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3_第七章 一曲壓群芳
消息?!?/br> 皇貴妃滿面不耐煩的情緒,仿佛很不放心把胤禛交給嵐琪,仿佛很不甘心就此一命嗚呼。嵐琪還沒走到門外時,就聽見皇貴妃那么虛弱了還在呵斥產婆幾人:“好好幫我把孩子生下來,不然你們也別想活了?!?/br> 聽見這些,嵐琪竟是莫名覺得安心,皇貴妃還有這股子精神,該是出不了什么大事,而她一出來,胤禛就找上來問:“德妃娘娘,我額娘怎么了?” 嵐琪安撫他:“娘娘要給四阿哥生弟弟meimei了,四阿哥隨我一起等著可好?娘娘讓您等她的好消息呢,四阿哥想要弟弟還是meimei?” 小家伙卻牽著嵐琪的手往偏殿走,一面認真地說:“弟弟meimei都喜歡,額娘沒事就好了,額娘好辛苦?!?/br> 嵐琪心里酸溜溜的,她多希望兒子也能這樣來疼一疼自己,可又為此感到十分欣慰,她的胤禛那么善良可愛,皇貴妃自己脾氣不大好,卻把兒子教得這么好。早先那么多的人懷疑她,更時不時挑唆彼此的關系,皇貴妃到底爭一口氣,沒讓那些人看笑話。 榮妃瞧見嵐琪出來,趕緊拉到偏殿里坐了,不等問皇貴妃怎么樣,先問嵐琪有沒有什么不舒服,她笑著說:“皇貴妃娘娘都那樣了還有力氣罵人,我當然沒事了?!?/br> “她罵你了?”榮妃訝異地問,“罵你做什么?” 嵐琪笑道:“罵我做什么,是罵產婆們手腳笨,警告她們小心腦袋?!?/br> 榮妃嘖嘖道:“到底是娘娘,換作旁人嚇都嚇死了,哪里還有心情責備下人?!?/br> 之后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里頭也沒有要生的動靜,只知道皇貴妃越來越虛弱,已經無力再像先頭那樣訓斥旁人。而胤禛也伏在嵐琪的膝頭睡著了,但剛要讓乳母把四阿哥帶走,輕輕一碰他,小家伙就醒來緊張地問:“額娘好了嗎?” 嵐琪唯有繼續親自照顧他,再后來佟夫人連夜進宮,皇貴妃有了親娘在身邊,不再那么彷徨害怕,雖然痛苦總還算順利。嵐琪和榮妃在外頭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榮妃正勸她回去休息時,里頭終于傳來嬰兒的啼哭。 兩人都是面上一喜,但旋即又緊張地冷靜下來繼續等消息。胤禛睡眼惺忪地醒來,聽見嬰兒的啼哭,仰著腦袋問嵐琪:“德妃娘娘,是我的小弟弟嗎?” 內殿里有宮女跑出來傳消息,歡喜地說著:“皇貴妃娘娘大喜,生了個小公主,母女平安?!?/br> 榮妃和嵐琪都舒口氣,榮妃反復問:“娘娘的身子沒事嗎?” “太醫說累虛脫了,沒有產后大出血,也沒有脈搏紊亂,二位娘娘放心?!睂m女說罷就折回去,里頭手忙腳亂處處要人,直又忙了大半個時辰才停當下來。 榮妃和嵐琪領著四阿哥進門,皇貴妃正躺在床上闔目休憩,睜眼看到他們進來,看見胤禛撲向她,孱弱蒼白的臉上便露出溫和的笑容,輕輕摸著胤禛的腦袋說:“那么晚了怎么還不睡,額娘要生氣了,趕緊去睡覺?!?/br> “額娘您還疼嗎?”胤禛望見母親臉色如此差,小孩子也懂什么是生病,眼淚汪汪地揉搓著皇貴妃的胳膊,心疼地嘀咕著,“額娘不要疼,我聽話?!?/br> 佟夫人抱著襁褓過來,俯下身子給胤禛看,笑著說:“四阿哥瞧瞧,這是小公主,是四阿哥的小meimei?!?/br> 胤禛稀奇地看著雙目緊閉的小嬰兒,甫出生的孩子還不大好看,他微微皺眉頭,童言無忌地說:“meimei不好看,沒有額娘好看?!?/br> 屋子里人的都笑了,皇貴妃哄了他幾句就讓人把孩子帶走,再見榮妃和嵐琪上前來賀喜,竟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望著大腹便便的嵐琪,明明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還撐著一股子驕傲說:“我和胤禛就是母子的緣分,誰也拆不散的,你趕緊回去吧,挺著肚子在我這里晃,有什么事皇上要賴上我了?!?/br> 榮妃拉了拉嵐琪,實則嵐琪也不會頂嘴反駁什么,皇貴妃若不這樣,她們才要奇怪了。兩人道喜后便退了出來,榮妃吩咐了青蓮一些事,又派人往慈寧宮、寧壽宮送消息,最后親自把嵐琪送回來,看著她老老實實躺回去才安心,笑著說:“皇貴妃娘娘的話不錯,你若有什么閃失,皇上連我也要賴的?!?/br> 嵐琪嗔她:“jiejie也欺負我不成?你也辛苦,趕緊去歇一歇,明日還要去慈寧宮、寧壽宮兩頭跑?!?/br> 榮妃疲倦地撐著腰嘆息:“人家說能者多勞,我這樣笨的,怎么也成天忙忙碌碌?!笨戳搜蹗圭髡f,“再過幾年,幫幫我吧?!?/br> 嵐琪笑而不語,讓環春送榮妃離去。等環春再回來時,嵐琪已困倦得快睡著了,她靜悄悄地放下帳子,卻忽而聽主子說:“皇貴妃的這個公主,太醫也說是活不長的,她倒是不怎么悲傷,她這樣,皇上就放心了。而我去年那么傷心欲絕,一定給皇上添了不少麻煩?!?/br> 環春愣了愣,輕聲道:“主子怎么想起這些了?” “一晃一年過去了,我還清楚地記著女兒的樣子,好像還是昨天的事?!睄圭魑⑽⒂行┻煅?,不知怎么這會兒才來了情緒,雙手護著肚子說,“肚子里是個閨女就好了,我的女兒一定還會再來找額娘的?!?/br> 環春扶著帳子,見主子楚楚可憐,笑著問:“其實娘娘是想皇上了,對不對?” 嵐琪倏然睜開眼睛,赧然靦腆地笑著:“你不說出來,我還當你是啞巴不成?” 翌日天亮,承乾宮皇貴妃提前分娩生下小公主的消息便傳開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昨晚都未被驚擾,晨起乍然知道這個事,都不免驚訝,太皇太后則私下對蘇麻喇嬤嬤說:“榮妃越來越有擔當,一個人就能把這些事料理好,你且替我看住了她腳下的路,別和惠妃那種人多往來,我還盼著她將來和嵐琪一起好好料理宮里的事?!?/br> 自然皇貴妃臨盆的好消息也快馬加鞭往木蘭圍場送來,皇帝是隔了一天后才得到皇貴妃生了小公主的消息。蒙古各部王爺和大臣們紛紛賀喜,預備在圍場熱鬧地慶賀一番,這樣一來回鑾的日子不再倉促,一時沒有定下回京的日子。 對于喜歡草原的人來說,樂得在此逍遙自在,自然也有不適應這里水土的,眼瞧著不知何日是歸期,私底下難免有怨言。對于覺禪氏來說,和容若、沈宛在一處,不論見不見面,都是一種折磨。 那晚香荷被敬嬪鞭打得不輕,可這樣的事會給皇帝丟臉,并沒有人敢往上頭報,覺禪貴人便是吃的啞巴虧,莫名其妙被敬嬪折騰了一番。別的人與她本就沒什么往來,自然個個避之不及,還是佟嬪心地善良,時不時來看望她,問起敬嬪那里的事,覺禪氏無心討公道,一味地敷衍。 這會兒佟嬪又來看她,拿新鮮的瓜果給她,說起宮里皇貴妃生了個小公主,皇上要舉辦篝火大會,佟嬪苦笑著:“得虧是草原上夜里涼,不然大熱天的燒篝火,熱都要熱死了。那天姐妹們都去,你也去吧,不然一個人留在這里,又鬧出點什么事,你又要吃虧了?!?/br> “嬪妾不想去,娘娘放心,嬪妾安安生生在帳子里待著,不會有事?!庇X禪氏一如既往地拒絕,避開了佟嬪的目光,眼神直直地看著盤子里水靈靈的新鮮瓜果,等待著佟嬪放棄。 可佟嬪有求而來,怎會輕易放棄,終于實話道:“你會彈琴嗎?” 覺禪氏不明白,佟嬪又說:“我聽溫貴妃娘娘提起過,說你針黹女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雖然沒見過,我想娘娘她不會胡說。僖嬪不知想的哪一出,在皇上面前提起讓我在篝火大會上撫琴助興,皇上以為皇貴妃娘娘彈琴好,就以為我也會。我雖然會,可實在太粗鄙,根本不能御前獻藝,讓她們看笑話不要緊,讓皇上丟臉就是我的罪過了?!?/br> 覺禪氏凝神望著她,佟嬪倏然拉住她的手說:“我知道你心地好,溫貴妃娘娘常說你心地好,幫我一次好嗎?你比我年長許多,我本該叫你一聲jiejie,可……” “娘娘言重了,嬪妾不敢當?!庇X禪氏推諉著。佟嬪卻一再懇求:“你若不幫我,我只有被她們笑話了,回去皇貴妃娘娘一定也會訓斥我,早知道就不該跟來?!?/br> “娘娘就對皇上直說,您不能彈琴不就好了?”覺禪氏依舊不愿出頭,她雖然好些年不碰琴早就技藝生疏,可那融入骨子里的勾抹挑托,她憑空想一想就能滑動起十指。琴是容若教她的,從前的她很聰明,對什么都一學就會。 “喀喇沁部的格格會獻舞,咱們又沒帶什么公主來,僖嬪就跟皇上說讓我也彈琴獻藝,這已經不是我能推諉的事了。你幫幫我好不好?總要有一個人去獻藝,可我真的不行?!辟寮钡每煲蕹鰜?,一手緊緊拽著覺禪氏的胳膊說,“入宮以來,我就沒做過什么好的事,在我jiejie眼里一事無成,這次篝火大會也是為了慶祝她生了公主,這下子我出丑了,她又該埋怨我了?!?/br> 覺禪氏心里萬分想說這和她沒有關系??少鍖嵲诳蓱z,一直懇求,毫無尊卑之別,覺禪氏想她年紀小,又身份特殊,的確有許多旁人不能明白的難處,她能紆尊降貴地來求自己,必然是走投無路了,而這件事對她來說并不難。 但御前獻藝,有太多的顧忌,更會有一個人也在人群中看著她,甚至還有另一個人。 沈宛的一字一句倏然鉆入腦袋里,那天的一切如今想來仍舊像一場噩夢,她面對沈宛時究竟是什么模樣,怎么醒過神時,直覺得自己如喪家犬一般狼狽?她哪里不如沈宛,她守護自己心里的愛情,怎么就不容于人了? “覺禪貴……” “娘娘,請您讓宮女把琴拿來可好?嬪妾好久不彈了,要練一練才敢御前獻藝?!庇X禪氏渾身一震,不知怎么脫口而出就答應,神情堅毅地對佟嬪說,“嬪妾不會讓娘娘丟臉?!?/br> 佟嬪如遇大赦,歡喜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似的,拉著覺禪氏謝了又謝。之后兩天,佟嬪和覺禪貴人總是騎馬去較遠 的地方彈琴,并不讓其他人察覺到什么,佟嬪也攢了一口氣,說要讓僖嬪、敬嬪大吃一驚。 終于到篝火大會時,夜幕徐徐降臨,篝火熊熊燃燒,殺牛宰羊很是熱鬧。蒙古各部的公主世子在御前載歌載舞地獻藝,蒙古族人自古以來崇拜天地山川和雄鷹圖騰。蒙古族舞蹈渾厚、含蓄、舒展、豪邁,喀喇沁部的公主獻舞一曲,場內擊節聲不斷,皇帝欣然賞賜,更笑說要提親迎娶公主配給宗室子弟。 妃嬪這一邊,僖嬪、敬嬪同席,兩人瞧著坐在皇帝下手的佟嬪,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佟嬪明明年紀比她們小,資歷也比她們淺,就因為是皇帝的表妹,就因為是皇貴妃的meimei,在嬪位里頭把她們比下去,在宮里熬了這么些年,竟什么都沒掙下來。 “皇貴妃娘娘琴技極佳,佟嬪不會不好吧?”敬嬪狐疑,不大放心地說,“別沒讓她丟臉,反讓她長臉了?!?/br> 僖嬪冷笑:“jiejie還不放心我?”說著便笑盈盈地對皇帝說起邀請佟嬪meimei撫琴一曲助興,玄燁沒多想,說既然是講好的就不必客氣,欣然答應,又問佟嬪如何。佟嬪心里怦怦直跳,壯著膽子說:“皇上恕罪,臣妾昨日燙傷了手指,恐怕不能彈琴了?!?/br> 座下略有唏噓之聲,又聽佟嬪道:“覺禪貴人是個中高手,臣妾已授意覺禪貴人獻藝,皇上但聽一曲,若是不好,您只問臣妾的罪,總歸覺禪貴人是無辜的??扇羰菑椀煤?,皇上賞賜些什么,覺禪貴人要,臣妾也要?!?/br> 玄燁聽得覺禪氏,不自禁地朝身旁看了眼,不遠處納蘭容若正帶領侍衛,手持佩刀保護圣駕的安危,不管他是否聽見佟嬪的話,此刻僅目不斜視雙眼如鷹地盯著場內的一切。玄燁知道,容若忠于他,而他更明白,容若和覺禪氏那一段青梅竹馬,也的確不簡單。 皇帝的心胸可以虛懷若谷,亦可以狹隘逼仄,就看什么事什么人,就看他在乎不在乎了。 “今晚盡興便好,朕問你的罪做什么?就讓覺禪貴人來獻藝?!被实坌廊淮饝?,舉杯飲酒,但見宮女太監于場中布置琴架琴凳時,覺禪氏抱琴緩緩從邊上出來。 一身湖藍織錦緞的旗裝,發髻上點綴同色的宮花,步搖垂下淡淡銀絲流蘇,隨著步伐盈盈而動,僅僅簡潔大方的裝扮,已將她自身的美完全襯托出。 且說今日后宮妃嬪、宗親大臣的女眷無數,又有蒙古各部的王妃公主,可無一不被皓月繁星和烈烈篝火掩蓋姿色。唯有覺禪氏這般低調柔靜地出來,分明渾身與草原粗狂渾厚格格不入的氣質,卻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雖然有礙禮教,雖然不該這樣直視著皇帝的女人,可覺禪貴人實在太美麗,她端莊周正地向上行禮,舉手投足間,宛若能在夜晚都熠熠生輝的藍寶石。 座下時不時有唏噓聲,妃嬪們自不必說,大臣們常聽說宮內覺禪貴人是絕色美人,外臣男眷極少有見過的,此刻趁著天色暗都不管束自己的眼睛,而蒙古各部粗獷的英雄們,更是為這人間美色傾倒。 覺禪氏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恭敬行禮后,端坐琴前,暗暗深呼吸坐直了身子,才要抬起雙手時,便見到離皇帝不遠處的納蘭容若。 他帶著一班侍衛保護著皇帝的安危,深邃的雙眼一遍遍將場內的人掃過,忽而落在自己身上,忽而四目相對,容若恍然一驚,倉促地就避開了目光。覺禪氏想要追隨他的眼睛,可她知道,再多看一眼,她就會害了容若。 收斂心碎的痛,覺禪氏微微欠身示意,抬眸時目光掃過聚集而坐的女眷,人群中一抹亮眼的姿色吸引了她,正是沈宛跟著曹夫人列席。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一如那日在帳子中說話的模樣,覺禪氏卻不再膽怯這驕傲的目光,冷冷瞥過后,便定神在琴弦之上。 十指靈動,一弦撥響,卻不知是覺禪氏怯場還是失誤,竟是滑落琴弦,只悶悶地發出一聲嗡鳴,座下有女眷掩嘴而笑,仿佛等著看她的笑話??捎X禪氏心無旁騖,纖手微揚,一曲《陽春白雪》從指間滑出,靈動輕盈的琴聲里,仿佛可見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興榮景象,明明高雅古琴與這篝火烹羊的場景很不相匹配,她卻用十指凌駕了一切粗狂的存在,叮咚琴聲,直叫在場的人聽得如癡如醉。 一曲終了,周遭竟是一片寂靜,全無方才喀喇沁公主獻舞后的擊節歡呼。覺禪氏鎮定地坐在琴前,等待皇帝的指令,然而不等玄燁開口,喀喇沁王爺突然道:“貴人的琴聲如天籟一般,皇上可否請貴人再賜一曲,讓我等粗狂的草原人再聽一聽?” 玄燁并不大高興,雖然他不喜歡覺禪氏,可覺禪氏畢竟是自己的女人,這么美艷的姿色擺在眾人面前,即便有他的體面,可也足夠讓他覺得尷尬。本想拒絕,可喀喇沁王爺再三懇求,玄燁也不好拂了面子,看了眼佟嬪。佟嬪會意,嚷聲對覺禪氏道:“覺禪貴人請再彈一曲,若無別的曲子,方才的也好,若是另有其他擅長的曲子,你彈來便是了?!?/br> 覺禪氏欠身應答,直起身子時,目光落在納蘭容若的身上。篝火雖明亮,畢竟不如白天看得真切,她還有幾分膽子去看不該看的人,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緊緊盯著不放,可方才一瞥又與他四目相對,再次引得心碎劇痛?,F如今席中另有一個女子,也會撫琴作詩,也有絕色容貌,現如今另有一個女人,已然滿滿地占據了他的心。 不自覺,一滴清淚從眼中滑落,只是一滴,迅疾而單薄,不會讓人察覺她的悲傷,但十指撫過琴弦,一曲《流水》回蕩在夜空中,聽似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可聲聲所訴,只是她痛失知音的悲愴。 一陣草原夜風猛烈而過,吹得篝火里噼啪作響,吹得容若身上鎧甲鏗鏘有力?!读魉窛u止,可那隱在掌聲中不為人所聽的弦斷之聲,仿佛切過他的心房,痛得他雙拳緊握,眼睜睜看著她走向皇帝身邊,眼睜睜看著她含笑從皇帝手里接過酒杯。 篝火大會的后半程,除佟嬪陪坐在皇帝下首,再一個便是絕美無雙的覺禪貴人,她如熠熠生輝的藍寶石一般嫻靜地坐定在皇帝的身旁,瑰麗多姿艷而不妖,儀態大方氣質天成。 座下男眷也不敢再多看她,而皇帝的女人們則一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敬嬪怪僖嬪:“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吧,得了,回宮前還能有咱們什么事兒?” 僖嬪不甘心被她挖苦,反駁道:“jiejie可別忘了前幾日您怎么待覺禪氏來著,她若記恨你,只怕您沒好果子吃?!?/br> 敬嬪氣得臉色蒼白,恨道:“她敢,不過這幾日得意罷了,回宮有她什么事兒?” “那也說不定,宮里一個個都等著生,誰來伺候萬歲爺?”僖嬪冷笑一聲,端起酒杯就離席,熱融融地去與覺禪氏敬酒套近乎,覺禪氏皆從容應對,毫不見怯意。 賓主盡歡,待得酒會散去,篝火依舊熊熊燃燒,侍衛們輪班交換,依舊嚴謹地防備著皇帝妃嬪的安危。這邊廂沈宛隨李氏歸來,李氏安撫她說:“納蘭兄弟和我家相公都一樣,皇上身邊的安危,交給別人他們不放心。我從前也有幸隨駕一兩次,說是皇上的恩典,可回回都是我一個人過的,他們幾位爺每天累得什么似的,回來歇息倒頭就睡,睡醒了洗把臉換身衣裳又出去了,一時一刻都不得閑的,委屈你天天跟著我了?!?/br> “出門前容若就對我說過,我曉得這里的光景,只是沒想到他們那么辛苦?!鄙蛲鹱谝慌?,回憶方才晚宴上的一切,臉上的笑容不大自然,若有所思地說,“我遠遠看著容若,他一直注視著周遭的動靜,場內任何熱鬧都不多看一眼,光瞧著就十分辛苦?!?/br> 絮絮說起今晚的熱鬧,李氏笑:“我前兩天聽其他夫人說,敬嬪、僖嬪幾位不滿佟嬪娘娘什么都越過她們,想著法兒要她在今晚出丑,自然這也是胡說的,咱們當笑話聽聽就是了?!崩钍献缴蛲鹕磉?,自己斟茶吃,絮叨著,“結果佟嬪娘娘不僅沒出丑,反讓這位覺禪貴人得了臉,meimei你知道的吧,覺禪貴人是明珠夫人娘家的親戚,進宮前時常在明珠府的。只可惜家敗了,不過她有今日,也算不錯了?!?/br> 沈宛靜靜地聽著,她當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今晚覺禪氏光芒四射,在場所有的人都被她比下去了,回想那天的狼狽落魄,仿佛完全是兩個人,若那日的覺禪貴人是今天這模樣,她未必能說出那些話。鎖在容若心里的這個女人,果然不同凡響。 此刻外頭有人送話來,說曹大人要交班回來了,沈宛立刻起身告辭,出了帳子,將回自己的住處時,回望了一眼皇帝妃嬪所在之處,卻不知容若幾時才能歸來。 夜漸深,容若帶隊巡邏至御帳附近,忽見前頭一行人步履匆匆,他自然要上前來盤問是誰,走近了就發現是佟嬪娘娘,忙行禮讓道一旁。佟嬪匆匆往御帳里走,與她相對而出的,卻是一襲湖藍旗裝的覺禪貴人。 佟嬪稍稍駐足,焦慮地問:“沒事吧?” 覺禪氏含笑搖頭:“沒事,只是嬪妾不大舒服,皇上才請娘娘您來的?!?/br>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惹怒萬歲爺了,你先回去我明日就來找你?!辟灏蚕滦?,立刻便進帳子里去。覺禪氏欠身等她離開,才轉身要走,冷不防迎面撞見帶隊的納蘭容若,兩人目光相對,一時周遭或人或物都不復存在似的,彼此凝神望著對方,還是一陣風吹倒了旁邊的旗幟,才驚醒了他們。 容若收斂心神,拿過邊上的一盞燈籠喊了個門前的小太監:“覺禪貴人獨自行走不方便,你們掌著燈籠送貴人回去?!?/br> 小太監領命,來請覺禪氏,她稍稍頷首,舉步走開。容若垂首侍立一旁,佳人緩緩從面前走過,風中飄過熟悉的氣息,那是她慣用的香粉,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改變。 “納蘭大人?!蓖蝗宦犚姳砻谜f話,容若驚了驚,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只見面前的人不知幾時駐足轉身,正淡定從容地說,“大人辛苦了,皇上安危不容疏忽,今夜酣醉的人多,更加要盯緊崗哨,不得有一絲疏忽?!?/br> 冠冕堂皇的話,仿佛帝王之妃發出的訓示,容若第一次聽她這樣對自己說話,第一次覺得站在眼前的女人那樣高貴雍容,即便她的地位在宮內微不足道,可由心而發的自尊自重,的確會讓觀者折服。再有容若見她雙目清明沒有淚痕,衣衫首飾發髻珠釵都好端端的,就知道不管她為什么沒能繼續侍駕,至少皇帝沒有為難她。 “臣記住了?!比萑舯?,垂首間見眼前藍色一晃而過,鼻息間的香氣也淡了,她走遠了。 再立起身,只遠遠看見一抹藍色越來越模糊,容若深深呼吸,仿佛琴弦切過心房的疼早讓他麻木。此刻亦不知是何種情感,可看到她活得有尊嚴,看到她能安穩,他就滿足了。 但今夜的光芒四射,并沒有改變覺禪氏什么境遇,女人們都知道她當夜就被皇帝“趕”出了營帳。之后的日子,多陪在皇帝身邊的除了佟嬪,竟還是僖嬪、敬嬪幾位,好像這個絕色佳人在篝火大會上的技驚四座,半點沒讓皇帝動心,眾人都弄不明白是為什么,而看似被不公平對待的覺禪氏,卻安之若素。 圣駕還有兩日回宮時,宮里上下已經準備好了接駕,皇帝出去一回,宮里的人少不得松了弦安生幾日,且皇貴妃分娩順利沒出任何意外,更讓所有人松口氣,不然皇貴妃有什么閃失,后頭的日子又不知要怎么折騰。 這日榮妃、惠妃來向還在坐月子的皇貴妃稟告皇帝回宮的相關事宜,皇貴妃自然懶得聽,很快就打發了她們。兩人離開承乾宮時,惠妃輕聲說:“我瞧了一眼小公主,看著不大好?!?/br> 榮妃示意她小聲些,走遠了才說:“宮里人都知道,挨日子呢,可你也別說啊,省得皇貴妃不高興了,說我們詛咒她的孩子?!?/br> 話音才落,前頭突然匆匆奔過來太醫院的人,宮女瞧著是綠珠的模樣在前頭領路,吉芯跟上去問了幾句,跑回來也焦急地說:“德妃娘娘摔了一跤,永和宮急著請太醫了?!?/br> “摔了一跤?”榮妃、惠妃都很驚訝,懷孕的女人哪里經得起摔跤,趕緊都跟過來瞧狀況。永和宮里的人都很慌亂,榮妃、惠妃進了房,卻見大腹便便的嵐琪一臉淡定,瞧見她們還有些做壞事的心虛,回頭瞪著綠珠幾人說:“你們把榮jiejie鬧來做什么?” 榮妃湊上來兇道:“怎么,你還打算不說?”回身就問太醫德妃要不要緊,太醫又看了看,問了嵐琪好些話,才敢對榮妃說德妃娘娘沒事。 只等太醫下去了,榮妃才訓斥了嵐琪幾句,到底她年長些,平日關系又好,惠妃是不敢這樣說話的。聽見榮妃訓自家妹子似的對嵐琪一頓數落,心里嘖嘖不已。 嵐琪軟乎乎地笑著,懇求榮妃:“jiejie別生氣,也別張揚,真是不小心而已,我還自己爬起來的,是環春她們瞎緊張。您可千萬別讓慈寧宮知道,太皇太后又該著急了?!?/br> 榮妃嗔怪她:“那你好好的,別再出這種事?;噬暇涂旎貋砹?,等皇上回來了,你爬樹翻墻我都不管你,現在可不許有閃失?!?/br> 惠妃亦在一旁道:“可不是嘛,皇上出門前對榮jiejie千叮嚀萬囑咐要看護好meimei,meimei可千萬別給榮jiejie找麻煩?!?/br> 榮妃倒是不屑地一笑:“也沒什么麻煩,就是多cao心些罷了?!庇稚焓贮c點嵐琪的腦袋,“這件事皇上那兒不能瞞,等著挨罵吧?!?/br> 環春奉來茶點,索性請二位娘娘坐坐,而后頭鐘粹宮里聽說永和宮宣太醫,端嬪幾人也趕過來看望,一時竟人多熱鬧起來,都坐著說閑話了。 說起皇帝木蘭圍場的事,零零星星傳回來一些,惠妃背后有明珠府,消息更靈通,似不經意地提起那里的事,說到篝火大會上覺禪氏艷驚四座,在座的幾人臉上都有些尷尬。之后姐妹們散了,布貴人慢走幾步,獨自留下對嵐琪說:“她不過是生得好看,皇上拿來當花瓶供人觀賞的,反正在外頭皇上身邊不是她也是別人,您心里別不自在,好好安胎要緊?;蒎锬镆舱媸堑?,怕你不夠吃醋,硬掰開嘴灌你嗎?說那些話有什么意思?!?/br> 其實嵐琪并沒什么,即便心里會因為皇帝被覺禪氏美色所誘不高興,可這后宮本來就是三千佳麗共侍一夫的世界,玄燁對她已足夠好足夠深情,她雖然沒有那個胸懷看淡一切,可還有那份理智知道分寸,自然不會為了惠妃幾句話而動氣。 “我再不服氣,宮里其他人要怎么活?”嵐琪一笑了之,根本不在意。 倒是等布貴人走了,環春帶人來收拾東西,為了哄主子高興,笑著說:“若是真有覺禪貴人的事,奴婢覺得,萬歲爺一回家,又該先來看看您了?!?/br> “若是如此,你們就把門緊緊關上,別讓皇上進來?!睄圭饕皇置亲?,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正兒八經對環春說,“皇貴妃娘娘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小公主的身體也每況愈下,皇上這時候再來惦記我,不說皇貴妃傷心不傷心,我自己就受不起這份兒情意。不論如何,我們都是他的女人,雖然誰都想爭那個獨一無二,我也希望她們都不存在,但現實可能嗎?” 環春忙笑道:“奴婢記著了,皇上若真的來,奴婢也請萬歲爺去先承乾宮。不過您今天這一跤摔得莫名其妙,榮妃娘娘若真向皇上稟告,皇上回來一定要罵您,主子還是先自求多福吧?!?/br> 嵐琪卻甜甜地笑著:“他若不稀罕我,罵我做什么?” 玩笑話說著,日子很快過去,轉眼圣駕回鑾,散出去的妃嬪們也熱熱鬧鬧地回來,景陽宮里常在萬琉哈氏從草原帶回來一些禮物,榮妃領她過來送給德妃,姐妹們坐著聽萬常在說草原上的事,布貴人好奇地問:“聽說覺禪貴人得寵多些?” 萬常在搖頭道:“在那兒的時候,總是佟嬪、僖嬪幾位娘娘伺候得多些,要說覺禪貴人,篝火大會那晚本是跟了皇上去帳子里的,但大半夜又被打發走了,說是身上不舒服,也沒聽說萬歲爺有什么不高興,之后也就沒覺禪貴人什么事了?!?/br> 眾人面面相覷,布貴人卻是替嵐琪歡喜,若是真讓那個美艷的女人得寵,這宮里的氣象又該變了,嵐琪傷心不說,萬一被什么人趁機欺負可怎么好。 這邊玄燁去慈寧宮見過皇祖母和太后,便徑直來承乾宮看望皇貴妃,果然如嵐琪所料,皇帝不是無情人,何況對表妹本就有情意,知道她吃了苦,很是心疼。 可惜小公主太孱弱,太醫說撐不了多久,玄燁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手里,恍然便想起舊年嵐琪的遭遇,更愿意多疼表妹幾分。但皇貴妃自己倒是淡淡的,興許是懷孕中太醫一遍遍地對她說孩子不好、孩子會夭折,把她都說麻木了,又或者她不愿太過悲傷,讓別的妃嬪幸災樂禍地看笑話。 “好好養著身子,若這孩子和咱們沒緣分,將來還會有?!毙畎矒岜砻?。不想皇貴妃卻正正經經地對他說:“皇上,臣妾不想再生孩子了?!?/br> 玄燁不解,他曉得表妹一直希望能有孩子,雖然當初把四阿哥送來承乾宮,嵐琪的本意是保護兒子,可也是因為皇貴妃渴望有個孩子,才能有這樣的機會,近些年她養身體吃坐胎藥,不也是為了這個? “太醫說臣妾的身體不適合有身孕,生了這個女兒,也傷了很大的元氣?!被寿F妃的笑容終究是苦澀無奈的,“臣妾不像德妃、榮妃她們那么有福氣,身子骨好,能一個接一個地生,從前覺得是皇上偏心她們,是老天爺偏心她們,總覺得什么事兒到了臣妾身上都不公平??蛇@回九死一生把女兒生下來,那份痛臣妾真是沒勇氣再嘗試一回,德妃、榮妃她們能一次次地生育,臣妾衷心佩服。雖說是身體不好不能再有孩子,可皇上若要怪,就怪臣妾吃不起苦吧?!?/br> “身體不好就不要生,說什么怪不怪的話?”玄燁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安撫著,“你好好保重身體,女兒若沒了,總還有四阿哥陪著你?!?/br> 皇貴妃欣慰地笑著:“只要皇上別嫌棄臣妾沒有孩子,臣妾就無所謂了,不然再折騰一次,臣妾命都沒了,還奢求什么孩子?” 玄燁笑著應:“就依你的話,讓太醫想想法子,只要你不在乎?!?/br> 皇貴妃看著他,雙唇微微嚅動,似乎有想說但不能說的話,玄燁再了解她不過,笑道:“若是不敢說,朕赦你無罪,你才吃了苦,就算朕偏心你一回,有什么話說吧?!?/br> “臣妾不能再有孩子,是不是也就一輩子沒資格入主坤寧宮,一輩子沒資格做您的皇后?”皇貴妃到底說出口了,可似乎察覺到玄燁的不悅,她的眼中露出膽怯之色,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再看皇帝的眼睛。 兩人靜了會兒,玄燁才道:“鈕祜祿皇后受封時,膝下連一個養子都沒有,有沒有孩子和做不做皇后并無關聯,朕的兩個皇后都不長命,可朕希望你們都健健康康的長壽。你以為朝廷真就不催著朕立后了?每年都有折子遞上來,每年都有人催著朕立后,不過是朕不想理會、不想提起,才看起來好像相安無事。你不能住進坤寧宮,不是因為你不夠優秀,也不是因為你沒有孩子,和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僅僅是朕再不想有皇后?!?/br> 皇貴妃的臉被玄燁捧在手掌里,聽見表哥溫和地安撫她:“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健康地陪在朕身邊?!?/br> “如果胤禛是臣妾生的,該多好?!彼K究不服氣、不甘心,可現實那樣殘酷,她生不出孩子,即便生出來的女兒,也活不長久。 就在圣駕回鑾的第四天,小公主夭折了。之前皇貴妃一直麻木地看待這件事,直到小生命真正離她而去,才感受到切膚之痛,天天哭得傷心欲絕,幸而有皇帝耐心地呵護她。但這樣一來,皇帝無暇再去照顧別人,同樣有著身孕等待臨盆的另外三位,自然就被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