫人道:“進了宮看清楚了,我才敢對嬸母你說這話,你也原原本本去告訴叔叔。這宮里如今大小阿哥十多個,又有兩個還等著生,皇上有那么多孩子,難免厚此薄彼。我冷眼看著慈寧宮的態度還有皇上的態度,咱們的太子如今雖好,可誰曉得哪天……” “貴人,這話可說不得啊?!狈蛉松袂榫o張,面色嚴肅地提醒她,“這話咱們絕不能說,咱們要做的,就是穩穩扶持好太子,容不得太子有半點閃失。太子就是吃虧在沒有親娘照拂,如今您不是進宮了嗎?” 平貴人皺眉頭:“我雙拳難敵四手,你看上回的事,皇貴妃她們還是一手遮天。我到底只是個貴人,幾時熬出頭?” “她們若真能一手遮天,眼下還有妾身和您說話的份兒嗎?”夫人狡然一笑,抬起手比作刀子在脖子前稍稍一晃,平貴人神情一振。夫人冷幽幽道,“慢慢來,礙事兒的大石頭若一時搬不動,砸碎了慢慢搬,總有一天能挪干凈,貴人且等一等?!?/br> 平貴人有那么一瞬的哆嗦,可旋即就冷靜下來,捧著心口,寒意森森地笑著:“那就看叔叔了,只要叔叔能把大石頭砸碎挪開,我就能扶持著太子好好走下去?!?/br> 索額圖夫人離開平貴人的住處時,賽龍舟的熱鬧也散了,各家夫人都陸陸續續離宮。她也于人流之中不知不覺地退了出去,但半路遇見惠妃和明珠夫人。好些天不見面,明珠夫人簡直憔悴得不行。索額圖夫人心里頭笑話她家中雞犬不寧,但表面上和和氣氣。憔悴的明珠夫人也擺出高傲的神情,可到底不如往昔。 兩邊沒有同行,索額圖家的先走開?;蒎阒髦榉蛉嗽僮吡藥椎篱T,路上兩人輕聲不知說些什么。將離別時,明珠夫人道:“娘娘且等一等,事情總會有個結果,老爺說了,要緊的是您一定把自己離得遠遠的?!?/br> 惠妃眼中掠過幾道寒光,卻又滿足地點點頭:“我就等著了,嫂嫂自己也保重。容若的事別太cao心,幾時我見了他,也幫您勸勸?!?/br> 兩邊不久就散了,惠妃往回走,想去翊坤宮看看宜妃。難得她生了個兒子,宮里人卻只顧著熱鬧過節,她一個人在翊坤宮多少有些冷清。來時宜妃正在和恪靖說話,小丫頭把今天的事都告訴額娘,更樂呵呵地說:“今天那個叫毓溪的小姑娘,老跟著胤禛他們玩耍,jiejie她們就說,將來討來給胤禛做福晉?!?/br> 也不知恪靖說的jiejie是哪個,但公主們年齡漸大,女娃娃心智本就比男娃開得早,公主們如今說的話,再不能當童言無忌?;蒎鸵隋鷮匆谎?,等打發了恪靖,宜妃冷笑道:“那邊可真利索,兒媳婦都挑好了,這才多大就要放在一起培養感情嗎?她們可真做得出來?!?/br> 惠妃勸她:“沒影的事,你不高興什么,如今養身體要緊,太醫怎么說來著?” 一語說得宜妃頓時鼻尖兒泛紅,臉上痛苦萬分,哽咽道:“穩婆說我傷得不輕,和太醫講了,他們都說我若養不好,難再有了?!?/br> 面前的人那樣悲傷,惠妃心底卻生出十二分的高興,可即便這股子高興勁兒要溢出來了,她也好好地掩藏在心里。她更不明白宜妃傷心給誰看,難道在她看來,這宮里會有哪個女人,樂意看到別人多子多福? 再想起今日明珠夫人遞進來的消息,她心中雖忐忑不安,可深知做不成這件事,她和兒子都沒有前途可言,反正早晚都要走這條路,顯然是現在走起來,要順當得多。 “惠jiejie,您說我還能有嗎?”宜妃哭泣著。 惠妃忙收斂心思好好安撫她,面上含笑心中挖苦:“怎么不能呢,你還很年輕?!?/br> 端午節的熱鬧漸散,咸福宮里一貫的冷清。那日佟嬪說借端午節想法兒解了覺禪氏的禁足,皇貴妃果然點頭,大抵是覺得meimei不論跟誰在一起也難得皇帝鐘愛,既然她喜歡覺禪氏這個伴兒,總比叫她孤孤單單好。 今日覺禪氏跟著佟嬪也看了不少熱鬧,這會兒帶著許多賞賜和禮物回來,要呈獻給溫貴妃,走進正殿時,正聽溫貴妃說:“她們都走了?” 冬云應答著:“基本都離宮了,這會兒工夫也不能有人再進來。奴婢去前頭瞧過,幾位夫人真是沒有進宮?!?/br> 溫貴妃則冷笑:“真是奇了,往日上趕著進宮見我,如今我也沒說撂臉色給她們看,怎么反而都不來了。她們這樣子,要么是和我生分,要么就是再另打什么主意,我還不了解她們嗎?” 覺禪氏走進來,溫貴妃看到她并沒停下這些話,似乎不是什么要緊的事,被人聽去也無所謂。 “這些東西,你挑喜歡的留下,其他都讓冬云她們分了吧,我這里不缺什么東西?!彼蛠淼亩Y物,溫貴妃不入眼,懶懶地吩咐覺禪氏,再聽她交代了幾句前頭的事。覺禪氏正告辭要離開,溫貴妃卻把她叫住,讓冬云幾人下去,私下問她,“我瞧著你比從前好太多了,是真的把那邊都放下了?可我聽說,上回那個莫名其妙的侍衛,也是莫名其妙死在納蘭容若手里的,看樣子他對你,似乎沒放下?!?/br> 多年前,覺禪氏覺得溫貴妃尊重她的感情,覺得德妃踐踏她的真心。如今才覺悟,德妃有她的立場。作為皇帝的妻子,她不能容忍皇帝另外的女人有異心,至少那樣才能讓她在后宮活下去。而溫貴妃所謂的尊重成全,不過是為了牢牢拴住自己,為她辦事,為她出謀劃策,而這恰恰會不知在哪一天,就把自己送上萬劫不復之路。 “還是之前說的,嬪妾已經心如止水,只想在咸福宮好好侍奉您?!庇X禪氏再次表白心意。到如今她和溫貴妃斷了納蘭容若這個維系,溫貴妃對她不放心,仿佛這句話反反復復地說,才能讓貴妃覺得自己尚值得利用。 “可我對皇上的情不曾變過,我仍舊希望有一天他能重新看待我?!睖刭F妃看著她問,“所以我想,你那樣深刻的情意,怎么會說斷就斷了?” 覺禪氏深垂眼簾,淡淡地說:“娘娘與皇上天經地義,您一輩子都是皇上的女人。嬪妾則是執迷不悟,如今清醒了,只愿娘娘能與皇上天長地久?!?/br> 溫貴妃喜歡聽這句話,不自禁笑起來,滿面是對于未來的憧憬,語氣溫柔地呢喃著:“天長地久,真好?!?/br> 時辰點點滴滴過去,隨著夜幕降臨,寧靜的紫禁城仿佛不曾有過白天過節的喧囂。承乾宮里四阿哥坐在燈下朗朗誦讀,皇貴妃端一盤點心來,卻被兒子拒絕說:“吃飽了就犯困,背書要潛心靜氣,額娘不要心疼兒臣,我一點兒也不餓?!?/br> 皇貴妃嘟囔著:“如今胤禛同額娘講話,總是這樣文縐縐地客氣,胤禛是不是不喜歡額娘了?” 這邊母子倆,總是做娘的愛對兒子撒嬌,胤禛又很疼母親,忙撂下書來哄她?;寿F妃這才笑嘻嘻地問:“今天那個毓溪小丫頭,你喜歡嗎?” 胤禛怎會想到未來的兒女情長,對于孩子來說,毓溪粉雕玉琢可愛聰明,是個很好的玩伴,當然點點頭說:“毓溪很好?!?/br> 皇貴妃笑道:“額娘覺得毓溪比你的jiejiemeimei都漂亮,是不是?” 胤禛卻搖搖頭,“那兒臣覺得,還是溫憲好看?!?/br> “你就喜歡meimei?!被寿F妃嗔怪,拉著兒子的手晃悠著說,“我聽說今天幾個jiejie起哄,要毓溪將來做你的福晉,胤禛怎么看?” 胤禛笑出聲:“額娘怎么說這個,兒臣才多大?您可別耽誤我背功課了,今天太子哥哥向皇阿瑪請旨,以后要和兄弟們在一處讀書,我可不想輸給皇兄們。額娘,我要背功課了,您去歇著好不好?” 皇貴妃不情愿地拍拍他的腦袋:“有了書房就不要額娘了,你以后可別這樣對自己的福晉啊?!?/br> 可胤禛根本沒用心聽,推著額娘要她出去?;寿F妃被兒子“趕”出來,倚在門前看他又端坐回桌前誦讀詩書,聳了聳肩對身旁的青蓮嘆息:“還是小時候好,天天黏著我?!?/br> 孩子小都愛黏人,嵐琪這邊正滿滿都是這份幸福。是夜本該好好地睡覺,屋子里突然有動靜,蒙眬醒來聽見胤祚哭著喊額娘。嵐琪翻身起來,綠珠幾人已打起帳子,瞧見兒子一身寢衣被抱來。綠珠輕聲笑著說:“六阿哥尿床了,哭著要來找額娘睡?!?/br> 胤祚一入母親的懷抱就安靜了不少,嵐琪笑他:“額娘都沒罵你,你哭什么?羞不羞啊,多大了還尿床?” 小家伙抽抽搭搭地說他夢見大龍船了,夢見船在水里游啊游,后來就被乳母弄醒了。正如額娘說他不小了,現在會覺得這是很害羞的事,所以才不想在自己屋子里待著,要來找額娘。 嵐琪問兒子:“回自己屋子去睡好不好?額娘陪你過去?!?/br> “不要不要?!必缝袼浪赖乇ё∧赣H的脖子,折騰一番已經犯困了,眼皮子沉甸甸的,掀不起來,嘴里還含糊地說著,“胤祚要跟額娘睡?!?/br> 嵐琪只是逗逗他的,兒子很快就在懷里甜甜入睡。雖然連太皇太后都擔心會把六阿哥寵壞,可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溺愛他。不自覺地就會把胤禛當大兒子,覺得有哥哥在,弟弟即便不那么優秀,也不要緊。 再者,胤禛養在皇貴妃那兒,她才會以旁觀者的態度惦記皇貴妃的教養是否妥當。但胤祚跟著自己,就不像看別人那樣看得清楚自己。興許她還不如皇貴妃,可兒子在身邊,除了愛他,仿佛其他的都無所謂。 端午節后,如胤禛那晚對皇貴妃所說,因為太子自己提出來不想和兄弟們太生分,要一起在書房念書。玄燁也希望看到他們兄弟能夠感情深厚,既然是太子的心意,他應允下,隔天就讓太子和兄弟們一起念書。而書房這邊因為從此要伺候太子,便多加了人手,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諸位阿哥。 天氣漸熱 ,玄燁偶爾會來永和宮歇個午覺。說是午覺,也不過闔目小憩片刻。嵐琪說他有工夫來回乾清宮和永和宮,還不如在乾清宮歇著。玄燁便嘀咕:“那你天天來乾清宮陪朕嗎?” 嵐琪知道他的心意,不過就是想來看看自己說說話,心里甜甜的,嘴上卻矯情地說:“皇上也沒天天來,做什么要臣妾天天去?” 兩人斗嘴說幾句玩笑,總能解身上的疲勞。這些日子沙俄又不安分,好端端地再次跑回了雅克薩那座孤城。玄燁正考慮要不要把他們再次驅逐,這幾天總為了這個煩惱,難得來嵐琪這邊,就不愿想朝廷的事。 這會兒歇了片刻,便起來要吃茶提神,正吩咐李公公安排下午見哪幾位大臣,抬眼看到胤祚的小身影在門前探頭探腦,一時喜歡,便讓他進來。小家伙跑到皇阿瑪面前,滿臉渴望地說:“皇阿瑪陪胤祚玩好嗎?” 玄燁笑著:“阿瑪還有好些事要做,下回,下回來陪胤祚好不好?” 胤祚噘著嘴垂著腦袋,腳下稍稍扭動著蹭著地面,嘰嘰咕咕說:“胤祚可悶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胤祚也想去書房?!?/br> “明年你和五阿哥就要一起上書房,眼下還不好好玩一玩?”玄燁耐心地哄他,“去了書房可不是玩的,要下苦功夫念書背書。你背不好,皇阿瑪還要打你手心,書房有什么意思?” 嵐琪在邊上嗔怪:“哪兒有皇上這么教兒子的,不該夸贊他上進嗎?” 玄燁笑道:“就這幾年無憂無慮的時光,朕不曾有過,總想朕的兒子,將來想起小時候的事,可以開心地笑出來?!?/br> 嵐琪心中一疼,玄燁幼年被送到宮外養,很多事身不由己,在他心里總是一份遺憾,自己不該貿然開玩笑??韶缝襁€是纏著皇阿瑪說要去書房,玄燁便答應他:“過幾天你和五阿哥一起去書房規規矩矩待一天,若是不怕苦,早些上書房阿瑪也不是不能答應,但若是坐不住,就乖乖回來再等半年。明年正月你就要去書房,那時候就由不得你想去不想去的,知道了嗎?” 胤祚看似聽得認真,實則對他來講,能去和四哥待在一起就好,也不曉得聽沒聽懂父親的話,只管用力地點點頭:“兒臣知道了,皇阿瑪,胤祚會很乖的?!?/br> 這天夜里,胤祚就忍不住跑去承乾宮告訴哥哥他也要上書房了。嵐琪跟過來向皇貴妃解釋了一下,皇貴妃只是笑:“這小淘氣跑去書房,別鬧得哥哥們都不能好好念書。如今太子也一起在那邊,鬧了太子的功課,他皇阿瑪回頭又要惱,你還要跟著被人說沒管教好孩子?!?/br> 嵐琪則笑道:“指不定半天就坐不住,嬪妾會留心把他帶回來?!?/br> 可是到四阿哥和五阿哥去書房見學的日子,太皇太后卻因貪涼有些傷風,嵐琪不得不在慈寧宮照顧太皇太后。而書房那邊如今規定不能有宮女嬤嬤在,便讓永和宮里的太監跟著六阿哥去。早晨出門前千叮萬囑,可這小家伙的心早就飛去四哥那邊,一等承乾宮來人說四阿哥要出門,立刻就飛奔而去。 路上胤禛對弟弟也是幾番教導,要他一定乖乖聽話不能調皮,不能吵著大家念書,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就好。胤祚黏著哥哥說:“我想坐在四哥身邊,我不吵你?!?/br> 胤禛心想弟弟在身邊還能看著他點,昨晚額娘也說要他好好照顧弟弟,所以入了書房后,便安排六阿哥和自己同席。今天三阿哥鬧肚子告了假,五阿哥便坐在三阿哥的位置上。大阿哥和太子稍后才到。之后照規矩上課講學,兩個弟弟安安靜靜的很聽話,胤禛反而不安地時不時看看身邊的弟弟,但小胤祚乖乖坐著動也不動,好半天他才漸漸安心。 轉眼已是下午,天氣漸熱,日長夜短。阿哥們上課的時間也比冬日要長一個時辰。下午便會有小半個時辰歇息的時候,通常會在這會兒讓孩子們用些茶點。各個跟著小主子的太監們會準備他們要吃的東西,每人每日都不大一樣。今天胤禛照舊只是一杯溫水,大阿哥那邊擺了好些點心,給太子送來的,同樣是精致可口的糕點。 “四哥,為什么你只喝水?”胤祚跟著四阿哥,面前也只擺了一碗溫水。胤禛說他怕吃多了會犯困,他從來都是不用點心只喝水。胤祚乖乖地捧著茶碗啜了一口淡而無味的溫水,他那可愛又可憐的模樣,叫胤禛看著笑道,“餓了嗎?回去到承乾宮,讓青蓮蒸蝦餃給你吃?!?/br> 太子正好聽見這句話,便喚他的隨侍,吩咐他們:“把我的點心分給大阿哥四阿哥他們,你們每天準備這么多,我吃不了的?!?/br> 小太監們麻利地拿來碟子,將太子面前的點心分成幾份,分別送到大阿哥、五阿哥和四阿哥面前,胤禛起身謝過太子哥哥,禮貌地說:“怕吃了東西會犯困,太子哥哥不要見怪?!?/br> 太子笑著說:“就讓胤祚吃吧,他大概餓了,坐一天怪不容易的?!庇謱ω缝鞯?,“五弟也餓了吧?” 五阿哥亦是歡喜地點點頭,可他要小太監領他先去解手。而另一邊,大阿哥則很不屑太子分過來的東西。他一面讓小太監把他的點心也分給弟弟們,又把太子給的點心叫一個小太監拿去吃,故意大聲說:“賞給你吃了,我不喜歡這東西?!?/br> 小太監不敢拿,大阿哥罵他:“混賬,難道你嫌棄太子的點心不好?趕緊吃了,別讓我回來再瞧見?!彼滔逻@句話,也要去解手,大大咧咧地便走了。 胤禛沒在乎這些事,瞧著那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抓了點心立在一旁吃,太子似乎也無所謂。胤禛坐回來讓弟弟自己吃點心,他拿了書溫習上午的功課,嘴里才念了幾句,突然聽見凄慘的叫聲,抬眼看過去,剛剛還站在桌邊吃點心的太監,雙手掐著喉嚨倒了下去。胤禛嚇得不輕,可隨即就聽見一聲痛苦的“四哥……”身邊“咚”一聲重響,他感覺到胤祚摔下去了。 “六阿哥!六阿哥!” 課堂內尖叫聲此起彼伏,胤禛回頭看到倒在地上的胤祚,不等他伸手去拉弟弟,小和子跑過來捂住了主子的眼睛把他往后拉。前頭太子本夾了一塊點心要往嘴里送,看到大阿哥的太監倒下后就先愣住,等再聽見尖叫聲喊六阿哥,回頭看到弟弟也倒在地上口中吐血,嚇得他手里的東西全落在了地上。 書房里亂成一鍋粥,太子和胤禛被強行帶走。到了外頭胤禛才回過神是怎么回事,掙扎著要回去找弟弟,小和子哭著死死拉住他不讓動。很快就有侍衛沖來控制住了整個書房,去解手一同歸來的大阿哥和五阿哥更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乾清宮里,黑龍江才傳來好消息,彭春將軍再次攻克雅克薩城,俄軍勢窮約降,退居尼布楚。玄燁正與諸大臣商議如何嘉獎彭春,李公公失魂落魄地跑進來,這么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失態無禮,蒼白的臉上滿是淚。他哭著對皇帝說:“萬歲爺,書房里出事了……皇上……六阿哥、六阿哥他……” 玄燁手中的御筆應聲落下,整座紫禁城,隨著李公公說完那句話,猶如深冬冰封的河面,自中心猛然裂開一道縫,裂縫猙獰著不斷向四周擴散?;实垡徊讲阶哌M慈寧宮,那裂縫便如利刃般直插進來。 茶水房里,嵐琪才開了一壇泉水,要給太皇太后沖泡蜜棗茶,聽到身后有熟悉的腳步聲,她還以為是多想了,只是單純想回身瞧瞧,竟真的見到玄燁在身后。她福了福身子,笑悠悠說:“皇上,乾清宮里的事都忙完了?太皇太后正說悶得慌,您過去陪著說說話。臣妾侍弄好了茶水,這就過……” “嵐琪?!毙畹穆曇艉盟瞥鲎詿o底深淵,沉悶得叫人窒息。 嵐琪這才看清了皇帝的臉色,心中微微震蕩,臉上還有沒散的笑容,問他:“怎么了?” 玄燁雙手握拳,關節咯咯作響,心痛得幾乎無法支撐地站在嵐琪的面前。而他這般模樣,真真是嚇到了嵐琪,她走近了一步擔心地問:“皇上怎么了?” “胤祚……沒了?!彼膫€字,用盡了玄燁所有的勇氣,說出口的一瞬,心碎的殘片刺傷他的五臟六腑,堂堂天子落下眼淚,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半步。 嵐琪怔怔地看著皇帝,四個字,她都聽清楚了??墒?,什么叫沒了?沒了是什么意思?胤祚,胤祚沒了?胤祚去哪兒了? 玄燁痛苦地深深呼吸,用身為帝王的冷酷無情支撐自己,“你在慈寧宮待著,皇祖母會很傷心,朕把皇祖母交給你了?!?/br> “皇上……”嵐琪的臉,如死寂的石刻。 皇帝轉身沒有應她,大步往前走。 “玄燁?!?/br> 一聲傳來,皇帝猛然怔住,身后的人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只留下眼睛里最后一縷哀求。她半張著嘴,什么話也說不出,可玄燁知道,她要去看孩子。 “不要去看了……”他轉過身,乍看嵐琪的模樣,就像瘋了一樣。 “玄燁?!?/br> “答應朕?!毙钪徽f了這三個字,伸手抓起了嵐琪的胳膊,就拉著她一路往外頭去。 猙獰的裂縫終于瓦解了冰封的河面,轟然坍塌的一瞬,波濤洶涌,寒冷徹骨。整座紫禁城如同在湍急的冰流中掙扎,不能動彈,不能呼吸…… 六阿哥胤祚中毒而亡,在皇帝的默許下,被破例暫時送回了永和宮。后事尚在討論之中,對外也暫不公布真正的死因。朝廷大臣風聞此事也是震驚不已,但皇室尚未給出一個說法,一切都有待觀望。 永和宮上下無不哭得聲嘶力竭,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孩子,說沒有就沒有了。環春、綠珠都哭得昏厥過去,可只有一個人沒有落淚。 嵐琪靜靜地坐在兒子的床邊,床榻上早沒了氣息的孩子在她看來只是和平日一樣熟睡,她這樣一坐就是整整一個晚上。玄燁在正殿里等她,同樣是一個晚上。 但孩子不能一直這樣停著,翌日清晨后,不斷地有人來請求皇帝讓六阿哥入殮。玄燁虛晃著身體走近兒子的屋子,看到嵐琪坐在床邊,正輕輕拍著兒子的胳膊,嘴里不知呢喃什么。玄燁走近了,才隱約聽見:“胤祚,起床了?!?/br> 玄燁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努力定神站穩,走近床邊,哽咽著努力吐出幾個字:“讓兒子走吧,他不能停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