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德彌光明閃蝶04
愛人。 他想到了這個詞語。 對于一位遠征哨兵而言,孤清冰冷的軍械室,金屬墻面上懸置的器械戰具,被隨意棄置的沾血紗布,這些就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因此當這個單詞在他心中浮現時,有一種莫大的慌遽迅速掠取了他的清醒理智,讓一切流利的辯駁都變得拗口起來。 他甚至不能說出拒絕,只能發出細如蚊蠅的低喘,“伏微冕下?!?/br> “我在?!狈⑤p聲說。 賽勒斯靠向扶手,想要偏過臉,黑發掩飾了紅到快要滴血的耳朵。他囁嚅不語,一時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伏微緊緊抱著他,指尖摸到那些巖石般緊繃的肌rou。 他顯然還無法輕易地放松。 伏微抓過一旁的絨毯,胡亂抖開,披在他們頭上。 一片小小的私密場所就此誕生,他們可以在這里暢所欲言,互相訴說。 這讓賽勒斯感覺好點了,但同時也讓他更鮮明地感到,一具柔軟溫暖的女性軀體正覆在他身上,薄薄的柑橘香氣從她身上彌散。這一股無形無色的信息物質,慢慢浸入他被機械造物所遮蓋的鼻腔,挑逗曖昧,令他心慌意亂,欲望勃發。 “……不可以?!?/br> 意亂神迷之際,賽勒斯依舊維持著不多的清醒,但也僅限于捉住她摸向扣鎖的手指。 但是更多的,他已無力抗衡,愧對連長的悉心教導、戰斗兄弟的真誠信任。他在心里發誓,就算是訓練計劃中最苛刻的毒素耐受訓練,也絕沒有現在這么痛苦煎熬。 苦痛又甜蜜,仿佛邪靈撒布的迷幻之夢。 他曾在艾格尼斯目睹亞空間的瑰奇荒誕:鮮血與牲群被吞入開裂的地表,隨著亞空間之門的開啟,一只泛著幽綠熒光的眼睛在天幕浮現。 巨大的霧化結晶被能量力場碾碎,風暴鳥戰機被引力甩出戰艦引擎場,脫離行徑軌道,直至被亞空間之門燎燒的黑霧吞沒。 先鋒哨兵的赴死、呼吸器的凈化系統讓賽勒斯免于瘟疫污染,可還是有無數軍團兄弟在他面前哀嚎死去,骨骼畸變、增殖、擴張,以至于rou體被撕裂,鮮血在迷霧中明亮閃動。 這是自塔利亞先鋒號參與遠征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戰役。 當他們重新振作起來,為犧牲者收斂遺骨時,這才發現艾格尼斯堅硬的紅土層已經被浸潤得濕軟泥濘。環顧四周,所有人——包括艾格尼斯的屬民,都已死于邪靈的注視。 “我知道你非常的辛苦?!彼f。 “我不想提起你的傷心事……” 伏微將額頭與他的相抵,“那需要時間來治愈?!?/br> 沙發陳設雖然寬敞,但也只夠勉強容納兩個人交迭的身體,賽勒斯順著本能摟緊懷中少女的腰肢,將她固定在自己身上。 他的體溫正在產生變化,變得非常guntang,仿佛長時間戰斗后的狂熱亢奮狀態,他嘗試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然而卻發現自己無法做到。 這種膠著靜謐無聲,燥熱的呼吸在這片安謐之境徘徊,彼此交織。 “你不…明白?!?/br> 他咬牙,幾乎是從牙齒中擠出這聲淡弱的,仿若呻吟般的回應。他又被困進了那永不消散的陰翳塵霾,那令他無數次在空曠宿舍午夜驚醒,遍布血腥殘痕的噩夢。 蜘蛛喃喃自語,嗓音嘶啞低沉,就像聲道被沙土礪出了苦血。 伏微利用插入精神接口的意識體觸須,隱晦感知賽勒斯的意識,借助他的視角,身臨其境地復現了那場戰斗。沒有人能在這樣邪性的沖擊下依舊保持著智慧理性,除了伏微。 她冷靜地翻找著最關鍵的那一幕,手指輕撫著哨兵的頭發,無數幽黑溪流從指間滑過。 賽勒斯深深望著她,閉上眼睛。 她聽到了心靈深處的哭聲,戒懼孱弱,令人無比心碎。少女咬了咬下唇,移開額頭,似乎停頓了一下,然后親了親他面上罩著的呼吸器。 “希望這能讓你感覺好點?!?/br> 很快就能讓你好起來。她這樣想著,重新調動精神力,更仔細地在記憶中搜尋。 在S 級的精神掌控里,心靈所想不再是一個人的秘密。 思維,情緒,記憶,這些造就了人類最本質的心靈。在她還活躍于遠征艦隊時,那些泰拉戰艦上卓越的軍官士兵,那些不愿向泰拉宣布臣服的惡敵,稱呼她為“全知全能者”。 思想被洞悉,記憶被查閱,情緒被控制。 她的能力堪稱卓然神跡!天啟圣堂也為之狂喜,信徒們在各自家園奔走相告,認為泰拉終于得到了神靈的眷顧,不,或許她本身就是神靈的人間化身! 五百年前,第一向導溫多林·伊文斯開創了戰斗向導的先河,從此向導開始出現在戰線前沿,離開白塔與哨兵的保護,真正踏上這些陌生的土地。 五百年后,伏微在一顆小小星球上誕生,十二歲時被迫離開家園故土,開始她的光耀之路。 而如今,這位受盡榮光之人,正在撫觸他身上那些陳舊疤痕,用她擊殺了不知道多少聲名卓越之人的雙手,在他身上烙下無數刻骨銘心的恩賜刻痕。 賽勒斯迷惘睜眼,粗重呼吸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勃然的心跳。他用手肘撐起身體,主動將面龐送上,但是那極具存在感的呼吸器阻在他們中間。 賽勒斯皺緊眉頭,飽滿胸膛激烈起伏,繁密氣霧陳述著無處釋放的煩躁。他暴怒不已,伸手就要扯開扣鎖。 忽然之間,或許就是在這一個讓人心動的剎那—— 在塔利亞先鋒號返航之后,一直環繞在心中的恥辱悔恨,終于擊潰了他。 他停止解開扣鎖,潮水般不盡的沉痛將他吞沒,他在唇舌間品嘗到了鐵銹的味道。賽勒斯抓住自己的左臂,陰森低語道,“在艾格尼斯,我親手殺死了我的戰斗兄弟,他們將后背托付給我,我卻殺死了他們。我不配作為一名戰士,我愧對戰斗兄弟的信任……” 他顫抖著,深綠眼眸中閃爍著光澤。 “他們被邪靈所污染,基因畸變,只能躺在地上凄慘嚎叫?!?/br> 哨兵的身體素質非常強大,他們身體本身就是一座堅城。然而賽勒斯卻硬生生割開了堅盾,他拉起一段袖子,讓指甲用力嵌入皮rou,鮮血如群蛇般垂流蜿蜒。 他在傷處不斷地撕扯,被割裂的血rou迅速愈合,又重新撕裂。 “而我……又傷害了他們……”賽勒斯痛苦萬分。 伏微看到了。 作為艾格尼斯戰役的見證者之一,他必須肩負起其他人未能擔起的責任。親手處決自己唯一的朋友,同一居舍的黑暗蜘蛛,教導他們戰斗技巧的連長…… 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些死在艾格尼斯的人們,甚至無法被葬入墓園。 閃蝶被主人所影響,隨之發出一聲凄厲嘶叫,雙翅急速扇動。小精靈差點就被吹跑了,她嘟噥著罵了一句,靠著兩只小翅膀重新穩定好身體,伸手抓住閃蝶的兩只觸角。 乖一點! 隨著精神力的漫入,閃蝶突然僵住不動,精神力無聲無息地進入封閉的精神域,沒有驚擾到賽勒斯,柔和地裹住了它狂躁的意識。 它慢慢安靜下來了,收斂翅膀趴在地面上,觸角靈活擺動,盤卷的管狀喙被伸直,從管狀口器中吐出一顆金色的蜜珠。 這只美麗的藍閃蝶焉頭焉腦的,用足肢碰了碰小精靈,示意她快點吃掉。 伏微只分出一部分精神力關注閃蝶,更多的還是放在賽勒斯身上。她在哨兵慘白的面龐上摸索,嘗試了幾次,才終于解開了那件結構復雜的呼吸器。 賽勒斯似乎也冷靜了一點,在伏微為他輕輕脫去呼吸器時,導氣管依然嗡嗡響顫,一股熱氣噴灑在了少女鼻尖。 他面朝伏微,無言沉默。 “好哦?!彼緡佒?,“我知道了?!?/br> “你所有的痛苦和怒火,我都照收不誤。來吧,賽勒斯?!狈⒄f,她說得很慢,像是一段夢囈。 “我會擦去你的淚水,安撫你的苦痛,讓你得以安穩入睡,不必再因恐懼而驚醒。你只需要把自己交給我,我會保護你——沒有人能夠審判你?!?/br> 她這么說著,在他干裂起皮的蒼白嘴唇上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