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梅嶺香雪(上)
蕭子玉眉梢微揚,笑道:“天意神命自然只是托辭,無非要個名正言順罷了。即或諸神并未歸寂,又哪里管得了世間諸多事端?!?/br> “呃……”我恍然道:“聽聞人族慣能作偽,果然不假。只是霸闕大王既為修行之人,難道不該清靜自持、恬淡自守么?如何卻到紅塵俗世中去爭權奪位?” 蕭子玉搖頭道:“清靜自持?恬淡自守?試問諸神做得到么?倘若諸神不爭,又怎能引起眾生涂炭、天地浩劫,以至最后被迫歸息?所謂的清靜自持、恬淡自守,對于某些修行人來說,不過是為達目的的手段罷了,并非本性甘愿如此?!?/br> “……”我無語。 蕭子玉說得沒錯,倘若諸神不爭,怎能引致無數怨靈為禍世間,自己亦被迫歸息。而人性的復雜,更非我所能妄測。 蕭子玉又道:“千萬年修行,修不掉一個‘欲’字……然而咱們也不必糾結于此,世事萬端,在欲望之間自會維持一種奇妙的平衡?!?/br> 我想了想,點頭道:“不錯,天地萬物生滅消長,雖不可測,卻自有平衡之道。師父說修行之人不該妄加干預他人的生命,想必也是為此?!?/br> 蕭子玉道:“如這霸闕大王奪取王位,原本可能只為滿足一己私欲,但彼時人族之王昏聵無能,噬血殘暴,人們憤之懼之猶過今之怨靈。霸闕取而代之雖非天意神命,卻頗合民心?!?/br> 霸闕大王便是重英的父親,我不由好奇問道:“不知霸闕大王為人如何?” 蕭子玉道:“霸闕大王畢竟是修行之人,雖無清靜恬淡之心,但自他稱王以來,卻頗知顧惜民命,并未為一己之私窮奢極欲,置民于水火。是以五百年來除與怨靈之戰外,人族內部尚算太平安穩?!?/br> 我不由甚代重英高興。 過了一會兒,蕭子玉道:“敢問雪顏姑娘師承何處?” 我遙望南方,黯然道:“繇山天玄真人——” 蕭子玉沉吟道:“天玄真人?聽聞家師曾經提及,天玄真人法力之高舉世難有與其匹者……但不知為何,尊師千年前突然隱居妖族繇山,除幫妖族擊退過幾次怨靈進攻外,再不問紅塵世事——不想蕭某今日竟有幸得見真人弟子。你可知真人當年為何隱退?現如今一切可好?” 我知師父乃上古神祇,因神力衰竭而隱居,于今早已歸息神寂之地。 但這一切豈能對蕭子玉說知,是以只淡淡回道:“家師原為厭倦紅塵紛擾而避世隱居,如今云游四海,想應一切安好。蕭公子不必掛心?!?/br> 蕭子玉道:“想真人與家師一樣,無論避世出世,定然都心系蒼生,只不過他們的所作所為,有時候非我輩所能理解罷了?!?/br> 蕭子玉一句話,不由使我憶及師父淡然疏離的神態間,對于世間蒼生的慈悲與良苦用心。一時鼻酸,幾欲淚下。急忙轉了頭強笑道:“敢問蕭公子尊師哪位?仙府何處?” 蕭子玉目注東方,眼中滿溢崇敬之色,恭聲道:“家師玉清真人,在劍仙城東面剩水之濱的殘山中修行?!?/br> “剩水?殘山?好奇怪的名字——” “名字雖不好聽,也比不得落劍山千峰瑰麗,但風景亦頗壯麗可觀。殘山東臨無極海,每當潮漲潮落之際,浪擊危巖,波濤千丈,聲若雷霆,其壯闊雄渾可謂驚心蕩魄?!?/br> “世間奇景,不可勝數,重英曾對我略略提過——想必重英早已起床,咱們回去吧?!闭f話間不覺天色已然大亮,念及重英,我對蕭子玉道。 蕭子玉點點頭。 我們飛身躍下青龍峰,落至清池前。剛剛轉過假山,忽見重英迎面走了過來。 一見我們,重英扯了扯嘴角,卻笑得甚是難看,“師兄,雪兒,你們大清早在一起做什么?” 蕭子玉坦然道:“在后面山崖上練了會兒劍?!?/br> 我道:“咱們修行之人,自需朝朝苦練,夜夜勤修,你怎地不和蕭公子一起?” “我……我這段時間舟車勞頓,有些累了——雪兒,師兄,今天我帶你們去個好看又好玩的地方,你們一定會喜歡?!敝赜擂蔚夭黹_話題道。 “你總有忙不完的好看好玩的事情?!笔捵佑褶揶淼氐?。 “什么地方?我想一會兒到落劍山中去找找嫣園——”我對重英說的好看又好玩的地方并非全無興趣,但總想先尋到媚雅,若能和她一起去那些地方,豈非更加快活有趣。 “嫣園我昨日不是已經派了三千錦衣衛士去找么?你只需安心等候消息便是?!敝赜⒌溃骸捌鋵嵶≡阪虉@里的也未必是你那朋友。你初到人族,倒不如多出去看看。你還記得我在鵬程客棧里說過,要帶你去梅嶺嗎?” “梅嶺?”我想了起來,“梅嶺上的梅花已開了么?” “嗯。今日難得下雪,梅嶺上的梅花開得正好。城中無數達官貴人、公子小姐趕去賞梅,說不定咱們去了,趕巧便遇上你那位朋友呢?!?/br> 重英一番話說動了我的心。想媚雅與我一般喜花,繇山花開之時,我們總要滿山遍野地跑著賞花。媚雅又喜熱鬧,梅嶺賞梅既是件熱鬧的盛事,若她能去,斷然不會錯過。 于是我同意了重英的提議,吃過飯后便和諸人一起乘了馬車前往梅嶺。 馬車前坐著車夫并一名小廝,馬車內坐著重英、蕭子玉、我和竹影、玉痕。重英誠然風雅會玩之人,特意叫竹影、玉痕帶上了幾樣精致的果品點心,并一套煎水烹茶的用具,說要采集梅花上的雪,化開了來煮茶。 出得劍仙城北郊,前往梅嶺的路上,果見許多人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騎馬、或坐轎、或徒步、或像我們一樣乘著馬車向梅嶺方向絡繹而去。 將到梅嶺之時,路畔競相涌出許多賣花之人,于竹棚下、山石畔,手捧肩挑,脆聲吆喝:“賣花嘍——賣花嘍——紅梅花、白梅花、黃梅花……三文一支,五文兩支,喜歡的公子姑娘們來看看啊……” 我從馬車窗子里望出去,看那些花兒雖離了樹枝,顏色卻依舊鮮妍明媚。 不時有一對對男女停下來,男子付了錢,微笑著揀了花枝遞給女子。女子笑盈盈地接過去,眉目間似乎擁有了整個春天的錦繡纏綿。 這般情景叫我覺得甚是有趣,但我更希望能從這么多幸福的女子中間,看見媚雅的如花笑靨。然而我深知,這般希望未免太過渺茫。 “雪兒,你喜歡紅梅花、白梅花還是黃梅花?我去買幾支送給你?!敝赜⒁娢铱吹贸錾?,轉過頭來含笑問道。 “一會兒到了梅嶺,十里梅林憑她要多少,你去折來就是。何用此時花錢去買?”我還未及答話,蕭子玉從旁先道。 “師兄,這你就不懂了吧——”重英笑道:“雖則是同樣的花,有時候女孩子還是喜歡有人花錢買了送給她?!?/br> 我本來想要那路邊嬌艷如火的紅梅花和玲瓏雅潔的白梅花,然聽重英如此一說,反倒不好意思承認,便轉了頭道:“不用買,一會兒到了梅林我自己折?!?/br> 我并不知道,我這句話等于承認了自己喜歡路邊的梅花,幾乎是在鼓勵重英去買。 重英立時叫停了馬車,下去將一小錠黃金交在賣花人手里,揀了一大把花朵明艷飽滿的梅枝上來,分別送與我和竹影、玉痕。 馬車里頓時幽香彌漫,撲鼻欲醉。 竹影、玉痕捧著花枝笑語綿綿,我將花枝放在膝頭微笑不語,心底卻如這梅花般縈著一絲暗香。 重英湊近了我的臉低聲笑道:“聽說每個女子都會記住第一個送花給她的男子。雪兒,你會記得我么?” 接觸到重英近在咫尺、柔軟帶笑的眸子,我guntang了臉頰,想說記得、記不得似乎都不妥,末了只是向他甜甜一笑,什么也沒有說。 一旁的蕭子玉不知為何輕皺了眉頭,似乎想說什么,又揚起了眉梢,最后也什么都沒有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