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學校食堂總是特別擁擠。即便是下課鈴一響就沖出教室門也無濟于事，烏壓壓的人群如大軍壓境一般，值日生和負責老師只好扯著嗓子指揮交通。嘈雜聲中，林棉捧著餐盤，和大部隊隨著既定人流移動，她向四周觀望，搜尋哪里有空位。找到了位置，林棉眼正神示意幾個關系要好的同學一起坐下，卻看到梁韻潔獨自一人。

    已經是深秋，她下身還穿著一條長度露出腳踝的淺黑色牛仔褲，踩著一雙單薄的低幫帆布鞋，很難令人忽視，林棉怕她難堪，視線快速上移，向身后的同伴致歉，然后招呼不遠處的人：“韻潔，你找到位置沒？我們一起?！绷喉崫崻q豫不定間，側旁一人胳膊撞到她，盛湯的碗一晃，灑到了她的鞋面。林棉一只手捧著餐盤，另一只手艱難地從校服口袋里掏紙巾。

    “林棉！過來這邊坐?！?/br>
    后邊有人叫，林棉回頭看，一個男生站起來朝她們這邊揮手。

    “易老師！”

    梁韻潔奇怪，對方明明是學生模樣。

    “是外號，”見她困惑，林棉向她補充，“他是我哥的好朋友。走，我們去那邊?！?/br>
    梁韻潔步滯：“那不太好吧？高年級的用餐區……”

    “沒事的?！?/br>
    到了餐桌旁，林聿不在。梁韻潔稍稍舒口氣。

    林棉還記掛著梁韻潔的鞋，掏出的面巾紙只剩一張。男生見狀，遞上自己的那包：“用我的?！?/br>
    “易老師，我哥呢？”林棉問，順手接過來。

    “被數學老師叫住有點事，等會兒就到了?！?/br>
    “不會是考太差留堂了吧？”

    “不好說?！蹦猩硬绾箝_懷大笑。

    見兩人餐盤選的都是兩個菜，男生接著說：“吃這么少怎么行？這個我沒動，你們嘗嘗?！表樖职炎约嘿I的水煮牛rou推給她們。

    “那我不客氣了！”林棉夾了一筷子，“真是不錯?！?/br>
    “吃了我的東西，答應我個事，以后不要學你哥叫我老師，我哪有這么老?！?/br>
    梁韻潔這才抬頭看對面男生的相貌，兩道濃眉，眼睛狹長而深邃，兩眼下有零星的如黃砂糖般散落的雀斑。語氣如此隨性的人配了張成熟穩重的臉。

    “易洵?！睂γ娴娜艘娝聪蜃约?，便主動介紹。

    “我是林棉的同班同學，叫梁韻潔?！绷喉崫嵰恢辈惶矚g自己的名字，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好聽。林棉，你的名字怎么聽起來這么隨便?！?/br>
    “哪里隨便了？不感覺很親近大自然、很溫暖嗎？”

    易洵聞言又笑。梁韻潔敏銳地察覺到，無論林棉說什么，是否真的有趣，對面的人都很享受聽她的話。

    他早就吃完了飯，卻還沒要走的意思：“下周校運動會我要參加跳高，你來看嗎？”

    “你能得第一嗎？”林棉咬著筷子問。

    “我努力試試看?！?/br>
    “那我去給你加油?！?/br>
    “行。你愛吃辣？”易洵見林棉夾了好幾筷子牛rou，便問，“你愛吃的話，我家有自己熬的辣椒油。我父親老家那邊是蜀渝地區，親戚種的尖頭辣椒。紅油辣醬拌米飯和面條都好吃，不過安城人不擅長吃辣，估計能把你辣哭?！?/br>
    “你可別小瞧我?！绷置扪鹧b了叁分不服氣。

    梁韻潔見他把那碗水煮牛rou往前推了推。

    “你也吃?！币卒煌泻袅喉崫?，一樣的笑容，明面上毫不顧此失彼。她連忙點點頭，夾了一片臥在牛rou底下的青筍。

    梁韻潔瞥到易洵的手臂上戴著一塊腕表，飛機行盤模樣，設計精巧，機身卻很輕薄，看起來很特別……也很貴。她在腦子里偷偷記下表帶上的牌子，牢牢記住，將來她也要買上這樣一塊表。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于這些從來沒聽說的牌子，她總是悄悄記在心里。甚至連剛才林棉掏出的紙巾牌子也是。那是種帶有精妙印花的紙帕，聞著有一股清雅的香氣，重要的是紙張很扎實很輕柔，比起她家里那些薄如蟬翼的衛生紙好多了。那么薄的紙，粗糙的纖維地刻在上面，擦拭時會喇著臉上的肌膚，輕輕一戳卻又破了。

    在這些牌子被記住的時刻，梁韻潔的心頭會陡然生出一種興奮的情緒，不如別人帶給她的陰霾因此散去。這些東西，其實沒什么了不起的，她也是可以得到的，她的雙手會在某天牢牢握住這些，所以她和他們是平等的，甚至于更高貴些，畢竟他們從未為了獲得這些而努力過什么。想到這，梁韻潔微微挺起了胸膛。

    “說我什么壞話，說得這樣高興?！?/br>
    林聿走過來對坐著的易洵出其不意，一個鎖脖，易洵反應過來不客氣地扣住他的手臂。

    “哥你吃飯了嗎？”

    “沒有?！绷猪岔槃荽钌弦卒募绨?，坐到了他旁邊。

    “那你怎么不去打飯？”

    “等人少一些?！?/br>
    林聿的目光掃到了梁韻潔，她迅速垂下眼眸又抬起。那雙眼睛是第一次那么近地落在她身上，她并不想躲避?；蛟S因為鏡片上飄動的光，那雙眼睛像沉在湖底般，不浮不戚。這是比以往所有都要值得擁有的東西。

    “你哥真是麻煩?！币卒崎_林聿。

    “彼此彼此，易老師?！?/br>
    “那我就不等你了，”林棉打斷他們的對話，轉過頭對梁韻潔，語氣變得溫柔，“韻潔，你好了嗎？”

    梁韻潔點點頭，她能感受到右前側的視線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一剎那，她突然疑心是不是鞋子上那股海帶湯味傳了出來。

    等她們兩個起身時，易洵也準備站起來，被旁邊的人一把拉住?！熬瓦@樣走了？章慧澤去哪里找你？”林聿用手肘捅捅易洵。

    “忘了……林棉，下次見?！?/br>
    走出食堂，她們兩個從花園的小路回班級。路過小賣鋪，林棉請梁韻潔喝奶茶，她本想推辭，但林棉已經向店員遞出了紙幣。

    小小的一杯，塑封口上印著凱蒂貓的頭像。梁韻潔看林棉背靠著銀杏樹，輕輕地搖晃那杯奶茶，神情散漫。她的眼睛過分精致，不得不令人疑心那只是在裝乖，她不見得什么都不懂。

    這包裝上的粉色的凱蒂貓，圖案都虛了，浮在紙上，真丑。什么兄弟姐妹眉眼帶親，她哥哥和她一點都不像，一點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