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像兔子，在青年眼里又會像湖水那樣粼動，波光艷影，令他瞬間失神，他平常也喜歡收集一些美麗寶石來修飾仿生機器人的眼睛，天樞塔的仿生機器人十分流行，幾乎人手一個，或許因為這里是權力高度集中的白塔，住在這的人比起感情更熱愛權力，交際中不投入真心后就會感到孤獨，于是陪伴型仿生機器人應運而生，小羊的眼睛一直是青年最驕傲的作品，現在貼著臉觀察柏詩，卻讓他悄然生出失落。

    “不，”他心情莫名不太好，連原本打算狠狠訛柏詩一筆的興致都降下去，“本店不接待向導，你沒看門口貼的告示嗎？”

    柏詩：“？”

    柏詩：“你貼在哪了？門口只有張鴨子圖案，那上面有字嗎？”

    “有哦，”小羊原本躲在青年身后，聽見她的話探出頭：“就在那只鴨子下面，有點小，得仔細看才能看見?！?/br>
    “之前的告示在木牌上，很顯眼，被向導協會的人投訴這是在歧視向導，所以老板把它改小了，整個上庭的人都知道老板和向導協會有矛盾，那些向導一般不會來自討沒趣?！?/br>
    “對不起，”他朝柏詩道歉：“我是機器人，不太能分清向導和哨兵，所以一開始才沒和您說清楚?！?/br>
    柏詩：“……”

    怪她初來乍到，只能自認倒霉。

    柏詩從地上站起來，青年的視線隨著她移動，最后蹲在地上仰視她，她的脖子也細，隨手把凌亂的頭發撥到后面扎起來露出的耳朵也可愛，他一直沒站起來，落下來的長發將大半個身體蓋住，劉海被自己起床時揉得亂糟糟的，比起商人更像個美貌宅男，只是笑起來總帶著股jian商味：“現金還是終端？”

    柏詩還不知道這里的流通貨幣實體長什么樣，她只有代表錢財的虛擬數字：“終端?！?/br>
    青年蹲著朝她伸手，有點像峨眉山朝游人索要食物的猴子，柏詩忍住笑把終端交給他，總覺得他臉上應該印著‘自覺點’的字幕，“我要賠多少錢？”

    青年闔下上瞼，手指在她的終端上飛快點觸，“你剛來天樞塔？”

    “對?！?/br>
    那就好解釋了，本地人不會這么放心將終端交給他，任何電子設備到了他手里都有可能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裝上‘后門’。

    柏詩終端賬戶里的余額被青年盡收眼底，那是筆不小的數目，他將終端還給她，告訴她：“這些錢肯定夠賠，我加了你的聯系方式，等我統計好損失會直接把賬單發給你，”他再次瞇起眼睛，這次并不止為了看清柏詩，還帶著自上而下的審視，“我這么相信你，你不會出了門就把我拉黑了吧？”

    柏詩搖頭，握著終端在上面找他，“你叫青客？”

    “是我?！?/br>
    柏詩將終端舉給他看：“你看，我置頂了?！?/br>
    青客上半身往前傾斜，將頭湊過去，“債主？”他皺眉，柏詩才發現他的左眼下有顆淚痣，隨著他的表情移動，跳舞一樣，鮮活得不像是個死物，“我不喜歡這個備注，你改改?！?/br>
    柏詩：“……”

    要求好多。

    但是債主。

    她收起終端，眼珠子悄悄溜到眼角去瞧旁邊，不看他：“哎呀，終端沒電啦……我回去改?！?/br>
    青客哼了一聲，看起來完全沒信，柏詩的眼睛瞥到那塊罪魁禍首的飛板，賊心不死地將它扒拉過來，“這個我能帶走嗎？”

    “我總不能進來一趟賠了錢還空手出去吧？”這件事的責任其實小羊占一半，但他的外表太有欺騙性，柏詩不忍心把鍋全甩給他，有種欺負小孩子的罪惡感，“要么我只負一半責任，要么把這個送給我?！?/br>
    這塊板只在中二期孩子之間流行過一段時間，隨著燃液摩托的橫空出世又逐漸退出市場，否則他也不會將它放在倉庫最里面，青客問她：“你要這個干嗎？”

    柏詩：“代步啊，我租的酒店離這有點距離，我不想打車，總覺得司機都有點奇怪?！?/br>
    青客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上庭的的士沒有司機?！?/br>
    柏詩：“？”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青客想起自己剛剛湊近她看見的眼睛，大概知道了原因，無非是見色起意的一群人，“你遇見的可能是些行為藝術者，那是他們自己的車，”話外的意思是一群有錢人閑得沒事出來體驗生活，“這里的出租統一由麥卡維家的人工智能管控，只接受提前預約?！?/br>
    他朝柏詩伸手，用不容置疑的態度將極速板從她手里拿回來：“這個對你來說不太行，為了上庭的交通安全，我得給你換一個?！?/br>
    柏詩想想剛闖的禍，松了手，青客轉身鉆進走廊，留小羊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著她。

    小機器人撓撓頭，又說了聲對不起，“我跟著老板學了很久，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沒想到還是搞砸了?！?/br>
    柏詩哼哼兩聲，看著這只讓自己破財的綿羊，“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哦，”她說：“我砸了他的店，所以我面對他沒底氣，但你作為店員在我試用產品前竟然沒提醒我可能造成的后果，”她指著滿目瘡痍的店內，“我站上去才想起來你沒告訴我該怎么停下來?！?/br>
    在沒有安全保障的高速行駛中柏詩怎么可能不害怕，她只是強行讓自己鎮定，慶幸的是她足夠聰明，哪怕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工具，危險關頭激發的本能也令她無師自通如何避開會使自己受傷的方向。

    盡管外表再像人類，小羊也永遠無法像真正的人那樣思考和共情。

    “對不起，”小羊往前跑了兩步，很著急的樣子：“被客人討厭的小羊是不合格的機器人，您要我做什么才能原諒我呢？”

    柏詩：“你有終端號嗎？”

    小羊點頭，柏詩把終端遞給他：“加我，之后你們店里來了新貨要先發給我看看，我想買些防身的武器?！?/br>
    疑惑不解彌漫上小羊的面孔：“可是，我們店里不接待向導啊?！?/br>
    柏詩故作高深地搖晃著腦袋：“我知道，這是你們的原則，但原則也是可以改變的嘛，撇開向導這個身份，我可是你們的債戶?！?/br>
    “你不知道嗎？欠少了是小弟，欠多了可是大爺?！?/br>
    “你在和他說什么？”

    柏詩把終端塞到小羊手里，越過他去迎接走出長廊的青客，“你出來啦！”她沒回他的問題，而是興致勃勃地觀察他拿在手上的載具，青客笑了下，也沒在意她刻意的忽視，將手里東西放下，推到柏詩面前。

    新的代步工具長得很像兒童滑板車，青客還貼心地給她選了個漂亮的淡粉色，和他的頭發相近。

    柏詩戰術性后退：“寶寶巴士？”

    青客沒聽明白：“什么？”

    他把車把手強行塞到她手里，觸感很軟，十分舒適，但柏詩仍舊忿忿不平：“你哄小孩呢？”

    青客從她的表情猜出她的意思，打了個哈欠歪歪扭扭地站著，抱著胸，前面就擠出一道不同于白皙皮膚的深刻溝壑，“你怎么知道這是給小孩的？”

    柏詩：“……”

    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青客擦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淚水，“你有空飛證嗎？”

    柏詩：“什么？”

    小羊從后面戳了戳她，將終端還給她，“如果想駕駛能夠升空的載具，就要去考一個空中飛行準許證，您沒有嗎？”

    柏詩當著青客的面接回來，匆匆瞥一眼，如愿在上面看見了小羊的聯系賬號，她搖頭：“我第一次來天樞塔?！?/br>
    青客忍不住笑出聲，在柏詩控訴地看過來時攤了攤手，“那沒辦法嘍，你只能騎這個，本店除了它沒其他在地上走的載具了?！?/br>
    柏詩：“……”

    可惡！

    她狠狠拽走滑板車，握住上面的兩個把手，一只腳踩上去，停了一下，扭頭問小羊：“這個不會也一下子沖出去吧？”

    小羊搖頭：“不會的，還是你站上去就會走，但速度比較慢，想停的話松開一個把手就好?！?/br>
    柏詩哦了一聲，放心地將另一只腳也踏上去，滑板車后裝栽的能源噴口啟動，帶著她咻得從門口躥出去。

    依舊帶起一陣風塵，小羊有空氣自動凈化裝置，青客卻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被嗆得猛烈咳嗽起來，“小羊……”青客捂著嘴從店面逃到走廊，“你以后不準再單獨和客人相處任何一秒鐘?！?/br>
    小羊：“為什么呀老板？”

    青客沒回他，轉而又問他：“剛剛我不在的時候，她跟你說了什么？”

    小羊點開自己的終端，將柏詩抽空給他發的消息展示給青客看：“客人讓我加了她的終端，她以后想從我們店里以內部價購買防身武器?！?/br>
    青客：“不是跟她說了不接待向導？”

    小羊：“小羊也不清楚，客人說她欠了我們很多錢，是大爺?！?/br>
    青客：“……”

    青客又被氣笑了。

    他拿出自己的終端，長指在上面cao作幾下，從之前隨手放進柏詩終端的后門入侵，搞到了她的終端控制權，點開她的聯系列表，食指隨意劃拉幾下，原本彎起的嘴角漸漸抿平，他剛剛多少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意思生柏詩的氣，重點不在于‘氣’而在兩個人之間的有來有往，調情一樣，現在看見她發給別人那些無差別的甜言蜜語，終于感到股無可抑制的怒氣。

    “呵，”他關了終端，“又是個花心的向導?！?/br>
    “本來還以為會和別人不一樣，”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是在青客的腦子里閃回，深刻到他忘不了，因此此刻也格外痛恨與他所想完全不同的擁有這雙眼睛的人，“天下烏鴉一般黑?！?/br>
    “小羊，去統計損失，按最后結果的兩倍報給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