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充實，在她看來也不算太快，畢竟吸血鬼在這叁個月里實現了她很多的心愿，在她接近空洞的人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如果每天都有事可做，時間倒是走得很充實，生命也是如此。

    他們延著吸血鬼曾經走過的足跡去往世界各地旅行，看遍了不同的人生和絢爛的色彩，她放下了心防，也像吸血鬼吐露了一些現代人的勾心斗角和傾軋，不過吸血鬼不算理解——他本質上一直是一個來自遙遠過去的人，在他和皇帝們認真斗爭的歲月里，他們出手便是尸殍遍野，那時的人們都很畏懼死，現在明明死亡變得很奢侈，他不明白人們為何又要想著法的用其他方式來折磨自己。

    她聽完只好笑，這樣也沒關系，吸血鬼不懂現代，只當個聽眾也能給她帶去慰藉。

    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她無意間翻了一本關于陰陽五行的古書，講季末進氣，怪不得她在這個月底感受到了冬天的第一股寒風。

    她對吸血鬼的擔憂開始轉變成一種絮絮叨叨。

    “你說你回到過去之后，是不是還會去殺人？”

    “.…..我總要進食?！?/br>
    “你……那你別殺人呢？人總會自己死的，你趁他們死掉的第一秒去喝血，這樣不可以嗎？”

    “哈？那跟人類吃發霉變質的食物有什么區別？”

    “那，你養些血仆呢？你給他們錢，讓他們給你提供血，這樣各取所需，不過一定說好了，不要傷他們性命?！?/br>
    “.…..”

    “噢，還有好多疾病都是通過血液傳播的，但是古人不懂這些，你能嘗出血的味道，回去之后可以用這個辦法幫他們救助他們?！?/br>
    “……我是吸血鬼，又不是活佛?！?/br>
    但是她對此好像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頗多執念且耿耿于懷，以至于絞盡腦汁地幫他想各種辦法。

    “還有別的辦法，那里的牢里還有死囚，還有那些大jian大惡之人，你可以去取他們的血?！?/br>
    吸血鬼十分費解，“你在吃雞rou，羊rou，牛rou，豬rou的時候，也會先看看他們是不是圈里最壞的那一只嗎？”

    她被噎了一刻，不過又攤了攤手，“但是我沒有愛上過一只雞，一只羊，一頭牛，或者一頭豬?！?/br>
    “.…..”

    “你看，你本來就不算正常，所以總得做出些妥協?！?/br>
    “.…..好吧，我答應你，我會聽你的，不傷害他們?！彼恼Z氣里好像有些不情愿。

    她沉默了，嘆了口氣尋求退讓，“至少不要殺死那些善良的人和孤苦的人，不要殺死那些一人要支撐全家的人，不要殺死那些需要奉養老人的人，不要殺死那些家里有孩童需喂養，有病人需依靠的人?！?/br>
    “.…..總之，不要殺死那些平凡又想活著的人，可以試試那些活得痛苦，又一心求死的人?！?/br>
    “.…..”

    “歷朝歷代總會有那么一些的，你神通廣大，可以多花些心思去找一找?！?/br>
    吸血鬼表現得出乎意料地順從，“好，我會聽你的?！?/br>
    “其實你不用這么擔心?！彼残?，“我早就厭倦了殺人，如果不是為了活著，血液也只會讓我感到無聊?！?/br>
    “何況我在這里學到了許多醫生取血的方式，所以你也不用擔憂?！?/br>
    好吧……

    既然這件事不用再cao心，她便開始用豬rou做練習，一開始她在炒菜之前會用水果刀將一塊帶皮的五花rou劃得七零八碎，她手上沒力氣，下刀時又帶著恐懼，心里更是煎熬。

    但是她想著，務必要干凈，利落，一定要是準確的一刀，不要讓他再遭受更多的痛苦。

    她試了各種rou，雞rou，牛rou，羊rou，豬rou，一開始天氣預報說荒野那里七天后會下雪，那段日子她見到rou都有些想吐，后來七天后雪卻沒來，他們已經在荒野里扎好了帳篷，又不得不再度返回城市。

    她的心情很復雜，竟也沒有多欣喜。

    黃昏下，他陪她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路人時不時投來驚艷的目光。

    “你覺得這座城市怎么樣？”

    吸血鬼這樣問她，臉上竟然還掛著笑。

    她默默看向他，他的身量很高，離得近時，她需要抬起頭仰望他，只有離得遠一些，她才能看清楚他的全貌。

    一直在等的雪沒有來，他心里很失落。

    “為什么這樣問？”

    “我只是在想，你今后或許可以常來，本來是隨便找到的地方，但是我查到了這里去年的雪景，也許你會喜歡?！彼贸鍪謾C——很少看見他用，然后給她看網上的一段雪中視頻。

    “噢，這個我看過，當時它的配樂爛大街似的風靡了好一陣子，什么‘零下已結晶的誓言不會壞’……”

    她沉默了，又笑著安慰他，“沒關系，這里離寒帶那么近，雪一定會來?！?/br>
    ……

    “你看，我呼出的熱氣也會在晚上化成霧……”

    說著說著，吸血鬼的手機突然響了，她驚訝于吸血鬼的手機會響，然后他和對方在路邊進行了一番嚴肅專業的談話，談的是財產轉贈的事情。

    “都給你吧，我要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彼@樣說，所以在此前半個月里找人公正了他的所有財產，打算劃到她的名下。

    ……

    然后荒野里就真的下了第一場雪。

    比往常更靜，更加杳無人煙，吸血鬼在大早上將她扒拉醒，然后到了將近中午時，他們到了熟悉的荒野。

    天上還在不住地往下飄著雪，所以日光還算昏暗，吸血鬼打著一把黑傘耷拉著眼皮，這樣冷的天氣令他打不起精神來。

    他在來之前喝完了最后一袋存血，嘴唇紅艷艷的，襯得雪里的膚色更加冷白。

    雪在他的身上不會因為體溫而融化，她站在原地想多看一會兒。

    “必須要現在開始嗎？”她握著簪子，有些緊張。

    “要?！彼难凵裨诒涞难┑刂酗@得格外清醒理智，“這里遠離人，我離開后，你一個人出去會很不方便，天黑后還會有危險?！?/br>
    “哦?！彼f的有道理。

    ……

    “那你要照顧好自己……”但是吸血鬼看起來比她更會照顧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就是碎碎地念叨著，干巴巴地說著一些囑咐的話。

    “要我幫一幫你嗎？不要慌?！彼帽溆纸┯驳氖种肝兆∷氖?，解開自己領子上的紐扣，露出脖子上的血管。

    “露出脖子，對吸血鬼來說是一種很高的禮節?！彼惯€能笑，感覺又像是杜撰出來的話。

    他握著她的手，擺出扎向自己的姿勢。

    “沒關系，離我的血流干，也仍然有時間?！彼€在笑，“畢竟如我這般強大的吸血鬼，很難去死?！?/br>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和迫不及待。

    她的心開始狂跳，腎上腺素流向全身，在又一片雪花被風吹著落在他睫毛上也不會融化時，終于如他所愿，用那把珠釵做的銀刀狠狠刺向他的脖頸。

    銀刀穿破頸部動脈，原來如同切豆腐一般，怪不得吸血鬼怕銀制的武器，怪不得他看著她這些天對著那些rou的練習一言不發又偷偷笑。

    她心口有些窒息，看著那些蜿蜒而下的血，逼著自己講話，“你實現了她的心愿，現在也來聽聽我的心愿?！?/br>
    她努力地笑。

    “我希望你能和愛人相遇，我希望你能扭轉過往，我希望你尋到你的永恒?！?/br>
    她開始不停地流淚，又努力地笑。

    可是吸血鬼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她的樣子，好像睜開了什么枷鎖，眉眼間盡是釋然。

    “原來看著我的死亡，你會是這種反應?！?/br>
    “原來，殺死我的你，會是這種表情?！?/br>
    “我終于知道了，我終于明白了，我好開心?！?/br>
    “你有病吧！”她哭得越來越大聲了，“都要死了還開心?！?/br>
    “對不起?！彼?。

    她沒看到過吸血鬼的眼淚，他應該是不會流淚的，他在笑，不過恍惚間，她覺得他也在哭。

    他的軀體已經過于僵硬了，只能努力用手指觸摸她的臉，染上她的體溫。

    “那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只對我說？”她焦急地問。

    “我不在的這么多年，你過得可還歡喜？”

    她笑著哭然后又哭著笑，“不歡喜，從來都沒有過歡喜?！?/br>
    歡喜是什么，好像在長大成人后的近十年里，已經忘干凈了。

    她是個悲弱的人類，理解不了他亙古的惆悵，所以只能在自己渺小的一畝叁分地之中，獨自悲苦。

    不過好在，她還能，成全他一次。

    她又努力笑，“你都要走了，那，你就當我，很歡喜?！?/br>
    “……對不起?！?/br>
    “沒關系，沒，沒關系……”

    “我好像真的要走了?！蔽淼拇缴絹碓缴n白，但是看向她的眼神越來越讓她感到溫暖。

    她已經很努力不讓淚水模糊自己的眼，以免看不清他的樣子，“那你再聽聽我的愿望，我希望你能和愛人相遇，我希望你能改變從前?！?/br>
    這次，是我的愿望。

    即使命運已然幫我抉擇，我將扮演我最正確的角色。

    “我愛你?！彼f。

    他的身體一寸寸碎裂，化成了幾縷消散在雪中的灰影。

    “我也是?！彼龑χ諝庹f。

    再見。

    我的愛人。

    從此，我大約只能行于暗夜，不敢再睡有陽臺的臥室，數著你遺留下來巨額的財富，在彷徨間，度過屬于我的永恒荒野。

    這樣很好。

    好在我在行至蒼老時才遇見你，所以也許還能鈍痛著活下去。

    她將冰涼的兇刃捂在胸前，磕磕絆絆地離開再難去面對的皓白色荒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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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給你留下億萬財產的男人能有什么壞心思呢？（抹淚）

    正文完了，還有一章彩蛋。

    2025元旦快樂！

    又是一年，真快呀。（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