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1_第六章 大阿哥之爭
地從玄燁手里掙脫開了自己的手,轉身走來將宮女朝前一推,吩咐著:“好好伺候皇上?!?/br> “惠貴人?” 那宮女驚異萬狀,卻被輕聲威嚇:“沒有人能違逆皇上,你是想死,或者想剛才那個人死?” “惠貴……” 惠貴人卻不由分說拉著她到了皇帝跟前,自己溫和地笑著端走了桌上的粥,繞過儀門在無人處,聽著里頭一聲聲“皇上,奴婢……皇上……”仰脖子灌下剩余的所有粥,拿帕子抹干凈嘴臉,含淚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頭李公公瞧見惠貴人獨自出來,深諳此道的他不免訝異,惠貴人只作無奈地嘆息道:“我身上正不自在,皇上既然想,也是那孩子的福氣,公公這里明日恐怕要派人打點一下?!?/br> 李公公嘆息一聲,也不忌諱什么,直說道:“委屈您了?!?/br> 惠貴人笑道:“沒什么委屈的,都是伺候皇上的,要說委屈,還怕烏常在吃醋,明兒我就去瞧瞧她?!?/br> 李公公不言語,派了個小太監捧了碗碟送惠貴人回去。出得乾清宮的門,果然見容若在遠處徘徊,身為一等侍衛在這里也不奇怪,可他顯然是在等什么人,當看見惠貴人獨自出來,身后的宮女變成小太監,整個人呆在了那里。 惠貴人遠遠沖他一笑,心內暗語:再往后有什么事,我可就真管不著了,你們家里的事也往宮里纏,我可沒有通天的本事。 之后匆匆往回趕,等進門打發了那隨行的小太監,轉身就灌下幾大碗涼水才平息身體里的火。試食的太監沒根的人,又只一兩口既非毒藥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而且剩下的粥都進她肚子里了,誰也別惦記查了。 不過明珠夫人的手腕可真毒,真把這些東西藏進鐘粹宮,日后告烏常在一個魅惑主上的yin亂之罪,烏雅氏只怕真就翻不了身。雖然初衷只是想捏她的把柄在手里,可這么大的事,弄巧成拙就得不償失了,與其想法兒去坑害烏雅氏,不如解決了這個宮女容易。 但若要她的命,容若和明珠夫人必然只認定是自己的主意,現在好,皇帝要了她,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然而,當就寢后孤身在黑洞洞的寢殿里時,惠貴人想起皇帝那句“她身上也正不自在”,心頭猛地一酸?;实鄹静恢雷约涸趺礃?,卻連烏雅氏身上不自在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隨口一句話,險些就壞了事,烏雅氏若不在日子里,今晚就該急匆匆去把她找來,此刻想來,羨慕嫉妒之余,也讓她更覺后怕惶恐。 翌日,宮里都知道皇帝臨幸了惠貴人身邊的宮女。實則歷朝歷代,宮內偶爾就會有宮女被皇帝臨幸,大多一夜之后就不知被棄在什么角落里,并非所有人都會受封做主子,享受榮華富貴,如榮貴人、端貴人和烏常在這般,實屬少數。 同樣,昨晚那個宮女覺禪氏,也是相同的命運,李公公稟告昭貴妃后,將她送去了與那拉答應同住?;葙F人照例派人送去一些東西,就再也不理會,自己身邊的人被皇帝寵幸了,不高興也很正常,旁人大多不會計較。 又隔兩日,果然不見皇帝對那個宮女留情,惠貴人才往鐘粹宮來。進了門見嵐琪正坐在炕上寫字,不等她下來行禮就先客氣地扶住,自己也坐下后才道:“別人我也不管,只是你,如今皇上最喜歡你,偏偏我身邊的人得了寵幸,生怕你誤會我自己不能了,找個替代的人來和你爭寵,傷了咱們姐妹的和氣?!?/br> 嵐琪欣然笑道:“惠貴人這樣說,臣妾倒要自省言行,可是平日恃寵而驕,做出些讓您誤會的事,您不是常說,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都一樣嗎?臣妾這里沒半點不樂意?!?/br> 惠貴人心頭一松,伸手拉著她笑道:“meimei這樣想,我可就放心了?!?/br> “你是該放心了,都懸了多久了?”突然有人聲從屏風后傳來,便見有人走出,渾身是端貴人平素的衣衫裝飾,可人卻是該在寢殿坐月子的榮貴人?;葙F人大驚,呆呆地望著她,邊上嵐琪也好不尷尬,從榮貴人裝成端貴人跑來她這里等惠貴人,她就開始迷糊了。 “榮jiejie,您這是……” “昨晚伺候皇上那人,是明珠府問你要的人吧?”榮貴人往邊上一坐,指著嵐琪,氣色沉沉地說,“她那晚撞見的,和宜貴人沒看清的,就是這覺禪氏和你家容若是吧?” 惠貴人臉漲得通紅,終于憋出半句話:“是他們家的事?!?/br> “可不就是他們家的事,你牽扯在里頭算什么?”榮貴人養了許久,氣色已經很好,又指著嵐琪說,“我這里可不是她告訴我的,而我之所以能猜得到,也就是你害怕的緣故。宮里從來沒有什么事是瞞得住的,只看有沒有人有心去查,我去查了,也就明白了,更不怪你提心吊膽,總懸著心怕被人發現?!?/br> 嵐琪在邊上輕聲道:“惠貴人,這件事我只對蘇麻喇嬤嬤說過,嬤嬤讓我忘記,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br> 惠貴人已然含淚,冷笑道:“他們家只當是我的靠山了,什么事都來差遣我,那個容若放著正經的事不好好去做,總惦記宮里這個小表妹。兒女情長自然是好事,可他也太沒分寸,都進宮了,還想往外帶嗎?憑什么要我提心吊膽,現在好了,真真正正是皇帝的人了,他們怎么不來要了?” “事情都這樣了,你再耿耿于懷,別人看你臉色看出端倪,就不好了?!睒s貴人勸一句,讓她喝口茶,才把自己的來意說明,“咱們這么多年姐妹,我來捉你這件事太沒意思,今日等著你來,就是有要緊的事找烏常在商議,您這幾天光顧著那個小宮女,沒看到承乾宮在折騰什么嗎?” 惠貴人怔然,搖搖頭:“她……又怎么了?” 話音才落,環春從外頭進來,她已經知道屋子里有什么人,瞧見三人坐著也不驚訝,只是略尷尬地說:“方才前頭很吵鬧,玉葵和香月偷跑去看熱鬧……”她看了看惠貴人,繼續講,“不知佟妃娘娘怎么把大阿哥領在承乾宮了,也不曉得發生了什么,大阿哥又哭又鬧,香月說就聽見大阿哥哭著說要找額娘,跑出宮門又被小太監捉回去,然后承乾宮的門就關上了,但還能聽見大阿哥在哭?!?/br> 惠貴人整個兒已經僵在炕上了,本就因之前的事含淚,這會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下來,她抽泣一聲,語無倫次地問:“她……她要做什么?” 榮貴人讓環春下去,自己也含淚道:“阿哥所里的孩子們,昭貴妃是不會惦記了,可佟妃惦記啊,八成她是不能生養了,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裝得那么溫柔和順。你再算算日子,興許咱們命好過了夏天就能把孩子養在身邊,她可等不及了。你還在那兒天天鼓搗什么小宮女的事兒,你瞧瞧,她不是把大阿哥抱走了?” “可是太皇太后答應過我……”惠貴人哽咽難語,現在說什么都遲了,佟妃已經把大阿哥領去了,她的兒子要喊別人額娘了。 “還未有圣旨曉諭六宮,應該來得及?!睒s貴人越說眼淚越控制不住,嵐琪在邊上看得心驚rou跳,就聽她說,“太醫對我說實話了,長生撐不過這幾天……”她捂著嘴強忍哭泣,嵐琪也跟著好心酸,可榮貴人突然拽著自己的手,掌心的眼淚讓她心里一陣抽緊。 “好meimei,幫幫我們好嗎?”榮貴人說,“現在只有你的話,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是最管用的,幫幫我們,不要讓佟妃抱走我們的孩子?!?/br> 惠貴人雖不明白到底該做什么,可為了要回大阿哥,連忙擦干了眼淚,也對嵐琪說:“meimei,你那樣對布常在,就是體貼她愛孩子的心,能不能也體貼我們一回,我們不求別的,只求不讓佟妃娘娘抱走孩子?!?/br> 嵐琪小心翼翼地從榮貴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滿手的眼淚她也不敢擦,呆呆地問她們:“嬪……嬪妾……能做什么?” 榮貴人胸前起起伏伏,又主動來緊緊抓著嵐琪的手:“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到時候,把你看見的說出來就好,看見什么就說什么,只說幾句話,就足夠了?!?/br> 這一件事,嵐琪并沒有明確答應兩位貴人,她們之后分別離去。環春來問她發生了什么,嵐琪剛要開口,又聽見孩童啼哭的聲音,乍以為是端靜,可環春卻說是前頭大阿哥,更嘆息:“佟妃娘娘許是要抱養大阿哥了,可大阿哥已經大了認額娘,脾氣也拗?!?/br> 此時門前簾子被打起,聽見“丁零丁零”的鈴響聲,該是端靜鞋子上的金鈴鐺,果然見小人兒搖搖晃晃地跑來,撇著嘴委屈地鉆在嵐琪懷里撒嬌,說哥哥在前頭,可是額娘不讓她去跟哥哥玩。 又見布常在苦笑著跟進來,攤手說:“能去嗎?可這丫頭不懂啊?!?/br> 嵐琪心思沉重,剛剛惠貴人和榮貴人滿臉的眼淚,一滴滴落進她心里。她不想管閑事,可也委實同情她們,好不容易再過半年就熬出頭可以自己撫養孩子了,佟妃偏在這個時候搶,果然她溫婉柔靜的現狀,是偽裝的嗎? 榮貴人讓她等小阿哥滿月的日子,讓她到時 候看見什么照實說就好,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會看見什么? 轉眼,小阿哥滿月,昭貴妃領著眾妃嬪來熱鬧一番給小阿哥添喜。端靜不知被什么吸引著跑開,嵐琪幫布常在去追她回來,瞧見佟妃急匆匆往長生阿哥的屋子里去,她心頭一緊,難道這就是要她看見的事? 之后忐忑不安一整天,可什么事也沒發生,大家熱熱鬧鬧地給小阿哥添喜后散了。只有布常在依依不舍地留下女兒不能帶回去,嵐琪哄著她回鐘粹宮,半路上看到大阿哥哭哭啼啼的被佟妃抱著坐在肩輿上,又遠遠看到惠貴人立在路邊凝望,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兩日后,嵐琪往慈寧宮侍奉,她推病在宮里養了好一陣子,太皇太后這里滿腹牢sao,小常在被數落得耳朵都發燙了。太皇太后還拉著她輕聲問:“聽講前幾日皇帝要見你,你都不去,可是不是因為那晚他臨幸了一個宮女?” 嵐琪心頭一緊,臉上神情未免尷尬,太皇太后便信以為真,笑呵呵勸她道:“心胸可要開闊些,現在你還年輕,過個二十年你有了年紀,哪怕再得寵也要停牌子,總有新人到皇帝身邊,不管到時候皇帝還喜不喜歡你,我恐怕已經不在這人世了,你可要為了自己,好好把日子過下去?!?/br> “您別說這樣的話?!睄圭髀犞睦锇l酸,老人家卻似看透了一般,不如前兩年會動不動傷感,而是淡然安寧地說,“人都會老,要有寬闊平靜的心胸,你如何看待人生,人生自然也給你同等的回報。我的嵐琪,不就是每日傻乎乎地笑著,所以日子也過得甜滋滋的?” 小常在這才笑了,挽著老人家的胳膊說:“臣妾也要讓您過得甜滋滋的,這些日子在宮里可沒閑著,臣妾去沖一碗好喝的茶來,您若猜不出用了什么東西,可要賞臣妾好東西?!?/br> 太皇太后笑道:“快去弄來,天下還有我沒吃過的?我若都猜出來,也不問你要東西,罰你去皇帝跟前討一件他不肯給人的東西?!?/br> 蘇麻喇嬤嬤也來湊趣,拉著嵐琪去沖茶,看清楚了要用的東西,免得小常在一會兒耍賴。不久一老一少樂呵呵地端著茶回來,見有小太監急匆匆跑進來。但慈寧宮的規矩都知道,天大的急事也不能先送去太皇太后那里怕驚壞老人家。小太監就徑直來到蘇麻喇嬤嬤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嬤嬤,出大事了,長……長生阿哥被毒死了……” “咣當”一聲脆響,嵐琪手里的茶盤全摔在了地上,她腦中閃過榮貴人的話,閃過那一天佟妃娘娘獨自跑去長生阿哥屋子里的情景,該來的,還是來了嗎? 太皇太后盛怒,帶著蘇麻喇嬤嬤和嵐琪一道往阿哥所來,行至門前,不見皇帝的鑾駕,只是許多人等在門外,猜想皇帝是自己走來的。一進門就聽見哭聲,可一有人高呼“太皇太后駕到”,里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玄燁為首迎出來,身后又以昭貴妃為首,跟了七八個妃嬪。嵐琪抬頭就和惠貴人四目相對,那邊滿目的期待,嵐琪心頭一驚,匆匆避開了目光。 進了長生的屋子,孩子還未入殮,白發人不能送黑發人,太皇太后只在外屋坐著。由蘇麻喇嬤嬤往搖籃里敬了一串主子舊用的佛珠,合十后轉身出來,卻見榮貴人跪坐在一旁,身形憔悴可憐,似乎是悲痛至極,連太皇太后來了,也不去行禮。 屋門被關上,一直照顧長生阿哥脈案的太醫被叫來,不相干的人都被遣散,妃嬪中也僅留幾人,嵐琪這樣的身份本不該留下,只因她是跟著慈寧宮來的。壓抑的氣氛里,太皇太后開口問皇帝:“說是毒死的?” 玄燁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沒有直接回應祖母,而是問跪在地上的太醫:“怎么說?” 那太醫臉色蒼白,稍稍側臉似乎是要找尋什么人,但終究是忍住了,垂首開始說阿哥的病,說并非是突然毒死,而是日久以來一點一點下毒,等他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救治,只有眼睜睜看著小阿哥的命一點點耗盡。 之后又有乳母來說,提起佟妃那日來看望三阿哥后,留下一罐子糖果,阿哥很喜歡,每天會吃一兩顆,但前幾天那罐糖卻不見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佟妃身上,她難以置信地獰笑道:“什么意思?是說本宮毒殺長生?” 玄燁冷然道:“糖是你給的?” “臣妾的確給過長生糖果,是臣妾阿瑪送來的,承乾宮里現在還有,皇上可以派人去查?!辟″奖娤蚯?,急急地為自己辯解,甚至問玄燁,“皇上才答應讓臣妾選一個孩子養在宮里,臣妾做什么要去毒殺長生?臣妾和榮貴人無冤無仇,那么小的孩子,臣妾為什么要……” “皇上?!被葙F人突然跪下,雙唇顫抖著說,“小阿哥滿月那天,臣妾曾瞧見娘娘一個人跑去長生阿哥的屋子?!?/br> “你胡說!”佟妃沖到她面前。 “烏常在也瞧見了?!被葙F人毫不畏懼,更指向嵐琪,“那天烏常在和臣妾一起逗端靜玩,烏常在,你也看見了,對不對?” 看見什么就說什么,看見什么就說什么,看見什么…… 突然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嵐琪腦袋里卻只有榮貴人當初那句話,記得她們倆滿面的眼淚,記得榮貴人說長生活不長,記得長長的宮道上惠貴人凄楚地凝望兒子哭鬧著被帶走。 抬眼看見搖籃邊可憐的榮貴人,看見那可憐的小生命還停在搖籃里,嵐琪腦中一熱,沖口而出:“是,臣妾看見佟妃娘娘進了長生阿哥的屋子?!彼砉蛟诹说厣?,“貴妃娘娘領著大家給小阿哥添喜,端靜頑皮跑開了,臣妾去追她,抬頭就看到佟妃娘娘一個人去了阿哥的屋子?!?/br> 邊上一直未開口的昭貴妃幽幽道:“莫不成佟妃在那時候,把糖果罐子拿走了?” “胡說!”佟妃尖銳的氣性終于完全爆發,怒目圓睜,指著昭貴妃又指著地上每一個人,“你們怎么可以誣陷我,你們不怕下地獄割舌頭,孩子還停在那里,不怕他半夜來找你們嗎?” “你去過嗎?”玄燁突然發問,佟妃渾身一震,皇帝再問了一遍,“你去過長生的屋子?” 佟妃的氣勢瞬間變弱,身子軟綿綿地重重跪跌在地上,開始抽泣說:“大阿哥總是哭鬧,怎么哄怎么罵都不好,臣妾不想被人笑話,就聽說,只要親手剪一些弟弟meimei的頭發攢起來藏在他的床下,大阿哥就會變乖,臣妾是去過長生的屋子,可臣妾只是剪了他的頭發,臣妾只想大阿哥好好的,皇上……臣妾怎么會毒殺孩子呢?” 死的是親骨rou,榮貴人卻只呆滯地坐在搖籃旁,聽見的反是佟妃的哭泣,屋子里靜謐得駭人,皇帝滿面怒意,誰也不敢再開口。太皇太后端坐上首緩緩輪轉著指間的佛珠,終微微一嘆,對孫兒道:“皇上,這件事總要有個結果,傳出去說皇子被毒殺,皇室恐怕失了體面?!?/br> 玄燁的眼神微微一晃,慢慢掠過座下每一個人,或站著的或跪著的,當停留在烏雅嵐琪的身上,眸中莫名燃起更深的怒意,倏然轉開了目光,沉沉然開口:“這件事就到這里,長生是病死的,沒有什么人下毒?!彼酒饋?,朝太皇太后躬身行禮,“孫兒朝務繁忙,這里的事,還請皇祖母周全?!?/br> 太皇太后點頭不語,玄燁行了禮轉身就走,嵐琪跪在一旁,皇帝的龍袍從眼前晃過,她心頭莫名發緊,總覺得好像被人用眼神在心上剜了一刀。 皇帝離開了,佟妃還在抽泣,昭貴妃奉了茶來請太皇太后喝,老人家擺手推開,蘇麻喇嬤嬤忙過來攙扶,果然她也要走了,走時冷幽幽撂下一句:“把大阿哥從承乾宮抱回阿哥所,佟妃還太年輕,又要伺候皇上,照顧不來。還有啊,你們趕緊給孩子入殮,好好送他走。都散了吧,皇帝的話,可要好好記在心里?!?/br> 眾人恭送太皇太后,可一同來的烏常在沒有跟隨,她還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昭貴妃那兒伺候太皇太后離去,回來吩咐給孩子入殮的事,根本沒理會屋子里的人。 端貴人攙扶惠貴人起來,佟妃的宮女也過來攙扶主子起身,她跌跌撞撞爬起來,突然眼含兇意,猛地沖向嵐琪,只聽“啪”的一聲刺耳清脆,眾人驚愕,但見烏雅氏被打在了地上,左臉上醒目的五指印迅疾紅腫膨脹。 “賤人!賤人!”佟妃歇斯底里地要沖上來打她,被宮女們硬拉走了。 一聲聲“賤人”繚繞在耳邊,嵐琪記得從前王嬤嬤急了也會罵她和盼夏是小賤人,那時候懶得理會老婆子發瘋,聽著不痛不癢不在乎,可今天聽佟妃這樣罵自己,她才突然明白,何為尊嚴。 轉眼三月過半,天氣漸暖,但不知是否因長生阿哥的死一直陰云不散,春色爛漫的日子終于來臨,宮里卻莫名死氣沉沉,六宮之間也無人走動,自阿哥所那場鬧劇后,幾乎所有人都閉門不出。太皇太后這里除了隔幾天和太后說說話,或昭貴妃過去請安,其他妃嬪一律不見,連最喜歡的烏常在,也好久不在跟前了。 這日昭貴妃與太后離了慈寧宮,正回寧壽宮來,半路竟遇見佟妃出門。數日不見,佟妃倒也精神,依舊是明媚嬌艷的模樣,向兩人恭恭敬敬行了禮,問起去何處,佟妃眼眉輕揚:“萬歲爺派人來傳召臣妾去乾清宮說話,正要過去?!?/br> 太后笑悠悠地道:“皇上每日辛苦不知休息,你過去了可要提點幾句,園子里花開得正好,勸他多走動走動?!?/br> “臣妾記著了,皇上正等著,太后還恕臣妾不能久陪?!辟″卸Y告辭,昂首傲然從邊上走過。恰一陣風卷著沙塵過來,昭貴妃迷了眼,太后問她有沒有事,貴妃眨著眼睛沁出些眼淚,笑著說沒事。 再往前走,就是鐘粹宮,只見大門緊閉清清落落,太后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嘆道:“太宗皇帝寵宸妃,世祖皇帝寵董鄂氏,都不是這樣子的,咱們萬歲爺喜歡這小常在,時好時壞,叫人看不明白?!庇謩裾奄F妃,“你心里該明白,眼下光景里,你正該關心一下鐘粹宮,哪怕皇帝知道你是故意的呢,至少心意到了,至少明白你曉得他珍惜什么人?!?/br> 貴妃心里酸澀,垂首應答:“臣妾也這樣想,可每次想起來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br> 太后且笑道:“要看得長遠些,這不是紆尊降貴,你是替皇帝做事的。來,揀日不如撞日,我陪你去?!?/br> 昭貴妃驚訝不已,卻被太后拉著往鐘粹宮門前走,身旁的太監嬤嬤已經過去拍門。里頭的人開門聽說太后和昭貴妃來,忙不迭敞開大門跪迎,兩人施施然進來,便見布常在和烏常在打了簾子從東配殿出來,清秀素凈的兩人匆匆跪在了院子里。 “天暖了,可地上還冷呢,快起來?!碧笮χf,“想說走動走動不坐轎子回去,到底平日懶怠動,走這會兒就累了,見你們這里清靜,想進來歇歇腳?!?/br> 環春幾人忙要去收拾正殿請太后過去坐,太后卻說那里沒人住太清冷,去烏常在屋子里就好。布常在親自奉茶,她們這里少有人來,她沒記錯的話,太后該是她接待過最尊貴的客人了。 “我從太皇太后那兒來,新茶上來了,卻惱于沒有一個烹茶的好手,我問怎么不喊你去,太皇太后說你正鬧別扭呢?!碧蠛蜕频乩鴯圭髟谶吷献?,一邊轉身沖貴妃笑,“我說得不錯吧,人家好好地在屋子里,下回去老人家跟前,你也要說說才好?!?/br> 昭貴妃努力在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憋出一句:“meimei為何不去慈寧宮了?太后娘娘容易春困,可因你不去了,她每日不得不過去慈寧宮瞧瞧,都沒工夫歇覺了?!?/br> 太后笑著推了推貴妃:“你怎么又賴在我身上?!辈贿^轉身卻好好對嵐琪說,“那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也不說誰對誰錯,宮里頭這樣的事太多,我那一輩里早看透了。好孩子,連佟妃都出門了,你躲在這里算什么?太皇太后跟前離不開你,聽我的話,明兒過去好好伺候,上好的新茶擱著沒人敢動,都要浪費了?!?/br> 嵐琪心里堵得慌,太后和昭貴妃這一搭一唱地說得她更是堵得慌,只是順從地答應著,沒多說一句話。太后見她如此,喝了茶便要走,布常在與她一路送到門前,只等太后和昭貴妃走得沒影了才起身,就聽錦禾說:“聽講是萬歲爺召見佟妃娘娘去了乾清宮?!?/br> 嵐琪眼神微微一晃,轉身看前頭承乾宮的光景,旋即就不言不語地回去了。布常在沒跟她過去,在宮門前嘆氣:“她怎么才能好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剛剛太后那些話,聽得我莫名其妙?!?/br> 環春寬慰她幾句,讓盼夏送回去,自己打了一盆熱水進來,瞧見主子自己在收拾書籍紙張,這幾天她就悶在屋子里,一張一張地寫字,剛才太后突然來,都沒來得及洗去手上沾染的墨汁,所以被太后拉著手時,她才總很尷尬。 嵐琪的雙手被環春浸在熱水里,看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十指,她恍然記起了曾經伺候布常在洗手的光景,不禁皺了眉頭,沒來由地,佟妃那一聲聲“賤人”又在耳邊響起,她慌張地縮回了手。環春被驚到,趕緊挪開水盆,拿柔軟的棉布裹住了她的手,緊張地問著:“主子怎么了?” 嵐琪怔怔地望著她,胸前堵著的一口氣卻有松動的跡象,起起伏伏間,她終于說:“替我打扮一下,我要去見榮貴人?!?/br> 環春愣一愣,但立刻答應了,喚玉葵和香月來伺候,給主子換了應時的新衣裳,細致地打扮妥帖,便繞道避開佟妃可能出現的路,徑直往榮貴人的住處來。那么巧,在門前遇見剛要離開的惠貴人。 “meimei來了?”數日不見,惠貴人顯然有些尷尬,似乎在猶豫是去是留,里頭吉芯已經迎出來,一邊讓烏常在進去,一邊來惠貴人身邊輕聲說:“主子請您先回去?!?/br> 惠貴人頷首,又朝里頭烏雅氏的背影望了望,嘆口氣便走了。吉芯趕緊回來,張羅宮女奉茶,之后與環春一起侍立在一旁,難得的,烏常在開口讓她們都下去,吉芯走時見主子朝她點頭,便熱絡地請環春也去喝口茶。 屋子里靜悄悄的,榮貴人早已恢復往日風采,生養多次的她一直還保持窈窕的身材,面容又生得好,也不怪皇帝圣寵不倦??纱蠹叶伎丛谘劾?,長生阿哥歿了后,這些日子皇帝那兒好些日子沒她什么事了,連帶著惠貴人也幾乎見不到圣駕。 “這些新茶,是慈寧宮分賞送來的,meimei那里也該有吧?”榮貴人親自烹茶,面上自然地笑著,“伺候皇上時,還是端貴人的茶弄得好,我不及她手巧,可她一定也不及你,聽說這些日子你不去慈寧宮,太皇太后連茶也不喝了?!?/br> “榮貴人?!睄圭鏖_口。 榮貴人看她,一手捏著茶勺懸在半空,茶勺里一撮茶葉還未放進茶壺,手間頓了頓,旋即就放下去,低頭侍弄茶水,笑著問:“meimei想問什么?難得你愿意來找我,我還想是不是該親自去一趟鐘粹宮,我知道,你心里梗著心結?!?/br> “孩子是被毒死的嗎?”嵐琪問,心里怦怦直跳,她不是不知宮闈險惡,哪怕沒經歷過,聽得歷朝歷代的故事還少嗎?可從沒想過,她竟然也會親身經歷,若說是佟妃一聲聲“賤人”在耳邊揮之不去,不如說是那空蕩蕩的搖籃,那逝去的小生命給她帶來了陰影,讓她夜不能寐。 嵐琪沉了沉心,繼續問:“是病死的對嗎?” 榮貴人頷首,而后揚眉正色看她:“不錯,是病死的,皇上也這么說了?!?/br> “不是皇上說,嬪妾是問您……” “烏常在?!睒s貴人打斷了她,“我說過,只請你看到什么說什么,你不是照做了嗎?不管是病死的還是被毒死的,與你并沒有關系?!?/br> “如果嬪妾沒看到呢?”嵐琪起身,稍稍走近她,“您和惠貴人怎么知道,嬪妾會看見佟妃娘娘去阿哥的屋子?” 榮貴人手里的茶已經成了,分了一杯給她,含笑道:“其實你想問我,是不是利用了你?為何不直說,是說不出口嗎?” 嵐琪不語,榮貴人繼續說:“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都明白,等他們緩過這一陣就好了,哪怕從此我和惠貴人再沒資格侍駕,但這一次也值了?!彼f罷嘗了自己沖泡的茶水,不知是什么味道,很不滿意地撂下,順手把嵐琪那碗茶也倒了,又似不經心地說,“你一定很奇怪,我們這么做,顯然是針對佟妃,想法子要回大阿哥,可大阿哥是惠貴人的,我做什么摻和在里頭,是不是?” 嵐琪卻不知是不是看不慣榮貴人糟蹋那些上好的茶葉,主動伸手來擺弄茶具,榮貴人便撒了手往后靠著坐,悠悠地說:“大阿哥終日哭鬧,總有一天會連皇上也看不下去,佟妃自己更加不知能耐心到哪一天,可只要有那一天,她就會棄了大阿哥,轉而抱別的孩子,那天她對皇上說的話,你聽見了嗎?皇上許諾她可以挑一個,所以為什么大阿哥去了承乾宮那么多天,一直沒圣旨下來,就因為她還沒挑好?!?/br> 嵐琪潛心侍弄茶具,也一句句把榮貴人的話聽進耳朵里,榮貴人繼續說,“我們沒有法子撂倒佟妃,要想斷了她抱養孩子的念頭,只有這樣鬧了。仗著皇上和我們還有幾分舊情,仗著她性子急沒涵養,稍稍一撩撥就沖動,還仗著我們兩人是阿哥們的親額娘,哪怕拼了前程,也不能讓她把孩子抱走?!?/br> 嵐琪手里的茶也成了,遞了一杯給榮貴人,她正好也說得口干,淺嘗一口,眉間有喜色,一整杯茶旋即下了肚子,舒口氣似的說:“我知道你覺得我冷酷無情,利用了你,還利用了我自己的孩子……”晶瑩的眼淚從她眼角滲出,榮貴人含笑抹去了,看著嵐琪說,“我已經在這宮里十幾年了,你覺得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往后的幾十年,我只有孩子了?!?/br> 嵐琪沒有喝茶,起身離了炕,彼此沉默須臾,她福了福身要走,榮貴人問她心里可否還淤著心結,她才搖頭:“太后說她不論誰對誰錯,嬪妾現在也明白了,這件事里沒有誰對誰錯,謝謝您愿意對嬪妾說心里話?!?/br> 榮貴人含笑道:“也許有一天,我再也不愿意對你說心里話了,可今日你這杯茶,我會記在心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