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命1_第七十七章 兔死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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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頂著凄寒的小北風,生得很有些強壯的陳得福也是敞開了胸前夾襖的領口,扯著嗓門兒朝那些聚攏到神壇前上香跪拜的寶瓶會信眾吆喝著:“老王家的,人都說心誠則靈,我可瞧著你心不誠啊。拿著一盤子雜面干糧就來給寶瓶娘娘上供,倒是把白面藏哪兒了?你別想賴——我可知道你家藏了幾斗今年的新麥子!” “五個大錢就想要求寶瓶會的護家符?陳老頭兒,你家可算得上是盤馬寨里的殷實人家了吧?前年我去你家扛活兒,可是親眼見過你家有好樟木的箱子——寶瓶娘娘要的就是個心誠,你把那好樟木的箱子供奉上來,我陳得福親手給你家門口掛上護家符,保管你家宅平安!” “嗬……這是老查家嫁來盤馬寨的新媳婦吧?這小模樣……我瞅著你就跟寶瓶娘娘有緣分!今晚上賞你個聽經的好處,記得晚上換上素凈衣裳過來這兒聽經!要敢不來,寶瓶娘娘發怒,那可是要屠家滅門的!” 扯開了嗓門兒的吆喝聲中,陳得福倒也沒忘了死死盯著擱在神壇前面的供奉箱子。尤其是在幾個家境殷實的信眾朝著供奉箱子里扔了幾塊大洋之后,陳得福立馬擠到了供奉箱子后面,麻利地打開了供奉箱子后的活門,伸手把那幾塊大洋收到了自己懷里…… 還沒等陳得福從供奉箱子后站起身子,一個寶瓶會中打雜的信眾已經費力地擠到了陳得福身邊,壓著嗓門兒朝陳得福叫道:“五哥,二爺請你上后邊說話!” 很有些不滿地斜了那信眾一眼,陳得福幾乎是從鼻子里擠出了一句話:“我陳得福是寶瓶會里的搖櫓五哥,他路熏經倒是成了爺字輩的人物?這么多年下來,也沒見著他路熏經在寶瓶娘娘座下多上幾炷香,這會兒靠著我陳得福在盤馬寨撐起了這么大場面,他倒是坐等著拿大了?” 嘴里陰陽怪氣地說著閑話,陳得福倒也像是真有些怕了路熏經,絲毫都沒猶豫地站起了身子,扭頭朝著神壇后邊的院子里走去。人都還沒走到院子里正房門前,陳得福臉上的不忿模樣已經換上了諂笑的架勢,一邊伸手推開屋門,一邊朝著屋子里端坐的路熏經叫嚷起來:“二哥,你這寶瓶會里打扇二哥就是有辦法!這支起壇口才兩三天的工夫,光白面、新麥子就得了有幾百斤,大洋也見了不少!我說二哥,要是往后都能過上這吃白面、得大洋的日子,那才當真是美呢!” 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生得一副白面書生模樣的路熏經看也不看推門而入的陳得福,只是自顧自地扭頭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名壯棒漢子低聲問道:“今天還能造出來幾支槍?” 穿著一身精干短打衣裳,站在路熏經身邊的那壯棒漢子微微彎下了腰身,低聲朝路熏經應道:“二爺,今天早上剛去瞧過那些槍匠,估摸著到正午的時候,還能有一長兩短的家伙做成。要是能再等個幾天工夫,那些槍匠還能拿得出七八支短槍!還有……” 微微 抬起了頭,路熏經看著身邊那欲言又止的壯棒漢子:“有話就說!” 朝著路熏經又一點頭,那壯棒漢子低聲應道:“那些槍匠里面手藝最好、能造長槍的鬧著要走,答應了給他加工錢他都不干,只說要回去尋他老娘?!?/br> 冷笑半聲,路熏經微微垂下了眼簾:“沒看出來,他還是個孝子。打聽出來他老娘是啥地方人了嗎?” “……沒!話里話外都試過了,還找了另外的槍匠去打聽,也都沒問出來他家到底在哪兒。二爺,這槍匠行里有規矩,怕外人拿捏了家人逼著槍匠造槍,從來都是游村串寨、不露根底的!” “那……既然他不識抬舉,咱們也就用不著他了!等他把手里的長槍造完,你就照規矩把事情給辦了吧!能管用的人呢?招攬了多少?” “回二爺的話,盤馬寨里倒是來了不少想借著旗號吃紅的人物,可當真能狠心辦事、手上還有點功夫的真不多。這些天下來,能用得上的攏共只有十來號人。倒是昨天晚上,有七八個外地口音的壯棒漢子進了盤馬寨,話里話外也有借著旗號吃紅的意思。人我都仔細瞧過了,該是叫日本人打散了的潰兵。多許點好處,還能管用!” “心思細密著些!這年月兵荒馬亂的,餓瘋了心、殺紅了眼的人到處都是,可別叫人鳩占鵲巢壞了咱們的好事!” “二爺放心!這七八個人現在都攏在一處,有兄弟帶著家伙看守著呢!二爺要不要去過過眼?” “用不著!一會兒辦大事的時候,叫兄弟們看著他們納個投名狀!盤馬寨周遭的幾個村子,摸清海底了嗎?” “二爺,還當真就是應了你那句話——包子有rou不在褶子上!盤馬寨周遭的幾個村子,瞧著是沒啥大戶人家,又剛叫日本人洗過了一遭,可各家壓箱底兒的東西差不多都還在!尤其是眼下缺糧,不少人手里都攥著家里頭壓箱底兒的錢,打算想法子買糧食活命呢!只要咱們手快,這回準能吃一票肥的!” 像是對身邊那壯棒漢子的回答很是滿意,路熏經微微點著頭,目光總算是飄到了被晾在門口的陳得福身上。 上下打量著陳得福那副壯實邋遢的模樣,路熏經很有些鄙夷地扭動著身子,淡淡地朝著被晾在門口的陳得福哼道:“得福啊,怎么說你也是這寶瓶會里的搖櫓五哥,出入做派上頭,大概也要講究一些才好!這兩天我也有些事情要忙著籌劃,倒是真沒騰出時間來跟你說道說道——聽說,這幾天收拾供奉箱子的都是你?” 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被晾在門口生了一肚子悶氣的陳得福耳聽著路熏經的話音,頓時粗著嗓門兒哼道:“二哥你要忙大事,這外頭的小事情,我也就只能自個兒拿主意了!這幾天的供奉箱子都是我收拾的,可得著的供奉錢,不是都交給二哥你身邊帶著的兄弟了嗎?” “都交了公賬,還是過手發財了?” 下意 識地伸手摸了摸懷里揣著的大洋,陳得福頓時拉下臉皮,拿捏出了一副滾刀rou的架勢:“二哥,自打你來了盤馬寨,跟我提起這重立寶瓶會旗號的事情開始,里里外外不少事情,可都是我陳得福一手張羅的!就算是沒功勞,也得有幾分苦勞吧?我在外頭扯著嗓門兒吆喝一天下來,從供奉箱子里拿些零錢買碗茶喝,這也算得上是應當應分的吧?” 冷笑著點了點頭,路熏經卻是沉著嗓門兒低聲喝道:“那這幾天晚上,你叫了不少女信眾上黑屋子里聽經摸香,這事情也是為了酬答你那些苦勞?就是昨天晚上,要不是我身邊這幾位兄弟手快眼尖,怕是從你屋子里光著身子跑出來的女信眾,就該跳了井吧?!” “我……我哪兒知道那娘們兒性子那么烈,才扒了她衣裳,摸都沒摸上幾把,她就一口咬我肩膀頭上……” 猛地伸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始終都保持著一副斯文模樣的路熏經厲聲低喝著打斷了陳得福的話頭:“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說的就是你這樣事事只顧眼前的蠢物!當年寶瓶會大好的局面,就是因為會首在保定府與官家內眷兜搭,這才弄得寶瓶會一蹶不振,生生浪費了十數年光陰!陳得福,你可別忘了,我寶瓶會里可也是有規矩的!” 眼睛一瞪,陳得??粗费浤歉睔饧睌牡哪?,禁不住亢聲叫嚷著應道:“寶瓶會里有規矩,我陳得福自然知道!可我陳得福好歹也是寶瓶會里的搖櫓五哥,管的就是兜搭信眾、籌措錢糧。二哥你可是寶瓶會里的搖扇二哥,照著規矩來說,你可怎么也不該在人前露面,只能在……” 話還沒說完,路熏經已經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名壯棒漢子使了個眼色。還沒等陳得福覺察出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站在路熏經身邊的那名壯棒漢子已經猛地朝著陳得福撲了過去,手中一把鋒利的匕首,也毫不客氣地頂住了陳得福的心口! 陰沉著面孔,路熏經盯著已經被手下人制住的陳得福,很有些陰惻惻地冷聲哼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讓你陳得福能吃上幾口飽飯,那就是因為要借你陳得福的這張嘴,把寶瓶會里四散的老人都聚攏起來。原本還想著,等我辦完了大事,好歹賞你個衣食無憂!可現在……索性就送你個六道輪回!” 路熏經話音剛落,被那壯棒漢子用匕首頂住心口的陳得福都還沒來得及叫喊一聲,心口已經猛然一涼。低頭看了看刺進了自己心口的匕首,陳得福顫抖著手指指向了路熏經,大張著的嘴里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涌出了大口的鮮血…… 熟門熟路地扶住了陳得福慢慢軟倒的身子,刺殺了陳得福的那名壯棒漢子扭頭看向了坐在椅子上、再次低垂了眼簾的路熏經:“二爺,接下來怎么處置?” “照著老早吩咐你們的——正午時分,聚眾開壇!先去洗了盤馬寨周遭的幾個村子,等到了晚上……把盤馬寨也洗過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