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交換
寬大的柞木制成的澡盆里盛滿乳白色的熱水,散發出陣陣宜人的香氣。手巧的工匠不但用銅箍圈住一塊塊木板讓澡盆變得牢固且密不漏水,還在里層的清漆下繪上了寧芙與獨角獸在湖畔飲水嬉戲的畫面。盆中的熱水高度正好與畫面中水面的高度重合,讓這一幕變得活靈活現,極具觀賞價值。 艾切爾正舒舒服服地窩在里面,溫熱的調過香露的熱水正好沒過肩膀,常年不見天日的的皮膚都燙得微微發紅,視線則恰好落在那頭昂首嘶鳴的獨角獸身上。他突然深吸一口氣,調皮地連頭一起縮進水里,陣陣漣漪的水面上倒映出伊歐菲斯那焦急卻被波紋扭曲的面龐。 “哥哥!你這樣很容易嗆水的!” 寬大有力的手掌從纖瘦的青年腋下穿過,毫不費力地把他從澡盆里撈了出來。艾切爾得意地笑了起來,清亮的笑聲在密閉的浴室中放大,更在墻壁間來回反射成帶著余韻的回音。 “伊歐菲斯,你太好騙了,我都這么大了怎么還會洗個澡都嗆水呢?” 及肩的棕色半長發現在濕漉漉地貼在艾切爾的臉上,帶著柑橘與羅勒的芳香,是如今柯維爾夏季首都龐德·維尼斯最受貴族們歡迎的復合香味。但伊歐菲斯卻并沒有那么喜歡,他覺得百瓣玫瑰的醉人香氣更適合他心愛的兄長,而不是這種帶著點辛辣的甜意。 但艾切爾喜歡極了,這意味著在柯維爾他終于與舒適便利的生活重新接軌。只是在班·阿德學院時能夠享受到優渥的生活是基于魔法的精妙,但在這里卻是依賴于廉價又好用的人工——這一盆滿滿的熱水便是由樓下的鍋爐工燒好后,一桶一桶搬運上來的。 “哥哥,你不小了,這種玩笑也該少開一點?!?/br> 伊歐菲斯無奈地搓了搓用皂角調出來的香膏,打出細膩綿密的泡沫后,均勻溫柔地涂抹在艾切爾的頭發上。 “吶,因為是伊歐菲斯在這里,所以才會有這種念頭?!卑袪栍挚炕氐絼偛诺奈恢蒙?,享受地閉上眼睛細細體會著頭皮上力度恰到好處的按摩,“啊~舒服,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就算離開這里也可以去當個剃頭匠,只剪頭發的那種?!?/br> 伊歐菲斯忽略了艾切爾話語中對他曾經喜歡割喉的調侃,因為他的思緒已經被「離開」的假設給絆了進去。 在山林中長大成人的半精靈并不喜歡被困在人來人往的城市中,所謂便利的生活根本吸引不了他。更何況哪怕是在這個號稱中立,不參與任何國家的爭斗種族歧視的國家里,伊歐菲斯依舊能感受到過往行人們對他那對尖耳朵投來的異樣目光。 尤其是當他與艾切爾一起出行時,那些可惡的人類總是會默認他是艾切爾雇傭的仆役,因為精靈若是想要在人類的居住地里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得到人類的庇護。但他一點也不喜歡那些人只恭敬地對艾切爾稱呼他為「術士大人」,卻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仿佛多看一眼都會褻瀆了他們的眼睛。 明明在他摘下兜帽前都會被他的容貌所吸引。 人類真是一種淺薄的生物。 但很顯然艾切爾已經被這一切奢靡的生活給徹底迷住了。 伊歐菲斯的目光掃過房間角落衣架上掛著的那套昂貴的袍服,墨綠色的天鵝絨面料上用金線細細地繡了低調又奢華的花紋,袖口上綴著的寶石隨便解下一顆都足以讓一位平民五口之家過上一個月豐衣足食的生活。 而這還只是那位阿提卡小姐送給艾切爾數不清的衣服中的一件。 很難說這一切是艾切爾用自己術士的身份換來的,但伊歐菲斯無法再往下想,他害怕自己嫉妒的面孔會在水面上倒映出來。 “怎么?為什么不說話了?” 艾切爾察覺到身后不尋常的安靜,有些疑惑地扭過頭去看伊歐菲斯,發現弟弟那雙與自己同色的眼睛里充滿了哀愁。 “沒什么,哥哥?!?/br> 伊歐菲斯小心地將一團差點掉落的泡沫從艾切爾頭上擼走,以免掉在他哥哥纖長濃密的睫毛上,傷到這雙美麗的眼睛。 “好吧?!?/br> 艾切爾有些沒趣地又轉回頭去,浴室里安靜得只剩下水流的聲音,但伊歐菲斯沒有沉默太久,他醞釀再三后還是決定開口。 “哥哥,你真的要去做那件事情嗎?”他的聲音酸澀極了,“這件事情太危險了,你不應該答應的?!?/br> 艾切爾背對著伊歐菲斯垂下自己的眼睛,看著水面上自己那張模糊不清的面孔沉默。 他何嘗不知道弒殺國王會是一樁骯臟至極的活,但這是坦科里德提出來檢驗他能力的考核,艾切爾如果拒絕的話甚至都無法走出那扇門??蛇@位多年的太子早已察覺自己父親對王位繼承的曖昧態度,他無法再忍受更久的搖擺不定,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知道,最危險的甚至不是殺死國王的過程,是如何在蒙上弒君者的名聲后還能在坦科里德的身邊留得一席之地,不會被他當作用完的工具隨手銷毀?!?/br> 艾切爾的手在水下擺動,一朵橘紅的焰苗在水下緩緩綻放,水與火此時完美地共存,火焰的溫度讓水繼續保持舒適的溫度,而水也無法將火焰熄滅。這一手絕活若是讓那些看艾切爾不順眼的術士們看到了準能驚掉他們的下巴。 棕發青年一邊憤憤不平地想,一邊又為坦科里德那陰測測地要求感到十分焦慮,更為伊歐菲斯打破了他享受沐浴時愉快氛圍而感到惱怒。但這是關心他的弟弟,和這個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樣,只有他們是血脈相連的,會不處于任何利益的考量而保護對方。 “但伊歐菲斯,我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當我走進那個房間的那一刻起,我除了接受坦科里德的所有安排之外就只剩下被抬著出去這一個選項?!?/br> “這是危險,可這也是機遇。伊歐菲斯,只要我成功地完成這一次任務,那我就不再僅僅只是阿提卡這些貴族小姐們中周旋的情人,而是從龍之功的近臣!” “我將入駐宮廷,成為新王的首席顧問,我將輔佐他執政,甚至cao縱他成為我的傀儡,像所有宮廷巫師那樣。伊歐菲斯,我們將在這里過上最好的生活!” 激動的情緒將艾切爾的兩頰都染上紅暈,一雙碧綠的眼睛亮得嚇人。伊歐菲斯有些難過地咬了下嘴唇,感覺眼前的這個男人有幾分陌生??砂袪栒f得對,即便是在松鼠黨的起義軍里也存在著權力的斗爭,他自己本身也是一個斗爭失敗的犧牲品,作為不安分的危險分子被法蘭茜斯卡無情地拋棄。 「愿那個冷酷的女人可以得償所愿地在百花谷龜縮一生!」 伊歐菲斯在心中狠狠地啐了一口,卻又不得不承認艾切爾已經無路可走,在他得知王太子有了弒君的意圖后,他就不再安全。 “艾切爾,我的哥哥,你我都知道坦科里德不會是一位好國王的,我只是遠遠地觀察了他那奢靡放蕩的生活不到一個月,我就已經可以下判斷如果柯維爾交給這樣的國王統治將遲早不復今日的繁榮?!?/br> “伊歐菲斯,難道我是一個傻瓜嗎?”艾切爾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你說的我都知道。伊斯特拉德國王或許曾經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寄予過厚望,可他即便擁有掌管一個國家的權力卻也無法左右自己的后代是否爭氣??伤粦搶⒆约旱哪抗馔断蚬鞯暮⒆?,而天殺的,那是個男孩!國王的曖昧態度讓坦科里德坐立不安,只有先下手為強,把那頂王冠帶到了自己頭上坦科里德才能有一夜好眠?!?/br> “他倒是好眠了,我只怕到時候全國的居民都從此無法睡得安穩!” 伊歐菲斯將手遞給艾切爾,扶著他從浴盆中爬出來,并遞給棕發青年上好棉麻織成的浴巾,好擦干艾切爾身上不住往下滑落的水珠。 “而一個國家如果由昏君領導,等待臣民們的只有凄慘痛苦的生活?!币翚W菲斯取來另一塊布巾擦拭濕發,同時為自己的主張做最后的辯駁,“哥哥,我們不應該成為挑起一場動亂的劊子手,哪怕我的手上沾滿人類士兵的鮮血,我也不想看著你將來也像我一樣?!?/br> 曾經取走過無數生命的獵手已經厭倦了殺戮的生活,自從被自己的部族放棄后,就連為之戰斗的理由也再也站不住腳——試問一位半精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堅定地站在精靈那一邊呢?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曾經做過什么?!?/br> 艾切爾把嘴邊呼之欲出的炫耀吞了回去,奇跡般地在諾維格瑞的那一場大火之后他竟然一次和那些凄慘景象有關的噩夢也沒有做過,反而睡得異常安穩。 「是我以前太懦弱了,奪走生命遠比我想象的要簡單?!?/br> “你現在看起來可一點也不像曾經勇武的樣子,反而畏畏縮縮地不像個男人?!?/br> 艾切爾不客氣地把伊歐菲斯剩下的勸說全部噎了回去。他一邊和歸于絲滑的綢緞睡衣作斗爭,一邊氣鼓鼓地等著瞪著伊歐菲斯。 “我已經說過了,伊歐菲斯,我別無選擇,我也不想像一個膽小鬼那樣逃跑。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大的能耐,只要我想,別說是區區一個國王,就算是整座王國我也可以讓它化作廢墟?!?/br> 伊歐菲斯終于意識到要保持沉默,至少不要在自己哥哥已經拿定主意的時候頂撞他。哪怕艾切爾看起來一只手就足以牢牢控制住他的兩個手腕,按在頭頂無法動彈,但伊歐菲斯知道如果自己敢在這個時候用出床上使的手段,自己將面臨十分可怕的后果。 “很好,看來你最終還是選擇支持我,你只需要留在這里乖乖等我回來就好了?!?/br> “不,哥哥,我選擇替你去,這一次的任務交給我,這種事情我做得可比你順手,柯維爾王宮的安保對我形同虛設,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經自己摸進去觀光了一番?!?/br> “伊歐菲斯!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艾切爾不敢相信地看著把自己困住的伊歐菲斯,若是不用出魔法他根本無法掙脫強壯半精靈用身體構建的牢籠。 “噓——不要嚷嚷哥哥,小心隔墻有耳?!币翚W菲斯沉溺在兩人肌膚相貼的觸感中,一個個溫柔的吻落在艾切爾光潔的額頭上,“聽我的,我替你去,除非你把我綁在這里,否則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做這個危險的事情的?!?/br> “天吶,伊歐菲斯,你不用這樣的,我不能讓你為我背負上弒君者的名聲?!?/br> “哥哥,我說過的,我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br> “梅里泰利女神在上啊,如果杰洛特知道他教出來的學生最后手上會沾上一位國王的血,一定會氣壞的!” 艾切爾不贊同地拼命搖頭,試圖打消伊歐菲斯的念頭。但正如伊歐菲斯無法勸說他那樣,艾切爾也無法阻止執意要替兄長抗下危險的伊歐菲斯。 “杰洛特自己已經深陷尼弗迦德的追捕中自身難保,他和那位辛特拉公主的謠言最近已經愈演愈烈,在柯維爾我就已經聽過不下五個版本的傳言。不過哥哥我向你保證,如果杰洛特知道我是為了保護你才做這件事情的話,他一定不會生氣的?!?/br>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伊歐菲斯……” 艾切爾已經在伊歐菲斯越來越熱切地親吻中逐漸軟了下來,圍在腰間的浴巾滑落在地,尚未擦干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脖子上,被順著下巴往鎖骨進發的吮吸一起帶進溫熱的口腔。 “哥哥,交給我,我一定會成功的。你只需要好好想一想等我成功以后如何讓那位坦科里德王子,未來的新王不要過河拆橋?!?/br> 艾切爾本來已經被吻得發燙的頭腦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突然冷卻下來。他突然想起坦科里德第一次將目光落在他臉上時,那渾濁的眼神中充滿了他厭惡的欲望。但艾切爾已經不再是那個只知道顫抖哭喊不要的少年了,諾維格瑞的經歷教會了他太多。 “我自有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