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詩以沉默應對，蔣蘭絮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就好像對她親生父母的詢問只是出于人道主義，他其實比她還抵觸。

    那塊絲巾又被他變戲法一樣收起來，他問她：“你對天樞塔的向導協會有多少理解？”

    柏詩：“有人和我說過一點?！?/br>
    蔣蘭絮點頭，像完全沒聽到：“那就是一點不知道?！?/br>
    柏詩：“……”

    這個人好喜歡自說自話。

    蔣蘭絮：“天樞塔是唯一一個擁有向導協會的白塔，巴別塔的人泡在海水里就能恢復理智，所以向導沒那么重要，引燈塔瞞得嚴，不知道里面什么情況，圣靈塔和輪回塔階級分化死板，無法有組織地為向導爭取權益?！?/br>
    蔣蘭絮：“身為向導，在天樞塔會擁有比其他地方更高的權益，但同時也要承擔更大壓力?！?/br>
    “你想加入向導協會并非轉個崗那么容易，指引你過來的人有和你說過天樞塔的黨派之爭嗎？你首先要取得另外兩黨的認同?！?/br>
    柏詩：“這個我知道，我接受?！?/br>
    她答應得很快，仿佛沒考慮過其中的危險，蔣蘭絮看著她的細胳膊細腿挑眉：“你以前有和哨兵出外勤的經歷嗎？”看見柏詩點頭，驚訝道：“我以為輪回塔不會舍得放向導出去?！?/br>
    柏詩無法得知他的消息來源，看他的樣子雖然天樞塔和輪回塔相距甚遠，情報卻不曾斷過，這是玩弄權術的政客之間的交鋒，與她無關，她于是木訥地哦了一聲，明顯不想接茬。

    蔣蘭絮吹了吹那杯熱飲浮出來的熱氣，白霧拐了個彎后仍舊往上飄，像一道簾幕阻隔了他的視線，“之前安撫過哨兵嗎？”

    柏詩不明白為什么這個也要問，以為他像那些離譜的hr，要叁年工作經驗的應屆畢業生：“我有經驗的?！?/br>
    蔣蘭絮：“那把你的精神體放出來?！?/br>
    柏詩：“……我的安撫方式有些特殊，不用精神體?！?/br>
    蔣蘭絮笑出聲，有誰能比他自己還特殊？“你不愿意就算了吧，”他倒沒為難柏詩，“但在自己的簡介里一定要寫清楚，否則那些哨兵會不信任你?！?/br>
    柏詩應了聲，剛巧門被敲響，蘭花拿著她的終端走進來，冷冷地說“好了?！?/br>
    柏詩接了過來，發現終端里多了個智能ai，沒中央智腦那么人性化，但輔助搜索和記錄代辦事務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程序里還多了個陌生app，名稱就叫天樞。

    點進去，她的所屬地已經變更為天樞塔向導協會，后面打了個括號標注實習，柏詩撇撇嘴，想起自己以前給導師當牛做馬的生活，那時候也是以實習的名號。

    天樞里有好幾個版面，大體分為兩部分，工作和娛樂，工作界面和輪回塔的接待系統差不多，娛樂版面又分了好幾塊，都以論壇的方式呈現。

    柏詩點擊其中一條帖子，發現自己只能游覽不能評論。

    “你還沒徹底加入協會，所以暫時無法工作，”蔣蘭絮說：“最近好像沒什么適合實習向導出的外勤，你大概要等一段時間?！?/br>
    “有住處嗎？”

    柏詩點頭：“有?！彼呀洸皇悄莻€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雖然她沒開口要，但對她有愧的人像把棺材本都要拿出來塞到了她名下，那些錢夠她買一棟樓了。

    蔣蘭絮一臉惋惜：“這樣啊……”

    “本來想說你初來乍到，一定什么也不了解，住到我家最好，我可以幫你熟悉熟悉天樞塔的規則?！彼麌@了口氣，很傷心的樣子：“協會里的向導以前也是我這樣帶過來的，只不過最近幾年不來新人，我已經很久沒像長輩那樣教導別人了?！?/br>
    他的神情落寞，柏詩恍惚間覺得他像村里的留守老人，教出了一個又一個很棒的孩子，那些人有出息后在各個領域發揚光大，卻因為太忙而忽視了他。

    于是陪伴他的只剩孤獨。

    “我……”

    蔣蘭絮抬眼，亮晶晶的紫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期盼她說出自己想聽的話。

    柏詩：“我在酒店續了一個月的房費呢……”

    他的臉又垮下去，失落極了，睫毛的影子撲簌簌地落在下瞼上，眉尖微微撇下去，一副柔弱難過的樣子，任誰看見了都會不忍心，柏詩答應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嘴剛鬼迷心竅地張開，恰好終端響起來，有人在這時候聯系她，打斷了有些古怪的氣氛。

    她瞄了眼終端，發現是阿穆爾打來的視頻，于是將它扣下去，“謝謝你蔣先生，但我的確不需要您的幫助?！?/br>
    她說：“我自己能行?！?/br>
    蔣蘭絮又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副欣慰又寂寞的神情，“好吧，”他朝她柔柔地笑了一下：“要是遇見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向導協會是所有向導的堅實后盾，你可以完全信任和依賴我，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一個向導不利的?！?/br>
    如果這句話里的指稱只有柏詩，可信度就不高，但蔣蘭絮拉上了所有向導做背書，告訴柏詩他對她好只因為她是個向導，這大大消減了柏詩的警惕心，那些蔣蘭絮多次讓她感到的怪異仿佛只是錯覺。

    她甚至生出一些感激，“謝謝蔣先生，”她終于在他面前笑了下，一如蔣蘭絮想象中的那樣漂亮：“我會的?！?/br>
    ——————————

    柏詩走后，辦公室里只剩蔣蘭絮和蘭花，兩杯飲料已經沒剩多少熱氣，蔣蘭絮面前那杯幾乎見底，柏詩的那杯卻只嘗了一口，大概因為燙，后來又只顧著和蔣蘭絮聊天了。

    蘭花照常收拾殘局，將蔣蘭絮的杯子拿走后準備去接柏詩的杯子，卻被蔣蘭絮制止，他比她快一步伸手，握著杯柄將它移到眼前，蘭花機械地問他：“您要干什么？”

    蔣蘭絮微微低頭，靠近柏詩吻過的那邊嗅了嗅，面上是鮮有的疑惑：“有點味道?！?/br>
    蘭花：“？”飲料沒有味道難道要和白水一樣無色無味嗎？

    她端著那只空杯子站在一邊，蔣蘭絮說完后又做了個她無法理解的動作——他將水杯舉起，沿襲上一位使用者留下的痕跡穩穩重合上去，杯底揚起，蘭花只能聽見咕咚咕咚的吞咽聲。

    蘭花：“！”

    蘭花：“……”

    智能芯片因為信息過載而升起高溫，每個月總要有這么幾下，蘭花已經習慣了，她的創造者也習慣了，上一次檢修的時候為她更新了保護裝置，煙霧報警器一樣，過了線就噴灑涼水。

    腦子降到正常溫度后蔣蘭絮也將杯子里剩余的熱飲喝完了，放下水杯后還舔了舔唇，“有點甜味?！?/br>
    蘭花：“這本來就是甜的?！?/br>
    蘭花：“向導協會還沒窮到要破產的地步，您如果喜歡還想要一杯吩咐我就可以?！倍皇沁B客人剩下的都不放過。

    蔣蘭絮：“不是這個，”他說：“我是說她自身的味道?！?/br>
    蘭花：“……”

    蘭花：“您現在幾乎已經是個變態了?！?/br>
    蔣蘭絮有點好笑：“為什么是幾乎？”

    蘭花：“主程序讓我不要詆毀您，但我被灌輸的觀念告訴我我應該立即報警?！?/br>
    蔣蘭絮拂開了她伸出來接空杯子的手，他不打算讓任何人清洗掉杯子殘留的味道，那味道對他來說有點莫名的吸引力，比索然無味的污染更能令他飽腹，“真奇怪，我從第一眼看到她就對她很有好感了，你說這是巧合，還是某些人的陰謀？”

    蘭花：“她的終端里查不到什么，經常來往的只有十幾人，原本最值得的懷疑的是輪回塔大祭司的女兒，但現在兩個人疑似冷戰，有一位女性是長輩，經常關心她的生活問題，還有一位是巴別塔暴躁出名的向導，兩個人從未談及您?！?/br>
    蘭花：“剩下的男性我覺得參考價值不高，柏小姐玩他們跟玩狗似的?！?/br>
    蔣蘭絮愣了下：“我以為她還是個孩子?！?/br>
    蘭花：“我的結論可能有些偏離，您或許可以親自看看……我只是希望自己變得幽默一點，畢竟您經常這么要求我?！?/br>
    蘭花：“只有一位需要注意，是他將柏詩小姐帶來天樞塔?！?/br>
    蔣蘭絮：“誰？”

    蘭花：“野黨，楊子午?！?/br>
    蔣蘭絮想了想：“里昂不是說他死了嗎？”

    蘭花：“但他的身份信息從未被注銷過?！?/br>
    蔣蘭絮沉吟了一會，“你私底下找人密切觀察她一段時間，讓女帝監視她的一切網上活動，看看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br>
    蘭花：“我以為您很喜歡她，您還邀請她住進您家里?！?/br>
    蔣蘭絮笑了：“這并不妨礙我對她產生懷疑，人類就是這么復雜，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她我就有點心顫……你說她的父母還活著嗎？”他陷入另一種算計，蘭花沒辦法理解他如此跳躍的思維：“？”

    “如果她沒有親人了，我就可以收養她，我突然發現自己還缺個乖巧的孩子?！笔Y蘭絮的樣子并不像在開玩笑：“德蘭有兒子，赫米爾有女兒，只有我孤家寡人這么多年，還因為這個被人家嘲笑，用養老送終的名義送了個你?！?/br>
    蘭花的腦子燒了起來：“您不是懷疑她？”

    蔣蘭絮笑瞇瞇得：“不沖突?！?/br>
    “如果我真的很喜歡她，她是什么人打算做什么對我來說重要嗎？”這辦公室除了他再沒第二個人，蘭花也不懂他的潛在意思，所以蔣蘭絮無所顧忌：“刀子和糖果可用的方法太多了?！?/br>
    “而我只要她人在我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