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4_第一章 咸福宮用藥
康熙二十三年,臘八這日,嵐琪在慈寧宮支應著,應付了送往迎來的人,下午才在太皇太后身邊歇口氣。老人家悠閑自在地教胤祚下棋,這孩子天天活蹦亂跳,屁股上長針似的坐不住,倒是下棋迷住了他,像模像樣地跟著太祖母安靜了一整天。 傍晚皇帝過來,祖孫三人還是圣駕回京以來第一次聚在一起。玄燁終于有機會把嵐琪一路上的大小烏龍事告訴祖母聽,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聽了都笑得合不攏嘴。嵐琪又羞又急,可見老人家高興,也樂得哄她們笑笑。 當然玄燁也不只記得嵐琪鬧笑話的事,還說她在外頭如何端莊大氣,如何讓那些酸溜溜自以為是的江南讀書人佩服不已。太皇太后高興,自然好好夸獎了嵐琪一番。 待他們離了慈寧宮,太皇太后私下問起皇帝這幾日在何處安歇,蘇麻喇嬤嬤說皇帝去過咸福宮一趟,且好好的沒發生什么不高興的事,宮人都說溫貴妃真的變了個模樣??商侍髤s叮囑蘇麻喇嬤嬤:“還是要留心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夜漸深,咸福宮的燈火已熄滅了不少。覺禪貴人的配殿早早就暗了,她似乎還沒緩過旅途疲憊,這幾天都很少出門。溫貴妃無暇顧及她,每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隨時準備皇帝來,但今天忙碌一天空等一晚,圣駕還是去了永和宮。 冬云本以為主子又該失落絕望,可溫貴妃卻云淡風輕地吩咐:“關上宮門,該歇的去歇著?!?/br> 之后洗漱更衣,冬云收拾好要熄滅燭火時,卻見主子穿著寢衣爬到炕上,打開了帶鎖的匣子,層層疊疊拆開一個紙包,紙包里頭又散著許多更小的紙包。冬云掌著蠟燭過來,瞧見溫貴妃揭開一個小紙包,攤開是細膩的似珍珠粉般的東西。 “娘娘,這是什么?” 冬云問著,溫貴妃卻不回答,張嘴舔了一些吃下去,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舒服。漸漸地,冬云便見她臉越來越紅,雙眼迷蒙,柔情四溢,身子也柔軟得有些坐不住了。 “娘娘,您?”冬云嚇得大聲喊她,溫貴妃一個激靈回過神,忙收拾好那些東西,撲到窗欞上推開窗戶。寒冷的風夾著雪粒子灌進來,終于讓她發熱的身體冷靜了一些。 “主子?” “別問了?!睖刭F妃吹著冷風,黑暗中看不見她臉上什么神情,只聽見說,“吃不死人的?!?/br> 寒風吹冷了身子,也吹冷了心,溫貴妃的神思越發清醒,終于合上窗戶,將凍得已經哆嗦的身體蜷縮起來。冬云趕緊送來手爐端來熱茶,都被她伸手推開,只是再打開那匣子,看著那些紙包直愣愣地發呆。 冬云捧著手爐猶豫半天,終于問:“主子,這是什么藥?您的身體才好些,吃壞了可怎么好。要不讓太醫來瞧瞧,看看是不是能吃的東西?!?/br> “混賬?!睖刭F妃冷然呵斥她,昏暗搖曳的燭光下,那雙眼睛寒森森的很嚇人,“太醫來了,我可就沒命了,你想我死嗎?” “奴婢不敢,可是……” 溫貴妃癡癡地笑道:“你放心,不會害了我的身子,不是給我吃的,多半是要給他吃的。他吃了這個就會喜歡常常來咸福宮??扇羰钦嬗杏?,兩個都吃我也愿意?!?/br> 冬云大駭,她日夜跟著貴妃,卻不知咸福宮里還有這東西。曉得那個“他”是指皇帝,這才是真真要命的事,于是她苦苦勸道:“主子要三思啊,一旦被發現可怎么得了?” “發現什么?皇上會到處去跟人說他貪戀我的臥榻?”溫貴妃很不屑,臉上的笑容幾乎猙獰扭曲,纖纖手指摩挲著那些紙包,慢慢說道,“他那樣喜歡德妃,對宜妃啊皇貴妃啊也都很好,我猜想她們到底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可你看宜妃又懷著孩子,至少這床笫間的溫存是有的。既然床下的我沒法兒讓他喜歡,那么但凡他來,床上的那個我,要好好討他歡心才是?!?/br> 冬云越聽越不安,又聽她說這藥是今年臘八家里來人探望時帶進來的,說是一般催情的藥物,服用后男女皆會動情求愛。照他們的話說不會傷人身體,家中女眷私底下也用這東西。府中妻妾成群,女人們為了攏住丈夫的心,都用盡渾身解數,要弄這些東西,并不難。 “可您要怎么把這些東西弄給皇上吃?娘娘,萬一被皇上發現……” “我們現在就來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做才萬無一失?!睖刭F妃很興奮,絲毫不在乎這可能帶來的惡果。對她來說仿佛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皇帝能常常來看她,哪怕只是貪戀她床上的溫柔,她也滿足了。而她也一直明白,床上的自己始終不大能放得開,可男人哪有不喜歡女人在床上熱情的? 這一晚,貴妃折騰著試了很多種方法,怎么才能讓皇帝順利服食這些珍珠粉似的東西。而她的折騰也算沒有白費,兩日后皇帝駕臨咸福宮。原本那天只是想坐坐就走并不留宿,可突然決定住下了,之后隔兩日又來咸福宮,再之后往來頻繁勝過從前任何日子。整個臘月里,咸福宮的溫貴妃,儼然成了寵妃一般。 宮里的人都想,皇貴妃、德妃一并佟嬪和幾位之前討皇帝喜歡的常在、貴人們,都經歷了兩個月的旅途疲憊,皇帝或許只是想讓她們都好好歇歇。而溫貴妃這兩個月里脫胎換骨光彩照人,身份又尊貴,皇帝常常去咸福宮,也不是不尋常的事。 即便連連有記檔之事,皇帝正當盛年,床笫之事頻繁也不為過。于是,在所有都看似正常的情況下,溫貴妃的連連得寵,并沒有在宮里掀起什么風浪。這讓她更加膽大更加貪戀玄燁的寵愛,臘八那日才送來的東西,很快就用完了。 臘月眨眼而過,除夕元旦后,宮里很長一段日子都在節日的喜慶中?;实圩阅涎矚w來,對江南園林念念不忘,便與諸大臣商議,在前明京都第一名園清華園殘存的水脈山石之上,仿江南山水營建暢春園,將來作為皇帝避暑聽政的郊外離宮。 這日做下決定后,玄燁便興沖沖地來告訴皇祖母,告訴她暢春園如何格局,建后更要侍奉祖母去那里居住,讓祖母不出京城也能欣賞江南風光。太皇太后知道如今四海升平,國力強盛,修建園林雖然耗資巨大,但總及不上戰爭軍費的消耗。見他如此歡喜,也不提出什么反對的建議,只笑嘆自己這把老骨頭,還不知能不能等到園林落成的日子。 玄燁只管哄祖母高興,又有胤祚在跟前活蹦亂跳,小家伙更纏著父親問:“皇阿瑪,等那個園子建好了,兒臣是不是也能上書房了?” 玄燁笑道:“你這樣淘氣,書房是最枯燥的地方,你愿意去?” 胤祚認真地點點頭:“四哥喜歡去書房,四哥喜歡去哪兒我就喜歡去哪兒。而且四哥說,兒臣好好念書聽話,額娘也會很高興,就不會天天罵我了?!?/br> 嵐琪在旁嗔怪:“你又告什么狀,昨天誰又闖禍,差點兒把環春的衣裳燒起來?沒打你已經便宜了,就說你幾句,還敢告狀?” 玄燁聽說差點要燒了環春的衣裳,問了緣故,少不得也冷著臉訓斥兒子,小家伙便扭頭往太祖母懷里鉆,尋求庇護。 太皇太后雖心疼,也不免對兩人說:“我偶爾擔心他被寵壞了,可一到跟前還是喜歡得很,容不得你們說半句重話,這樣總不大好。既然他喜歡上書房,不如早些去也好,他這樣聰明,要學好也很容易?!?/br> 玄燁一時興起,便說領兒子同去書房瞧瞧,正好正月里重新開學,他還沒去過問過幾個孩子的學業。起身來要從皇祖母懷里抱走胤祚,不知是不是起身猛了,玄燁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一軟就要跌倒下去,幸好身體底子強,平日又勤加鍛煉,他還是穩穩地站住了。 但太皇太后、嵐琪和蘇麻喇嬤嬤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玄燁擺手說沒什么,在她們眼里可是了不得的事情。由不得皇帝拒絕,趕緊把他安頓在寢殿,立刻傳召太醫來。 玄燁也不逞強,靜臥休息,嵐琪寸步不離地在他身邊,緊張得眉頭緊蹙。玄燁淡淡笑著哄她:“朕大概是累了,沒事的?!?/br> 嵐琪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嗔怪:“總是不聽勸?!?/br> 玄燁還有心思欺負她:“你撈得機會念叨朕了是不是?一會兒皇祖母也要責怪朕,你又能在邊上偷樂?!?/br> “哪個愿意偷這樂子?!睄圭鹘o他掖了被子,“皇上趕緊睡會兒,睡著了太皇太后也舍不得把您叫醒來罵了?!?/br> 卻見蘇麻喇嬤嬤進來,臉色有些尷尬,請德妃娘娘出去一趟。瞧見她這神情,嵐琪心里慌得什么似的,生怕玄燁得了重病??傻鹊搅送忸^,卻被太皇太后劈頭蓋臉罵了幾句,問她為何不知檢點,勾引皇帝夜夜春宵。 太皇太后是急了,總是揀最親近的人發脾氣。等內務府送來這一兩月的記檔,嵐琪侍寢的夜晚一只手都數不滿,最勤最多的,是咸福宮溫貴妃。 “主子方才是急了,那些話也不是沖著娘娘來的,您可別往心里去?!碧K麻喇嬤嬤替太皇太后向嵐琪道歉。 可她并不委屈,只是被嚇著了,這會兒更知道太皇太后是最心急的人。她伏在太皇太后膝頭說:“臣妾委屈什么,您不要著急動氣才好,要不然皇上更難過了?!?/br> 太醫還未離去,又被叫到跟前,太皇太后細細盤問下,總覺得那太醫眼神閃爍,還隱瞞了什么。再三訊問,太醫終于撐不住,說懷疑皇上用藥,但沒有切實的證據,他們不敢斷定,除非問皇帝本人。 太皇太后一手把玄燁拉扯大,對孫子還有什么不好意思問的,立刻親自進來質問玄燁。玄燁很茫然,太皇太后知道他不敢欺瞞自己,唯有先下令此事不得讓外人知道,近些日子皇帝更要禁房事。至于是否用藥,也絕不放過,要暗中追查下去。 咸福宮里,鈕祜祿家的女眷正在這日入宮探望貴妃。好些日子不見貴妃與娘家往來親密,而這次急著又把人喊進來,自然是因為她留住皇帝的法寶用完了。斷了那么些天,貴妃心中很不踏實。臘月里的溫情纏綿教她無法忘懷,總覺得若能再多些日子讓皇帝貪戀她的身體,往后就會真正喜歡上她這個人。 可家里的人才離宮不久,溫貴妃正小心翼翼收藏起那些東西時,外頭突然傳話說太后的轎子到咸福宮門前了。溫貴妃覺得很奇怪,自己這兒沒好事沒壞事,太后跑來做什么?等她趕緊收拾好東西,將太后迎進門,只見太后滿面怒色冷冰冰的,不知為了什么不高興。 太后二話不說,先屏退了閑雜人等,便冷聲問貴妃是否做了不該做的事。等溫貴妃聽得是皇帝房事過度被懷疑用藥所致時,直嚇得臉色蒼白??伤K究有膽子做沒膽子認,矢口否認她這里有貓膩。 原以為能躲過一劫,可太后是奉太皇太后旨意來的,來就沒準備對她客氣,一聲:“既然你說自己是清白的,就不怕我搜一搜了。你也別覺得委屈,我可是一路搜過來的?!?/br> “太后……” 溫貴妃還想辯解,太后根本不聽,喝令來人搜查整個咸福宮,連配殿的覺禪氏也不要放過,宮門緊緊關上不讓往外走漏任何消息,覺禪氏莫名其妙地被喊來。等看到太監送來帶鎖的匣子放在太后面前,太后勒令貴妃打開時,溫貴妃竟是激烈地拒絕,甚至反問太后:“臣妾總要有些私密的東西,太后娘娘何必這樣為難人?” 她不說尚好,一說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太后也不顧她的臉面,當場讓人砸開匣子。等那一個個小紙包進入一眾人的視線,只見身邊的溫貴妃身子一軟,重重地跌倒下去了。 太后怒極:“她怎么了?” 覺禪氏趕緊來攙扶,卻見貴妃已經不省人事。 小半個時辰后,太后回到慈寧宮復命,很是尷尬地告訴太皇太后:“皇額娘,溫貴妃她有身孕了?!?/br> 誰也沒想到,溫貴妃這樣偷偷摸摸折騰了一個多月,竟能有幸懷上身孕。玄燁聽說后只是一臉沉郁,悶聲不響。太皇太后嘆了嘆,便吩咐嵐琪:“帶胤祚去玩兒吧?!?/br> 嵐琪默默答應,轉身往外頭走,將出門時聽見太皇太后說:“皇帝寵幸自己的妃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有了身孕更是老天賜福。只是溫貴妃那些勾當要不得,傳了出去,皇家顏面何在?” 她沒再敢聽下去,出門來找胤祚,答應帶他去找四哥。胤祚卻問母親:“皇阿瑪好了嗎?是不是也要吃很苦的藥?” 嵐琪蹲下來擦擦他額頭的汗,小聲說:“皇阿瑪只是累了?!?/br> 六阿哥和額娘大手牽小手慢慢走出慈寧宮,他嬌滴滴地說:“額娘,胤祚也好想上書房。額娘,我會好好念書,和四哥一樣厲害?!?/br> 兒子稚氣的聲音說著充滿志氣的話,讓嵐琪心境平和了許多。剛剛過去的時間里,她都無法想象自己如何憎恨起了溫貴妃,她這算是哪門子的愛情?她知不知道會害了玄燁的身體,更丟了她自己的性命? 若非有身孕,太皇太后一定不會放過她??商侍笳f得也不錯,皇帝寵幸妃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玄燁從來就不只有她烏雅嵐琪一個人。她早早就對玄燁說過,不曉得彼此的感情能延續多久。曾經惠妃、榮妃當著自己的面,也說若干年后如何如何。也許她們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將來會怎樣,誰知道呢? “胤祚,額娘抱抱你?!睙o助消極的時候,孩子是心中最大的依靠,嵐琪想起她的小女兒,對胤祚說,“皇祖母在太祖母這兒說事呢,額娘帶你去看小meimei好嗎?” 胤祚卻嘟囔:“我不喜歡小meimei?!?/br> 做母親的很為難,笑著問:“怎么不喜歡meimei了?” “因為四哥喜歡meimei多,四哥現在可喜歡meimei了?!必缝穹陬~娘肩頭撒嬌,“額娘是不是也更喜歡meimei了?” 嵐琪無奈地笑著,手臂也越來越酸,笑著說兒子越來越結實了,之后走了幾步終究放下他。而他們這樣一折騰,半天也沒走多遠,卻瞧見后頭慈寧宮有人進出。跑來的人匆匆行禮后又不知跑去何處,而皇帝的暖轎也準備起來,不多久就看到玄燁從門里出來。 玄燁以為嵐琪已經走了,這會兒瞧見他們母子不遠不近地在這里,一時愣住,兩邊似乎都有些局促。嵐琪定了定神,拉著兒子站到一旁,想等御駕先行??尚钜娝绱?,索性徑直走過來。胤祚不懂事,歡喜地問皇阿瑪是不是領他去書房,玄燁卻無視兒子,直直地問嵐琪:“你生氣了?” 隨行的環春趕緊過來把六阿哥抱開,小家伙問環春做什么,環春笑著哄他:“阿瑪和額娘說悄悄話呢,咱們不能聽,環春帶六阿哥去等四阿哥下學可好?” 這邊德妃隨皇帝去了乾清宮。咸福宮里方才匆匆從德妃面前跑過的人,則帶來太皇太后的懿旨,說溫貴妃娘娘懷了皇嗣,萬分金貴,這些日子不要出門多走動,在家安胎。又說欽天監測算貴妃娘娘懷孕的日子有些犯沖,其他宮里的娘娘們也不知什么生辰八字會不會相克,所以這幾個月里,也不必來走動,要覺禪貴人好生照顧著。 得知德妃娘娘跟了皇帝去乾清宮,太皇太后又以皇帝傷風為由讓皇帝靜養,并命德妃侍疾,這樣的安排顯然刺激了溫貴妃。 “你看你看,把我撂倒了,烏雅氏立刻就湊上去了?!睖刭F妃不反省自身的錯,反而一股腦將怨恨發泄在嵐琪的身上,甚至恨恨地說,“皇上的身體何至于那么不濟,一定是她嫉妒我得了皇上喜歡,才挑唆的?!?/br> 覺禪氏是最聰明的人,不再開口說什么安撫規勸的話。她同樣明白溫貴妃不傻,過幾天她自己就能想明白到底錯在哪里。也許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是錯的,但為了想要得到的一切,不惜閉著眼睛咬牙走上這條路,哪怕是不歸路。 乾清宮里,皇貴妃得知皇帝抱恙,風風火火地就沖過來,可卻被擋駕攔在外頭。嵐琪出來迎接,一見面就被罵?;寿F妃憂心玄燁的身體,責怪嵐琪連這種事都要大包大攬,毫不客氣地說她:“你就不會反過來勸勸太皇太后,勸勸皇上,你就不怕這樣子遭人恨?皇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平時多偏心你也就罷了,連生病也要霸占著嗎?” 嵐琪默默聽著,皇貴妃的脾氣就這樣,急的時候一陣上來,之后就好了。眼下比著溫貴妃那般惡劣的行徑,嵐琪瞧誰都覺得順眼,反正怎么都比溫貴妃強?;寿F妃又直來直去,更是不用花費心思去對付,被她罵幾句抱怨幾句,很快就過去了。 等嵐琪再回到玄燁跟前,正熬好了藥要請皇帝服用。試藥的太監一遍遍查驗過,嵐琪才端到皇帝面前。玄燁瞧她神情淡漠冷靜,想到剛才聽見幾句皇貴妃訓斥人的話,她伸手遞過藥碗來,他不接碗,卻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聲道:“是朕不好,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面前的大男人,像做錯事的孩子,做出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蓫圭餍奶鄄黄饋?,越看他就越讓人生氣。 “皇上趁熱吃藥吧?!睄圭鞫硕ㄉ窕卮鹚?。今天這事兒起了,她先被太皇太后沒頭沒腦罵一頓,接著又被皇貴妃搶白,回頭宮里還不知道怎么傳她,她跟這事兒有什么關系,怎么全算在她頭上?溫貴妃若曉得是她在乾清宮侍疾,指不定又覺得是自己挑唆了太皇太后去查咸福宮,從此結怨結仇,合該她里外不是人? 嵐琪心里想了這么多,臉上卻波瀾不驚,一點兒表情也沒有。玄燁看得心里急,男人到了幾歲都改不掉小孩子脾氣,對著外人不會有,對著可以讓自己信任依靠和喜歡的人,一輩子都長不大。這會兒嵐琪這樣子,他就先發脾氣了,推開藥碗說:“朕不吃藥,還吃什么藥?” 本想嵐琪會勸勸他,好歹多說幾句話,誰曉得嵐琪竟只應了聲是,便把藥端下去,吩咐外頭小太監來取,說皇上現在不想吃,讓他們隨時準備著。 “回來,朕幾時說不吃了?”玄燁氣哼哼的。嵐琪便又將藥碗遞過來,玄燁剛要伸手,嵐琪問:“皇上,這回想好了,真的要吃嗎?” 玄燁一怔,沒好氣地瞪了瞪她,伸手拿藥一口氣灌下去,苦得眉頭緊皺。若是平日,嵐琪早就拿水來讓他漱口,又拿糖遞蜜餞的,今天她卻只顧著把碗送出去,在那兒磨洋工,細細地囑咐小太監盯著吃藥的時辰,別耽誤皇上養病。 等她再折回來,玄燁嘴里的苦味都淡了,可屋子里的火藥味卻濃了,不曉得兩人會為了哪句話吵起來。別人玄燁不會想,但眼前這位雖不會有膽子跟皇帝真翻臉,說幾句戳人心窩子的話卻令人難以招架,一定能說得人啞口無言??蛇@次是他理虧,還是那么窘迫的事,根本在嵐琪面前硬氣不起來。 “這是什么藥,這么苦?”玄燁隨口嘀咕一句,眼神往嵐琪身上瞟。人家淡定地立在一旁不言語,見皇帝看向自己,才問:“皇上問臣妾嗎?” 見她搭話,玄燁有些高興,忙接著說:“這藥苦得很厲害,你讓太醫院的人弄幾味順口的加進去吧?!?/br> 嵐琪從容地說:“良藥苦口,太醫說了,此番用藥大苦清心,要壓住身體里旺盛的虛火,不苦不成,皇上忍著點吧?!庇志o跟上一句,“太皇太后下令皇上一個月內禁房事,臣妾不能像從前那樣留宿在乾清宮侍疾,天黑后就要回永和宮?!?/br> “放肆!”被這樣暗著挖苦,玄燁怒了,可抬眸就見眼前人應聲跪了下去。他又心疼得不行,親自從床上起來,赤著腳就過來拉她。手才湊到人家面前,一滴眼淚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叫玄燁心頭一涼。 嵐琪倉促地抹掉不知怎么跑出來的眼淚,趕緊說:“天冷得很,皇上快回床上去?!?/br> 玄燁見她淚眼凄楚,又繃著嚴肅認真的神情,又心疼又無奈,竟說道:“不要再生氣了,是朕錯了,你別生氣了?!?/br> 嵐琪卻緊張起來,這回真的生氣地說:“皇上又胡鬧,您豈能對臣妾說什么錯了的話,這幾句話要將臣妾置于何地?” 玄燁卻是一笑,堂堂大男人竟耍賴似的笑著說:“你不理朕,朕急了,跟自家娘子認個錯,怕什么?” 嵐琪哪兒顧得上與他開在江南時相公娘子的玩笑,自己先站起來,奮力把他推到床上去。玄燁赤腳站在地磚上,雙腳都冰冷了。嵐琪一面拿湯婆子給他好好焐著腳,一面就把肚子里的怨氣都發泄出來,如同百姓家小兩口丈夫做錯事乖乖被妻 子訓話一般,玄燁聽她這樣絮絮叨叨了,才安下心來。 “皇上還笑?”果然,嵐琪抬頭見玄燁樂滋滋地看著自己,更加火大,“臣妾被太皇太后罵不知檢點,又被皇貴妃罵霸占著您,臣妾可笑不出來?!?/br> 玄燁招招手要她靠過去,嵐琪說過一個月再講。他現在虛火旺盛,很容易被撩撥,太醫說了一定要靜養,她可不想犯錯。兩人便只能這樣對坐著說話,更不避諱地說起了溫貴妃那邊的事。玄燁卻嘆道:“朕早該自己發現,卻一頭沉迷進去了,果然人都有貪念,朕亦如此?;首婺鸽m然盛怒,朕卻不怎么怪她?!?/br> 嵐琪隨口說:“可不是嗎,貴妃娘娘都懷上皇嗣了,還怎么怪人家?” 玄燁不悅:“你還在生氣?” 嵐琪卻正經地回答:“臣妾不是生皇上的氣,皇上從前連著幾天在永和宮里,臣妾也從不知道要收斂,男女之事再正常不過了。臣妾是氣貴妃娘娘走歪門邪道,不把皇上的身體當一回事?;噬先缃襁€說什么不怪她的話,您讓臣妾怎么想?” “朕說不怪她是因為她太可悲?!被实垩壑械男σ怃J利而深沉,冷幽幽一句話從口中飄出來,“這樣子,朕再也不用惦記是否該眷顧她。她自己斷了后路,鈕祜祿家的人也不敢再鬧了。難道她給朕下藥,朕往后還要笑著去安撫她?” 倒是嵐琪怔住了,皇帝這幾句話,不啻將溫貴妃打入冷宮,更聽他說:“往后就以禮相待,她若再不知輕重,自尋死路,朕也攔不住?!?/br> 還以為皇帝真的不怪溫貴妃,可這些話說得,卻是抓著人家最在乎的地方下刀子,從此以后,貴妃所想的一切再也得不到,她被她的男人拋棄了。 嵐琪說不上是唇亡齒寒,可心里真不怎么舒服。原以為溫貴妃若受到懲罰她會高興,結果恰恰相反。不曉得觸動了心里哪根弦,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釋懷。 好在和玄燁不再有矛盾,悉心照顧幾日后,玄燁體內的藥物殘存漸漸都排干凈,旺盛的虛火也變得和緩。因是說傷風,不過歇朝兩三日,雖然還在靜養,一應政務重新開始打理。再有戶部已呈送二月選秀的名單,此次不比往年大選,人數并不多,而早就說好由太皇太后和太后挑選。玄燁轉手就送去了慈寧宮,并不過問此事。 畢竟是有新人入宮,女人們多少會在意,如佟嬪幾位進宮不過是眨眼的事,這都要成舊人了。一時宮內對即將到來的新人傳言紛紛,被念叨最多的,就是赫舍里皇后的親meimei。 這日惠妃去咸福宮送賀喜貴妃有孕的賀禮,果不其然,與別人一樣吃了閉門羹。她也不在乎,不過是做個樣子,交代了冬云后就往翊坤宮來瞧瞧宜妃。宜妃是五月就要生的人,肚子已經大起來,咸福宮的禮她還沒準備,她對惠妃說:“不是講不要去打擾嗎,我就沒想送東西,反正貴妃也不稀罕的?!?/br> “總是個禮節,我也不過是應付而已?!被蒎潞炔?,宜妃湊過來問她,“jiejie聽說了嗎,溫貴妃是犯了什么事兒,才被太皇太后關起來的??赡阏f她能做什么,讓慈寧宮生那么大的氣?我瞧這些日子德妃在乾清宮侍疾,是不是她嫉妒皇上連月都在咸福宮,就跑去挑唆了?” 惠妃心想德妃不是這樣的人,而她多少知道些緣故,但畢竟是宮闈禁忌,不說也罷。敷衍了幾句,便岔開話題,說即將入宮的新人。她在明珠那里得知了些消息,說了讓宜妃很是驚訝的話,弄得宜妃連連問她:“怎么可能,上頭是不是搞錯了?” 宜妃的激動并非大驚小怪,等那一日圣旨下,等小赫舍里氏入了宮,宮內上下無人不驚訝。誰也沒想到,赫舍里皇后的親meimei再入宮,皇帝只給了一個貴人的位分。倒是看似眷顧地給了個“平”字為封號,可所有人都以為會風風光光入宮的人,如今只是個平貴人,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太后安排平貴人隨佟嬪住在儲秀宮的東配殿,說她們都年輕,好相處,又都是貴族人家的小姐,出身背景相同,說得上話。而佟嬪和平貴人從前的確見過幾次面,但如今再相見,身份地位卻有了差別。兩人位分之間雖只是一步之遙,可一個是主位有定數,一個不過是隨人而居的貴人,皇帝想要多少都成,即便有個封號,也不過如此。 新人入宮后,要至慈寧宮、寧壽宮和承乾宮行禮請安。太皇太后道乏免了,皇貴妃也不愿人多聚在她的承乾宮,跟太后在寧壽宮與諸妃一同見了新人,說的不過是刻板的體面話。待一眾人散去,皇貴妃都沒正眼瞧過平貴人,壓根兒沒把赫舍里皇后親meimei這個身份當一回事。 妃嬪之中倒是不少議論,年輕的都沒見過赫舍里皇后。嵐琪從前跟著布貴人遠遠見過一兩次,只記得赫舍里皇后雍容華貴,具體什么模樣,如今都是看畫像上的樣子記著,不能作數。 只有榮妃、惠妃和端嬪她們見得最多,眾人相問時,都說:“皇后若是美人,meimei算得上絕色美人了。這些年瞧著覺禪貴人美艷無雙,沒想到平貴人年紀那么小,眉眼都已經長開了,倒是能和她比一比了?!?/br> 平貴人的確美艷,年紀雖小,身量、面容都長得極好。相形之下,佟嬪反而像個新人似的,性子上也差了許多。即便是在儲秀宮里說話,佟嬪客客氣氣的,可平貴人總仿佛渾然天成的傲氣和貴氣,才到儲秀宮住下,東配殿就被她收拾得煥然一新。佟嬪就看她立在院子里,指著那些太監宮女說:“手腳麻利一些,輕一些,你們怎么做事的?” 朝廷之上,對于皇帝此次選入赫舍里家的女孩子,卻只給了貴人之位也頗多議論,索額圖的政敵們都當笑話看。這日散了朝,幾位大臣還故意去恭喜他的侄女成了平貴人,索額圖表面上客客氣氣,心里頭則是一肚子的火氣。 幾日后,因容若繼室有了身孕,明珠夫人進宮向惠妃報喜,恰遇見索額圖也請旨入宮見平貴人。按說貴人身份低微,不能像惠妃她們這樣可以時常與家人相見,但畢竟平貴人出身不同,索額圖的地位不同,宮里宮外的人,都賣一份情面。 儲秀宮里,索額圖來時,佟嬪正不在家,平貴人迎了叔父。走在正殿門前時,她很不服氣地一嘆:“縱然叔父您百般安慰我,我心里還是難受極了。怎么同樣是做meimei的,一個是貴妃,一個不濟也在嬪位,就我只是個貴人?宮里那些出身低賤的還以為能和我平起平坐,前天那位安貴人,還對我頤指氣使的呢?!?/br> 索額圖只輕聲道:“還請貴人謹言慎行?!?/br> 平貴人睨他一眼,許是自小就知道自己要接替jiejie入宮,生就心高氣傲的脾氣性子,小小年紀氣勢十足。這會兒更是冷笑道:“叔叔多慮了,佟嬪是個悶葫蘆,你在她面前喊打喊殺都不用怕?!?/br> 索額圖不言語,隨平貴人進了配殿說話。說些宮里要緊的規矩和避諱,更叮囑她:“皇貴妃娘娘脾氣不大好,惹誰也不要惹她不高興?;噬线@么多年對皇貴妃是一再地寬容,仿佛任何事都能有轉圜的余地。對旁人可就不同了,咸福宮溫貴妃就是最好的例證。貴人如今初入宮闈,務必小心謹慎,揣摩清了圣意才好?!?/br> “家里人常說皇上對jiejie情深意重,雖然我對jiejie毫無印象,可畢竟是親姊妹,皇上必然也高看我一眼。叔叔你說這個貴人位是迫皇上不得已,我信,可我更明白,入了宮前程就要靠自己掙了?!逼劫F人與年紀很不相符的美艷面容上是滿滿的自信,她高傲地笑著,“德妃榮妃能從宮女爬上來,我以為是多了不起的人,進宮后看看也不過如此。叔叔且放心,我在這里住不久的,前幾日瞧過,永壽宮是個好去處,您等著下回來見我,去那邊正殿里坐坐吧?!?/br> “還請娘娘諸事小心?!彼黝~圖謹慎,心想侄女年輕氣盛,自然與其他妃嬪不同,生得又是美艷無雙,只要能得圣寵,來日前程不可限量。而今太子沒有母親扶持,后宮諸妃膝下也都有了皇子,對他來說處境很不樂觀。毓慶宮從來不怕狂風暴雨,卻是忌憚聽不見摸不著的枕頭風。 然而因溫貴妃對皇帝用藥,太皇太后暗下命令皇帝禁房事一陣子,正好新人入宮這段日子,太皇太后還未松口?;实蹫榱俗陨碇胍膊恢?,對新人更是沒什么情分,她們進宮后就一直撂在后頭不曾過問。旁人還好,平貴人必然坐不住,但她到底在家沒少得教養,撒潑吵鬧的事斷不會做,可想些別的法子引起皇帝注意,并不難。 只是年輕人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雖然平貴人沒比太子大幾歲,可她到底是正經的姨母,自以為去毓慶宮看望太子不會有人阻攔,卻不曉得毓慶宮的規矩,沒有皇帝的命令或太子的邀請,隨便誰都不能擅自出入。平貴人進宮第一回碰釘子,就在這事情上。 這日嵐琪從乾清宮出來,打從毓慶宮前過時,見那邊門前聚了四五個人。她只是停下腳步隨便看了兩眼,可那邊卻有人急匆匆跑來,恭敬地對德妃娘娘說:“娘娘能不能和平貴人說說,奴才幾個真不能讓平貴人進毓慶宮,可平貴人不肯信?!?/br> 毓慶宮的規矩,皇帝不會張揚地告訴天下人,反正天下人也來不了紫禁城,算是內宮隱匿的規矩。但平貴人出身貴族,不該不知道這里的門道。嵐琪并不想多事,也不愿以妃位之尊刻意教導小赫舍里氏。平貴人身份特殊,蘇麻喇嬤嬤一早就叮囑她,離得遠遠的就好。 嵐琪想推托了走開,可平貴人瞧見這邊光景,似乎不服氣那些太監找德妃來壓制她,搖搖曳曳地走過來,手間帕子輕輕一甩,很不周正地行了個禮,便笑道:“這些奴才也真是的,好好和嬪妾把話說了就是,做什么還要來勞動您?!?/br> 嵐琪言笑客氣,不過幾句敷衍的寒暄,并不提毓慶宮的事。平貴人也識相,沒有偏在這件事上找不痛快,但也很不客氣地問:“娘娘從乾清宮來?聽說皇上這幾日政務繁忙,娘娘可要多勸勸皇上保重龍體?!?/br> “這是自然的?!睄圭鲬吨?。邊上紫玉機靈,說到了主子該回去吃補藥的時辰,不能耽擱,一行人便要走,可平貴人卻跟上來說:“聽說德妃娘娘愛讀書,嬪妾不才,在家時也愛寫寫畫畫,不知可否到永和宮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