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五月
就算是最無知的懶漢如果你問他他也能指著天上的太陽告訴你,這個世界的運行方式有著它自己的規律,循環往復從不為任何人改變。 但如果要總結出足以流傳千古的規律就只能靠最有學問的學者,他們會掰著手指告訴你世界運轉的循環中有八個魔力點,每循環上一圈就正好是整整一年。而這些魔力點兩兩相對,其中包括:代表“萌芽”的迎春節、預示“成熟”的收獲節;指代“開花”的五月節、對應“枯萎”的萬圣節;另外還有兩個至日——冬至日和夏至日,又稱秘底溫和秘達熱;以及兩個分日——春分日和秋分日,又名碧日刻和輝月輪[出自《獵魔人卷六:雨燕之塔》]。 這些日子將一年分成八個部分,每經過一次部分人們就會相對應地舉行歡慶的節日,這個傳統即便人類將精靈趕下統治者的高臺,也無法扭轉。他們只會別別扭扭地在史書上模糊不清地提上那么一句,假裝這些復雜的禮節都源自人類的血脈,但實際上大部分都改編自精靈的傳承。 但人類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在星球交匯之際,在雅魯加河口和龐塔爾三角洲登陸人類帶來了自己的太陰歷。他們以月亮的盈虧為基準,將一年劃分為十二個月,從化霜的一月開始,直到寒冷將泥土再次凍實,并一次規劃農耕的周期——這也是精靈學不會也不屑于去學的把戲。 盡管人類與精靈劃分一年周期的方式并不相同,但兩者摻雜了血與rou,仇恨與憎惡的關系讓前者接受了后者的循環概念和八個節氣點,歡慶時的架勢比起曾經人口興旺的精靈還要浩蕩。 可絕大多數普通人類并無法體會到這些節點的與眾不同:只有能感受到魔力震動的人才能在這一天體會到魔法靈光不同尋常的強烈,一些平時難以釋放的魔法在這些日子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人們只能看到這些日子神秘事件發生的頻率會明顯增高,但愿意留心這些的人也往往只是極少數。 但這些背后發生的故事對柯維爾與波維斯(簡稱柯維爾)的五月節慶典毫無影響,即便尼弗迦德的黑色大軍已經突破雅魯加河正在泰莫里亞與北方聯合大軍打得不可開交,位于大陸最北端,背靠飛龍山脈的這個遠北富饒之地對于這一場戰爭并不上心。 作為中立國家,柯維爾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一大半的國境線都沿著海岸,環繞整個普達克希達港,除此之外擁有終年不凍的港口。這讓柯維爾可以以廉價的海運將飛龍山脈上挖不盡的貴金屬與巖鹽運往各個國家,將這片曾經的苦寒之地悄聲之間變得無比富饒。 在村莊里,人們慶祝五月節的方式是用冷杉木堆成篝火,在四月三十日的夜晚到五月一日的凌晨圍著篝火徹夜跳舞狂歡。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手牽著手,大笑著繞成一個圈,看對眼了的話就會悄悄離開大隊伍,找一個干燥的草堆滾作一團,期待從篝火那里祈禱來的好運氣可以讓他們孕育出一個健康強壯的孩子。 但在柯維爾,這個牛奶與蜂蜜流淌成河的富饒之地,夏季首都龐德·維尼斯處處可見鮮嫩嬌艷的花朵,色彩繽紛甚至連城門高墻上的石墩也沒有放過,每一個矮胖的石墩上都帶上由市民們親手編織的花冠。 行走在路上的女孩們更是每個人都會在耳邊別上一朵美麗的月薔薇,手腕上也會帶上一串多香果果實與百日紅花瓣相間串成的手鏈,手臂擺動之間散發出濃郁醉人的芳香。輕薄的紗裙上更是會精心繡上各種花朵的紋樣,將女孩們的青春動人盡情展露。 這一天誰的頭上帶的月薔薇花朵更大,色澤更瑩潤就成了比拼的標準,年輕的小伙子們在幾天前更是卯著勁去飛龍山脈里給心愛的姑娘找到最完美的那一朵月薔薇,能不能一舉獲得女孩的芳心往往就看小伙子奉上的那一朵嬌艷的花夠不夠美麗。 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與情侶之間你儂我儂的濃情蜜意,讓頭戴黑色兜帽,全身上下都沒有一朵鮮花點綴的伊歐菲斯顯得格格不入。 這位死里逃生的半精靈已經渾渾噩噩地游蕩了快兩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等他從那個秘密的地道中爬出來時艾瑞圖薩已經只剩下半座廢墟,術士們引以為傲的雨燕之塔也徹底化為瓦礫。也大概正是因為所有的都亂成了一團糟,竟然沒有人想得起來去追擊那些制造混亂的松鼠黨叛軍。強健的體魄讓伊歐菲斯獨自一人在黑暗的隧道中哪怕是昏迷不醒也能緩慢恢復傷口,在沒有任何醫療措施的情況下,伊歐菲斯竟然奇跡般地沒有死于傷口感染。 但他無法再回到自己的族群中去。 不論法蘭茜斯卡有怎樣的考量,她的見死不救已經向他證明了哪怕自己的血管中流淌了一半精靈的血,他也仍不過是一個可以隨便拋棄的雜種。伊歐菲斯失去了支撐他為之奮斗的「事業」,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么才好。 一路北上。 伊歐菲斯靠黑吃黑劫掠小股流竄的匪兵生活,外界發生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到他的耳朵里。比如精靈們在法蘭茜斯卡的帶領下已經在百花之谷,多爾·布雷坦納在北方各國的認同下重新建立了精靈自治權;辛特拉合約成功簽訂,從此辛特拉成為尼弗迦德最北的省,至此第二次北境戰爭告一段落。 還會有第三次北境戰爭嗎?伊歐菲斯打賭恩希爾不會善罷甘休,那個坐擁一半北方大陸領土的男人對成為「大陸之王」有著匪夷所思的執念,第三次北境戰爭只要等待尼弗迦德的軍隊在辛特拉集結完畢就會找準時機再次渡過雅魯加河。 但每一次變動后都隱藏了數不清的硝煙與戰火,是隨處可見的死尸和成群結隊的烏鴉,燒黑的斷壁殘垣和化作荒野的廢棄良田。 但伊歐菲斯并不關心,他像一個黑色的幽靈一樣游蕩在瑞達尼亞北部的森林里,直到進入柯維爾的境內,他才打算暫時停留下來——因為飛龍山脈是一道難以越過的天塹,極端寒冷的氣候和陡峭的山崖讓無數探險者命喪于此,伊歐菲斯暫時還沒有非要去找死的理由。 雖然他也覺得活著挺沒有意思。 或者說自從失去了哥哥后,他的生命其實就已經停止,那不??释麣⒙镜闹皇且粋€失了魂魄的軀殼,只有別人的鮮血噴濺到自己臉上時伊歐菲斯才能感覺到生命的存在??勺詮谋环ㄌm茜斯卡拋棄后,就算是殺戮也失去了樂趣。 既然連自己的同胞都覺得已經無法再接納他,那為何還要以他們的事業為自己的奮斗目標呢? 他漫無目的地游蕩。 直到沿著探戈河寬闊的河道,沿途解決了好幾個逃兵組成的匪幫,晃晃悠悠地先是來到了朗·愛塞特,那座只有水路和精巧橋梁的城市,柯維爾的冬季首都,在無人邀請的情況下參觀了一番恩塞納達宮,又在不警醒任何一個警衛的情況下悄然離開。 但選擇柯維爾作為旅途的終點并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這座中立自由的國家雖然才從瑞達尼亞獨立了一百年,但它的貿易網已經輻射了整個北方大陸,就連尼弗迦德和愛人國度瑪哈坎也需要從柯維爾進口貴重金屬,用以制作合金。這里的黃金開采量更是占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他父親口中的「黃金鄉」。 沒錯,他的父親。 那個從小就對他的精靈特征報以難以掩飾的鄙夷的男人。 伊歐菲斯其實很少回憶自己的童年生活,畢竟那實在算不上一段快樂的時光:永遠爭吵不休的父母,每夜抱著他哭泣的母親,同齡人赤裸裸的羞辱,和那些大人稍加掩飾但實則仍暗藏歧視的目光組成了他雖然物質富足,但精神無比痛苦的幼年。 只有哥哥,只有哥哥會在他每次因為同齡人的排擠而哭著跑回家時抱著他安慰,打架受傷后給他上藥,愿意聽他所有對人類的怨恨和對父母的不滿。 所以除了哥哥,沒什么好懷念的。 但伊歐菲斯的父親是往來于泰莫里亞邊境與柯維爾之間的商人,每當他做成一筆生意返回家中時都是他心情最好的日子。他會把伊歐菲斯與艾切爾一起抱到膝蓋上坐好,給他們展示自己從柯維爾帶回來的精巧漂亮的小玩意兒:有時是一個鑲了寶石的八音盒,有時是一個矮人制作的錫鐵騎士模型。就連總是一臉哀愁的母親也會在這個時候恢復她應有的容光,鬢角上插著父親帶回來的寶石發飾,漂亮的面龐上暈染屬于女人特有的魅力。 柯維爾是兄弟倆童年里最向往的富饒之地,甚至父親也曾許愿等他們再長大一些就會帶他們一起上船出航,去親眼見識一番柯維爾的水上城市,高聳入云的飛龍山脈,金碧輝煌的恩塞納達王宮。 雖然父親很快又會因為親戚朋友的閑言碎語再次陷入娶了一個純種精靈而帶來的輿論漩渦中,與母親再次爆發老生常談的爭吵,看著繼承了母親全部精靈特征的伊歐菲斯面露不喜。但至少那一晚,他們一家四口度過的時光是快樂的,溫馨的,值得懷念的。 伊歐菲斯漫步在龐德·維尼斯,試圖在這座被鮮花裝點一新的城市中找到父親曾經描繪過的景點,但太多喧鬧的年輕人頭戴香得有些擾人的花環,讓他冷寂的心都開始感到不快,打算離開這個被五月節烘托得只剩下男歡女愛的城市。 但一位手提花籃的小花童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這位先生,這可是一年一度的五月節,不來一個花環嗎?今天早上才摘回來的花朵,新鮮著呢?!?/br> 伊歐菲斯沉悶的裝束早已引起不少路人的關注,頭上的兜帽遮住了他不同于人類的尖耳朵,但無法徹底遮擋他線條冷峻的鼻梁,形狀優美的嘴唇,以及那一雙如深潭一樣幽深的碧綠眼睛。 “先生,很便宜的,來一個吧?!?/br> 花童被伊歐菲斯超出預期的俊美驚得眼睛都瞪大了幾分,更加賣力地向他推銷起來,但伊歐菲斯對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毫無興趣,大步流星地繞過花童打算向城外走去。 “先生,買一送一怎么樣?今天可是五月節,送一個花環給自己心愛的姑娘可是表達心意最好的方式,先生把握好今天沒準可就能解決終生大事呢……” 花童嘰嘰喳喳的吵鬧讓伊歐菲斯不喜,但對方也只不過是一個不到他胸口努力討生活的孩子,看不懂伊歐菲斯的臉色不愿自愿離去的花他也做不出太過分的舉動去驅趕,只能任由小花童跟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 “好了,我買下這個花環,你可以走了?!?/br> “先生我就知道您會喜歡的!” 小花童高興地數著到手的硬幣,但突然從路口拐過來的一輛敞篷馬車差點撞到她,還是伊歐菲斯眼疾手快地把她拉扯到身前才沒有跌倒在地。 “那是誰?” 伊歐菲斯狀似不在意地看著馬車里遠去的一男一女,眼睛微微瞇起,冷峻的表情下是激起千層浪,驚疑不定的內心。 “啊,先生,您可是問對人了,這個城里的八卦就沒有我小洛蒂不知道的?!被ㄍ器锏匦α艘幌?,平凡的面容因此而變得活潑,“那位阿提卡小姐可是蒂森家族最有名的美人!每年五月節她的家門口都會收到堆得把門都堵住的花束?!?/br> “我看出來了,是一個美人?!?/br> 只是驚鴻一瞥,那濃密卷曲的黑發和如奶油般白皙細膩的皮膚就給伊歐菲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飽滿豐潤的胸脯在當季流行的大方領內呼之欲出,比玫瑰花還要嬌嫩的嘴唇笑得明媚燦爛。 是一個美人。 但即便這樣,伊歐菲斯更多的注意力仍放在了阿提卡身旁的那位棕發青年身上。那位臉被遮擋了一半的男人和這么一位明媚的美人并肩而坐舉止親密,卻絲毫沒有被阿提卡的顏色壓住,反而顯得他更加旖麗秀美雌雄莫辨,是如今在貴婦中最為流行的風格。 若不是伊歐菲斯記憶中的面龐更為柔和溫順,他幾乎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她身旁的那個男人又是誰?” “哦先生,難道您對男人也感興趣?那我覺得兩個花環可能還不夠您用的,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 “你所有的花我都要了,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