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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后宮叫德妃.3_第八章 玄燁愁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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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睄圭饕娦钏寄钌?,面上露出淡淡的悲戚之色,忙安撫,“皇上不要憂愁,您健健康康,就是孝康皇后最大的心愿了?!?/br>
    玄燁也不愿多提起來難受,忙收斂心思,岔開話題說些別的,提起八月經筵大典,記得從前讓嵐琪在后頭侍奉茶水,讓她也聽講學的事,便笑說:“這回還去嗎?正好叫肚子里這個孩子也聽聽,便是個閨女,朕的女兒也要有學問才好?!?/br>
    嵐琪軟軟地搖頭:“臣妾不去了,不合規矩又扎眼,從前年紀輕不知輕重,如今都身在妃位,不能再不懂事?!?/br>
    玄燁卻感慨:“宮里的人若有你的一半,朕就萬分省心了,你還能有什么不懂事的?但你說得不錯,畢竟你也做額娘了,哪能和從前一樣,可咱們不是一早說好的,把從前那個小常在鎖在這里了?”

    皇帝的手暖暖地撫在嵐琪的胸口,嵐琪嬌然一笑躲開,輕輕打了玄燁一拳頭,嗔怪著:“皇上可不敢胡鬧,您欺負臣妾不怕臣妾去慈寧宮告狀?”

    玄燁卻皺著眉頭湊上來說:“朕幾時欺負你,是你自己沒安好心思胡思亂想?!?/br>
    兩人嬉鬧,玄燁自然不會做過分的事,只是嵐琪這一胎十分安好,讓他少了些憂慮,兩人在一起時更放得開些,不像之前他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多動一下都會讓嵐琪不舒服,因此嬉笑聲不時傳出來。外頭六阿哥正要過來,環春趕緊來攔著,哄他說:“皇阿瑪和額娘正說悄悄話,六阿哥晚些再來好不好?”

    胤祚噘著嘴嘀咕:“我可要來道晚安了,再等等我就睡著了?!?/br>
    環春索性抱他起來,徑直往阿哥屋子里走,笑著說:“奴婢給六阿哥講故事,六阿哥真睡著了,奴婢替您去道晚安?!?/br>
    六阿哥則撒嬌:“環春,明天我們還去找四阿哥玩好嗎?”

    環春答應著,一路哄著送小阿哥回房,講了半天故事小家伙才安安穩穩地睡著。她正舒口氣要回去,乳母卻請她留步,拉到一旁輕聲說:“今日阿哥們在承乾宮玩耍,奴婢守在邊上,聽見三阿哥在對弟弟們說什么親額娘之類的話,奴婢聽見幾句,像是在說四阿哥的事兒,可又聽得不真切。若真是提起養母生母的事,也不曉得四阿哥懂不懂,這事兒胡亂說可不大好,皇貴妃娘娘能不生氣嗎?”

    環春聞言亦是憂心忡忡,夸贊乳母細心,更道:“太皇太后曾說不必宮里的人避諱這件事,但皇貴妃那兒一直也沒見提起來,旁的人不敢胡亂說,咱們娘娘更是狠了心不提的,這下子先叫小孩子們自己知道可怎么好。榮妃娘娘也不至于會沒事兒提這些,三阿哥是怎么知道的?”

    乳母道:“公主們可都不小了,她們懂呀?!?/br>
    “是了是了,我怎么把公主們忘了?!杯h春叮囑乳母幾句后,便折回來繼續上夜。等翌日皇帝離開,她進來伺候嵐琪洗漱,被嗔怪怎么不去歇息,環春才支開旁人,將乳母說的事告訴了主子,果然也叫嵐琪憂心不已。

    這事兒看著不要緊,但皇貴妃最敏感,在她面前這是禁忌,是不能提的事,若是回頭三阿哥真把胤禛說明白了,孩子若哭鬧,豈不是給榮妃惹禍?;寿F妃如今雖比從前脾氣好了許多,可兇狠起來時,手腕子依舊毒辣,更何況是戳她心窩子的事。

    “娘娘您看怎么辦,畢竟奶娘也沒聽清楚,若不是說這事,咱們兩邊找哪個說都挑事兒?!杯h春思量了一晚上,已是面面俱到了,“奴婢以為,相比之下還是先知會榮妃娘娘好,哪怕是誤會惹她不高興,總比皇貴妃娘娘好哄一些。而且若是真事,先給榮妃娘娘提個醒,萬一四阿哥那兒鬧起來了,她心里有個準備,好防著皇貴妃娘娘發難?!?/br>
    嵐琪苦笑:“孩子們漸漸大了,這事終究要說清楚的,皇貴妃早晚也要面對胤禛對她的疑問,她心里或許也想過八百遍答案怎么應付孩子,可是真碰上了,她必定不甘心?!闭f完便讓環春去休息,叫綠珠去把榮妃請來。榮妃來時還以為嵐琪不舒服了,等坐定聽講了這件事,榮妃驚得不知所措,連聲向嵐琪解釋:“我可從來沒在孩子面前提過這件事?!?/br>
    “我自然信jiejie,只是如今孩子們漸漸長大,這幾件事總會弄清楚,太皇太后雖說不必隱瞞,可畢竟是皇貴妃最不愿提起來的話,怎么也該由她最先開口才好?!睄圭髂托膶⒆约汉铜h春的想法說出來,“我覺得該先問問胤祉說沒說,又是從哪兒聽來的,之后四阿哥那兒若沒動靜最好,萬一有麻煩,咱們心里也有個準備?!?/br>
    榮妃愁眉不展,喊吉芯去把三阿哥領來。似乎是再了解不過兒子,榮妃覺得乳母一定沒聽岔,可她在景陽宮里從沒提過這件事,實在不曉得兒子打哪兒知道的。

    孩子不多久就來了,來了就要找胤祚玩耍,榮妃沒好氣地訓斥他:“等上了書房看你還怎么玩,師傅們不把你的骨頭都收拾老實了?!?/br>
    三阿哥見額娘莫名其妙發火,好生委屈,依偎著嵐琪不敢親近自己額娘。嵐琪便哄著問了幾句,婉轉地提起昨天在承乾宮說什么話了,三阿哥順著她的話一一作答。問起四阿哥生母是哪個時,胤祉肯定地說:“大皇兄說了,四弟是德娘娘生的,四弟和六弟是一母同胞,和我們幾個兄弟不一樣?!?/br>
    榮妃在一旁張大了嘴,半晌才追問:“是大阿哥說的?”

    “那日兒臣去書房見學,大皇兄說我去了他就有個伴兒了,以后四弟他們再來,一定是他們比較親,大皇兄說因為他們都是德妃娘娘生的?!必缝碚J真地回答,可見額娘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不由自主更加貼緊了嵐琪,聽見德妃娘娘柔聲問他:“昨兒胤祉把這些話也告訴胤禛了嗎?”

    胤祉點了點頭,只聽榮妃大嘆一聲,嵐琪心里也怦怦直跳,再問孩子:“胤禛怎么跟你說的?”

    “胤禛好像聽不大懂,呆呆的,后來我們玩了會兒就散了呀?!必缝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好在聰明,昨天的事還能記得清清楚楚。

    榮妃急著問:“胤祉你怎么跟胤禛說的?那你懂不懂為什么胤禛是德娘娘生的,卻一直住在承乾宮,喊皇貴妃娘娘額娘?”

    胤祉怯怯地點了頭,不敢看額娘,反看著嵐琪說:“大皇兄說,就像他額娘養了八弟一樣,四弟是送給皇貴妃娘娘養的?!?/br>
    嵐琪臉色都變了,怔怔地問:“你也這樣對胤禛說了?”

    胤祉看著嵐琪也略有些害怕,抿了抿嘴戰戰兢兢地說:“我就說他是被皇貴妃娘娘抱去養的?!?/br>
    “你……”榮妃揚手就要打,被嵐琪攔住,胤祉嚇壞了,撲在嵐琪懷里哭泣,他生來就膽子小,最怕額娘發脾氣,這下怎么也哄不好,把胤祚也給勾來了,最后還是小兄弟倆一起離了,這邊才算清靜下來。

    榮妃恨恨道:“惠妃怎么教出這樣的兒子來?果然大阿哥頭上長角的,從前還聽說他對太子不敬,硬要太子尊敬他這個哥哥,混賬東西?!?/br>
    嵐琪知道榮妃是急了,不然她不會說這么重的話,這事兒皇貴妃若追究起來鬧一場,她必然要失了臉面。這么些年不管其他人如何起起伏伏,榮妃總還是穩當的,如今若要在這上頭丟了顏面,屈也屈死了。

    “四阿哥那么聰明,不會聽不懂胤祉的話,就看他幾時對皇貴妃娘娘提起來了,我就等著去賠罪吧?!睒s妃漸漸紅了眼,滿腹的怨懟?;寿F妃再如何比她尊貴,終歸比她年輕,資歷也比她淺,想到之后要被皇貴妃指著鼻子罵,哪個能甘心。

    嵐琪則覺得這件事她插手不是不插手也不是,追根溯源,當初她若不動心思把四阿哥送去承乾宮,哪兒有現在的事?至少榮妃受委屈,她該出手幫助;可她若真的干涉,就是以生母自居,莫說皇貴妃要大動肝火,不相干的人也要揣測她的心思,后頭還不知道要傳什么話出來。

    榮妃也思量得多,反過來勸嵐琪:“就算皇貴妃真動怒,也不過是嘴上說幾句,不能把我怎么樣,你別摻和進來,回頭她又恨你。比起我們這些人,她心里一定更防備你,那天生孩子都嘴上不饒人?!?/br>
    嵐琪靜下想了想,有了主意說:“也不怪我仗著有人撐腰了,這事兒我先去和太皇太后說幾句,皇貴妃真要鬧,讓太皇太后出面吧?!?/br>
    榮妃覺得不妥,連連擺手:“那她可不要怨你?大事化小吧?!?/br>
    嵐琪淡定地說:“太皇太后一定能妥善解決,若為此事留下什么笑話,就是孩子往后被人念叨一輩子的話柄,那才真正沒意思。不說我非要插手,就算皇貴妃自己,將來也要后悔的?!?/br>
    姐妹倆再三商議后,讓吉芯去打聽承乾宮里的動靜,小半個時辰人回來了,說承乾宮好好的什么事也沒出,頂多是四阿哥今早起來沒胃口,不怎么肯吃飯。兩人猜想胤禛應該沒對皇貴妃提起來,榮妃便咬牙把心一橫,獨自往承乾宮來,而嵐琪則往慈寧宮去。

    皇貴妃見榮妃來,尚以為她要說宮里的事,厭煩地打發:“四阿哥今天不大舒服,我沒心思聽你念叨那些事,你不是一向面面俱到,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做主就成?!?/br>
    榮妃則將心一沉,屈膝跪在了皇貴妃面前,這才叫她奇怪地問:“怎么了?”

    當皇貴妃目瞪口呆地聽榮妃講完胤祉告訴胤禛有關生母養母的事,已經氣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榮妃惶恐不安地等待她發落,可等著等著,竟聽見低低的啜泣聲,她稍稍抬眸望一眼,果然是皇貴妃在垂淚。

    “娘娘……”榮妃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再三說她會回去好好教訓三阿哥??刹坏人言捳f完,皇貴妃卻起身走開了,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榮妃瞧著她指不定哪一

    刻就要跌下去。

    皇貴妃則慢慢走到了胤禛的屋子,四阿哥正像模像樣地趴在桌上寫字,小家伙眼下手里勁道還不足,寫出來的字不像樣,可上回皇上來看,卻夸他比哥哥們小時候都強,父子倆把著手一起寫字,胤禛還頑皮地告狀,說額娘訓他的字丑,皇帝卻對兒子說:“你額娘的字寫得極好?!?/br>
    此刻回想那些話,皇貴妃心中苦笑,當時玄燁那句“你額娘”,到底是指她,還是指烏雅嵐琪?自己就沒怎么在皇帝面前寫過字,他們從不在這上頭有過話說,而那個動不動就在家里寫字的女人,不正是烏雅嵐琪嗎?

    “額娘?!必范G瞧見母親來,放下筆從椅子上爬下來,很乖地說著,“額娘,我剛剛吃了一碗粥,因為肚子餓了就想吃飯,額娘,我以后一定乖乖吃飯,不貪吃零食?!?/br>
    皇貴妃垂首看著兒子,他正費勁地仰起臉望著自己,張開雙手似乎想要抱抱,皇貴妃嗔怪:“額娘現在抱不動你了,胤禛長大了呀?!?/br>
    孩子立刻露出黯然失望的神情,舉起的手慢慢地放下,但又突然猛地抱住了母親,皇貴妃身體禁不住晃動,就聽兒子說:“胤禛長大了,胤禛來抱額娘,以后胤禛抱額娘?!?/br>
    一語說得她淚流滿面,胤禛再仰起頭,看到母親落淚,驚惶得不知怎么好,只等皇貴妃蹲下來與他平視,他才哽咽著說:“額娘不要哭,小meimei沒有了,兒臣會陪著額娘?!?/br>
    對于孩子來說,近來常見到母親哭泣,是為了失去小meimei而傷心,他還不懂得這其中死亡的悲傷,但那幾天皇貴妃一哭,他只要在跟前,就會一起哭。

    “胤禛,額娘問你,昨天三阿哥對你說什么了,你還記得嗎?”皇貴妃淚中含笑,她明白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可她就是不甘心,就是舍不得,胤禛是她的,管他是烏雅嵐琪生的,還是別的什么人生的,都是她一個人的。

    已經眼含淚花的小孩子怔住了,紅唇緊抿,漸漸垂下腦袋,豆大的淚珠也隨之從眼眶掉落,顯然他今早鬧不舒服是有心事,這孩子恐怕已經明白了。

    皇貴妃雙手捧起兒子的臉頰,再問了一遍:“告訴額娘,三阿哥對你說什么了?”

    胤禛終于哭出聲來,朝后退了幾步,晃著腦袋說:“三哥騙人的,我不信。額娘,三哥騙人的對不對?”

    皇貴妃絕望地閉上眼睛,許久再睜開,心痛欲碎地一字字說:“他沒騙你,胤禛和小meimei不一樣,你不是額娘挺著十個月肚子生下來的,生你的是德妃娘娘,和胤祚一樣,德妃娘娘才是你的額娘?!?/br>
    “不是不是?!必范G撲過來抱著母親,哽咽難語,口齒不清地努力說著,“胤禛不要離開額娘,額娘不要把我送走?!?/br>
    “傻瓜,你哪兒也不去?!被寿F妃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為此悲傷,還是為兒子對自己的情意感動,眼淚止不住地說,“額娘雖然沒有生你,可從你還是奶娃娃起就撫養你,額娘會一輩子照顧胤禛,看著你長大,看你變得像父皇那樣英武。到那時候,胤禛就真正能抱得動額娘了??墒茄?,那會兒你一定會嫌額娘這個老太婆煩,要抱媳婦了是吧?”

    胤禛抽噎著:“兒臣不要媳婦,要額娘?!?/br>
    童言天真又單純,皇貴妃破涕而笑,可笑著笑著又極悲傷地抱著孩子哭起來,許久才見平靜,便問兒子:“胤禛明白三阿哥和額娘說的話了嗎?回頭太祖母、皇祖母,還有皇阿瑪都會來問你,他們若問你,你怎么說?”

    胤禛楚楚可憐地望了會兒母親,又伏在她肩頭似乎不想面對,皇貴妃再三問,小家伙才傷心地回答:“是德妃娘娘生下兒臣的,額娘是兒臣的養母??墒莾撼贾灰~娘,兒臣不要德妃娘娘,額娘不要送我走?!?/br>
    孩子的想法執拗在了送不送走的點上,大概胤祉還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他現在就是惶恐自己會被送走,連皇貴妃也不明白,他這到底算懂了還是沒懂,可姑且就這樣吧,她的心都要碎了。

    跟來的榮妃親眼看見這一切,瞧見母子倆抱頭哭,她也不免心酸,之后便跟青蓮說了聲先告辭,徑直往慈寧宮去了。

    這邊太皇太后正等著她回話,等她把這些說了,老人家嘖嘖搖頭:“從前我就想,除了玄燁還有誰能降服那么驕傲的皇貴妃,沒想到竟然是胤禛?!?/br>
    蘇麻喇嬤嬤感慨:“當初德妃娘娘那么執意要把四阿哥送去承乾宮,也沒想到多年后是這番光景吧?!?/br>
    而方才榮妃照實敘述,連四阿哥哭著說不要德妃娘娘的話也沒漏下,嵐琪在邊上漸漸沉默,蘇麻喇嬤嬤過來扶著她肩頭安慰:“童言無忌,對于四阿哥而言,這是人之常情,哪個孩子都會這樣哭,娘娘別難過?!?/br>
    嵐琪苦笑:“若說不難過,自然是假的,但四阿哥那么孝順是好事,皇貴妃娘娘那樣愛他更是好事?!闭f著便懇求太皇太后,“皇貴妃娘娘既然好好走出了這一步,臣妾想請您不必再過問。方才急著來找您,原是怕榮妃jiejie吃虧受委屈,若鬧得動靜大了就成笑話了,皇貴妃娘娘將來自己也會為此后悔。是臣妾不好,仗著您寵愛,做了沒分寸的事?!?/br>
    太皇太后頷首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就不曉得皇貴妃和別的人怎么想,罷了,先這樣吧?;寿F妃如今的確叫人刮目相看,可有些人就越來越不成樣子了?!?/br>
    嵐琪卻為那個人辯護:“惠妃娘娘那么謹慎,斷不會挑唆大阿哥來說這些事,臣妾以為該是大阿哥不知這里頭的輕重,以為和八阿哥一樣不必顧忌,畢竟他們漸漸長大了,這些事隨便聽一兩句就懂了?!?/br>
    之后兩人退下,榮妃送嵐琪回去,路上說起這些,遠遠經過長春宮時,她恨恨道:“與她終究不曾翻臉交惡,又有多年情分,可我怎么覺得她越來越離譜,什么稀奇怪狀的事都從她來的。你說她不會慫恿胤禔這么做,我也信,方才還矛盾要不要提點她一聲,別老讓大阿哥管不住那張嘴,可又一想,她早該自己警醒了,還等我說嗎?”

    嵐琪不語,榮妃又說起大阿哥對太子諸多不敬,唏噓著將來一定會闖禍,嵐琪未予置評,倒是想起從五臺山回來后,就不曾見過太子。雖然知道他一直好好的,可那一路相伴,她深深感覺到太子這孩子很可憐,總不知悶了一股子什么在心里,彼時對她的依賴里,也多了一層讓人不敢觸碰的防備。

    所幸胤禛的事,之后未在宮內掀起波瀾,但皇貴妃悶在承乾宮好幾日不見人,連皇帝要去她也以病推辭,玄燁不勉強,且當天就從皇祖母口中知道,隔天又與嵐琪說了些話,知道她心里不膈應就放心了,表妹那里的脾氣他很了解,慢慢哄著就好。

    只是胤祚還不懂事,最喜歡和四哥哥玩耍,突然好些日子不見,少不得每天要來糾纏額娘,眼瞧著好些天過去,承乾宮也恢復了之前的光景,嵐琪拗不過兒子癡纏,打發環春去問問。結果環春回來滿面尷尬,嵐琪支開了兒子,才聽她說:“青蓮說前些日子不是皇貴妃娘娘不見客,是四阿哥每天纏著娘娘,怕被人帶走似的,這幾天才好些了。但若問他要不要請兄弟姐妹來玩耍,他就會哭著說不要,然后又纏著娘娘不放?!?/br>
    嵐琪眉頭緊蹙:“怎么會這樣?”

    她心疼又矛盾,可早年的狠心至今沒忘,不能因為孩子們常往來玩耍就忘記,不能因為皇貴妃和她的關系有所緩和就忘乎所以,便堅定地對環春說:“我幫著榮妃已經有些錯了,這些年不管承乾宮里的事,皇貴妃和四阿哥一直好好的,雖然這次的事并非因我而起,我也不能亂插手。關心則亂,他們母子情深,總會好起來?!?/br>
    環春見主子如此堅定,不敢再多嘴,心里卻覺得她狠心,之后還被叮囑,絕對別在皇上面前提起來,更叫環春無奈。

    但近些日子皇帝很少入后宮,只因今年中秋不辦酒宴而要開經筵大典,這是朝政之外,與游歷五湖四海一樣能讓他高興的事。而皇帝早不是從前的少年皇帝,而立之年二十幾載與書本古籍為伴,好些大臣已經跟不上皇帝所講所思,為了這一次不被皇帝問住,都下了苦功夫做準備。

    至八月經筵大典,太子和大阿哥也列席聽講,不知是不是連著兩日累了,玄燁今天已經第三次看到胤禔坐著打瞌睡,心中漸漸凝聚了怒火??稍倏刺?,正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講學的大學士,生怕漏掉一字半句似的,那一股子好學鉆研之態與他年少時很像,才覺幾分安慰。

    后宮之中,女人們對于講學毫無興趣,眼下宜妃即將臨盆,宮里都盯著她這一胎是男是女,這會兒惠妃正在她屋子里說話,桃紅得了前頭的消息進來稟告說:“今日的講學已經散了,皇上和太子在乾清宮說話,李公公的意思,似乎今晚也不入后宮?!?/br>
    宜妃喘息較粗重,說著:“來不來也無所謂,我這肚子皇上也不會來,真要生了,皇上更不能來了?!?/br>
    惠妃則隨口問:“大阿哥呢?”卻見桃紅尷尬起來,她微微蹙眉,沉了心說,“你講?!?/br>
    桃紅才道:“奴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還等人再去看看呢,是說皇上罰大阿哥在乾清門聽政的地方吹風罰站。娘娘別著急,指不定誤傳了也有?!?/br>
    “罰站?吹……風?”惠妃的心都揪緊了,這兒子又是怎么了?

    可是派去的人回來還是說這句話,連寶云都去了一趟,回來仍舊說大阿哥正在乾清門前站著,都有大半個時辰了,講學一散,大臣們走開他就被皇帝叫過去罰站,說是講學時大阿哥打瞌睡,皇帝要他吹風清醒清醒。

    “天還不涼,凍不著他,是該清醒清醒了?!被蒎掼F不成鋼,一時心情很不好,也無心再和宜妃多說話,起身便要走??刹坏人叱鲩T,宜妃突然叫喚起來,桃紅嚇得喊住她:“惠妃娘娘您快來瞧瞧,娘娘她是不是要生了?”

    宜妃是該這幾天生,前幾天疼過一回結果沒動靜,這會兒真要生了也不突然。她胎中保養得極好,孩子好母體也好,此次分娩很是順利,天黑后不久孩子就呱呱墜地,一個大胖兒子——九阿哥順利降生。

    惠妃一直在此支應,等母子平安想著要不要親自去趟慈寧宮報喜,才猛然想起她的兒子難不成還在罰站?好在寶云替她留心了,見到她焦急便告知:“大阿哥前后站了一個時辰左右,這會兒已經回阿哥所了?!?/br>
    可當惠妃來慈寧宮向太皇太后報喜,正要順便伺候太皇太后安寢時,阿哥所的人來稟告,說大阿哥發燒了。

    “好端端的怎么發燒了?”太皇太后心疼重孫,順口便責備惠妃,“你這個額娘,也不時常去關心關心他?”

    惠妃沒敢辯駁,更不敢提皇帝讓兒子罰站吹風的事,倒是蘇麻喇嬤嬤提起來,說那樣站著不至于發燒,果然等太醫來回話,說是瞧著病了至少兩三天了,惠妃心痛如絞,奈何在太皇太后面前不敢表露。

    “去瞧瞧他,這幾日不必請旨,照顧到胤禔身子好了你再退出阿哥所?!碧侍蟛畔肫疬@幾日大阿哥都是跟著皇帝,剛才怪惠妃的幾句并沒道理,且她平日里不能隨便進出阿哥所看兒子,如今病了更不是她的錯,便軟下臉來說,“八阿哥若是不放心,讓榮妃看兩天也成,你別顧此失彼的了?!?/br>
    惠妃領旨,默默退了出來,一心牽掛兒子趕來阿哥所時,不想竟見御駕在門前,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時,皇帝迎面出來了。

    “是太皇太后讓臣妾來照顧胤禔的?!被蒎禄实壅`會她僭越宮規擅闖此處,忙不迭地解釋,又屈膝道賀,“恭喜皇上又得皇子,宜妃和小阿哥母子平安?!?/br>
    “辛苦了?!毙畹?,讓她起來說話,微微慍怒,“他自知不舒服,卻不言語,朕罰他也不辯解,朕竟不知道該怎么教他了。你去告訴他,朕和他眼下還只是父子,等真正做了君臣,再頂這股子硬氣,朕才高看他一眼?!?/br>
    惠妃惶恐不已,皇帝撂下這句就走了,方才乍見皇帝面色不壞,還以為他沒動氣,這幾句聽著,兒子一定是跟父親犟脾氣了,莫說皇帝不知該怎么教,她也完全弄不懂。

    御駕離了此處,并沒往翊坤宮走,大大方方地直接來了永和宮。彼時嵐琪剛把胤祚哄睡著了,正扶著環春走回去,數落兒子近來很不聽話很叛逆,卻在廊下瞧見宮門大開,數盞燈籠涌進來,將庭院照得通亮,接著玄燁就跟著進門了。

    嵐琪奇道:“怎么這會兒來了,宜妃不是才生了嗎?”

    玄燁看到嵐琪在外頭晃悠,也很奇怪:“這樣晚了,怎么還不睡,身子不舒服嗎?”

    嵐琪見他言語關切,神情卻不展,知道是有不高興的事,聽說大阿哥今天讓父親動了氣,但生病的事,還沒來得及傳到她這里來,之后才聽玄燁絮絮叨叨說起來,他作為父親每每為此煩惱時,嵐琪竟會看著覺得心中溫暖。

    都說帝王無情,可玄燁是個好父親,不論他將來是否能把每個孩子都顧過來,也不論將來孩子們長大與父親更多了君臣之別,至少曾經他一直努力做個好父親,這一切,這么多年來嵐琪一直看在眼里。

    “你笑什么?”玄燁歪在嵐琪的炕頭,她倒挺著肚子立在下頭給脫靴子解扣子,玄燁懶懶地任她擺布,一身輕松后便揉著額頭說,“這個大阿哥,擰得很,到底怎么生了這樣的脾氣?他額娘怎么也是謹慎小心的人,朕對皇祖母從來不敢這樣,這小子卻總和朕犟著,他到底有什么不服氣的?”

    嵐琪正背過身在環春捧的水盆里絞帕子,主仆倆對視一眼,她覺得環春似乎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玄燁是想不到還是想到了不愿承認呢?大阿哥不服氣的必然是太子,畢竟他是做兄長的,立場和胤祉、胤禛他們這些弟弟很不一樣,人家要挑他的毛病,都只說哥哥不如弟弟,可即便說大阿哥不如太子,也隱不去這層兄弟關系。

    伺候皇帝擦了臉,嵐琪問他餓不餓,講學一日必定口干舌燥,這樣本就容易上心火,現下又叫兒子給氣了,便自己做主讓環春燉冰糖雪梨,玄燁卻說:“哪兒有工夫等你們燉來吃,你家主子也要歇了,等這個多麻煩?!?/br>
    “是臣妾在吃的,現成熱熱就好,泡茶也要這點時間,皇上您把心靜靜?!睄圭髯尛h春去準備,自己坐到身邊給他輕輕按摩順順氣,溫柔地安撫著,“皇上總在孩子的事上毛躁,可不大好呀。您瞧瞧太皇太后,縱然您小時候聽話又聰明,可您不也總說,裕親王他們小時候皮得翻天,沒少讓太皇太后生氣嗎?太皇太后可不像您這樣急躁?!?/br>
    玄燁瞪她一眼:“你這是安慰朕,還是數落朕?”

    嵐琪不以為意,只管笑著:“大不了您發脾氣把臣妾罵一頓,散散心里的悶氣也好的?!?/br>
    “罵了你解氣,回頭又該心疼后悔,犯不著的?!毙钔嵩诳空砩嫌朱o了片刻才說,“朕知道他為了什么不服氣,可有本事他就做得更好更像樣些,沒本事沒能耐,憑什么不服氣?”

    嵐琪勸道:“聽說大阿哥騎射很好,皇上不能不看大阿哥的長處?!?/br>
    玄燁卻搖頭:“好則好,非要拿來比較的話,如今太子也精進了。這孩子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不服’,不用等別人去提醒他,更不讓別人有機會說他不好,自己先求上進,可胤禔就只會耍脾氣?!?/br>
    嵐琪聽罷,想了想才問:“皇上是不是覺得不好對大阿哥開導?畢竟還是牽扯太子的事,講了他也未必聽得進去?!?/br>
    玄燁點頭不語,面色沉沉,閉著眼睛似養神又似不愿睜開眼面對現實,好半天才說:“如今就這樣子,將來為臣子,他更要不服氣了。再過些年太子長大,朕就要讓他們兄弟和大臣們一樣敬重儲君,難道為了他一個人不服,就免了這件事?”

    嵐琪知道,等有那一天,她們這些妃嬪對待太子也要與如今有所不同,更何況大阿哥。

    環春送來冰糖雪梨,嵐琪勸了兩次皇帝才肯用。她則在邊上慢慢說:“臣妾覺得,皇上這是說起兩件事了。您今日生氣,本是因為大阿哥求學不用心,這會兒說的卻是怕大阿哥不服太子不敬太子?!?/br>
    玄燁飲下大半碗,皺著眉頭問她:“怎么講?”

    “臣妾沒什么好主意,自己想都覺得不可靠,皇上想聽?”嵐琪客氣謙遜,卻被玄燁瞪了一眼,埋怨她矯情,她才笑吟吟地說,“有陣子皇上總是夸贊大阿哥,那會兒常聽說大阿哥表現好,往后您也多夸夸他,將來不說,眼下終究還是個半大孩子,孩子最聽得進說他好的話。再想想,大阿哥總是因為自己不如太子而不服氣,那您就別把他和太子比較,大阿哥是大阿哥,太子是太子,沒得比較了,也就看不出長短。大阿哥身上總有好的地方,臣妾覺得就這耿直的性情,也本是好的?!?/br>
    玄燁果然說:“若不比較,怎知他身上的不足?就更加要不思進取了?!?/br>
    “這的確是不比較的弊病,可皇上現在只看得到大阿哥身上的不足,把他好的都抹殺了,明明人家只是個皇子,您非拿來和太子比較?!睄圭鞑辉兕櫦?,一語中的地說,“皇上想想,難道您真愿意看見太子被大阿哥比下去?之前太子騎射不如大阿哥,您也沒少生氣吧,既然不管誰強誰弱您都要不高興,那還比什么?”

    玄燁一怔,覺得還真是這個道理,相比而言,他寧愿看到大阿哥不如太子,也不愿看到太子不如大阿哥,既然如此,他生什么氣?

    嵐琪一副說中人家心事的得意勁兒,笑著問:“可見不是咱們大阿哥不夠好,是父親太偏心了?!?/br>
    “就你聰明?”玄燁不服氣,可見人家笑得那樣好看,心情就好了,伸手在嵐琪臉上揉了揉,喜歡不夠似的說,“平時嫌你啰唆,要緊時候,還是能說出些道理的,沒少跟皇祖母學本事?!?/br>
    嵐琪喚環春來收下東西,又侍奉漱口盥洗,早早把皇帝摁在床上讓他休息,笑著說:“太皇太后說了,讓您高興是臣妾第一責任,做不好臣妾還有什么臉去慈寧宮?!?/br>
    玄燁問她怎么不更衣入睡,嵐琪才說:“胤祚這幾日鬧騰得厲害,臣妾再去瞧一眼,皇上靜會兒神,臣妾一會兒就回來?!?/br>
    玄燁這才想起他跑來永和宮的本意,叮囑她:“天黑路上小心,朕聽說你們生孩子愛扎堆,怕你也動了胎氣,就趕著來瞧瞧的?!弊焐险f著,終究不放心,翻身起來披了件衣裳,和嵐琪一道來了胤祚的屋子。

    夢里的小家伙還算安穩,兩人看了會兒才離開,玄燁問胤祚鬧什么,嵐琪也不顧忌,直說是因為好久不能和四阿哥玩耍,天天纏著她要去找哥哥,自己急了難免會訓孩子,所以母子倆這幾天關系不大好。但她不愿干涉承乾宮的事,更直言勸皇帝:“孩子慢慢會好的,皇上別太過問,沒有人比皇貴妃娘娘更愛四阿哥了?!?/br>
    “胤禛雖小,心思卻很細膩,朕這幾個兒子里,他是最不一樣的?!毙钊粲兴?,“可朕也不大明白,究竟是他不一樣,還是朕因為他被皇貴妃抱養,才本身就用不一樣的眼光看待他?!?/br>
    嵐琪沒再說什么,說多了又要犯愁,便伺候皇帝早早安寢。玄燁這幾日講學委實是累了,躺下不及說幾句話就睡著了,自然也因為在嵐琪身邊讓他安心,總之一夜安穩。翌日清早精神飽滿地離了永和宮,今天講學最后一日,大臣們都見疲倦,皇帝卻更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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